人走了大半，杏兒似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眼茶席上仍剩余大半罐的“香無主”，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得唯唯諾諾低聲詢問高橙兒：“橙兒姐，先前姑娘說丟了這茶……”

高橙兒收拾著茶席，正暗自可惜著這只喝了一泡的茶水，聽到杏兒的問話，忍不住抬頭翻了個白眼：“她說丟就丟？三公子的藏茶，即便再不堪，也不是我們能隨意丟棄的！仔細收好了！……罷了罷了，還是我自己來，你出去忙別的去吧。”

杏兒手伸到一半，諾了一聲又收了回去，沖高橙兒行了一禮就自行出了茶室。

一日無事，時間很快過去，轉眼就到了第二日午后。

貳喜午休起來，坐在梳妝臺前仍有兩分昏沉。首諾剛替貳喜梳好了發髻，正要張羅去漪瀾居穿的衣衫，就聽貳喜淡淡道：“漪瀾居之行，你就不必一道跟去了。”

首諾聞言，與坐在百靈桌旁的高橙兒對視一眼，頓了頓，便輕輕一笑：“好。只是那三公子也不知有何企圖，姐姐此行可要多加注意。”

貳喜起身換準備衣衫，看著窗外有些刺目的陽光瞇了瞇眼，又對首諾道：“替我備一把紙傘。”

首諾雖有些疑惑，仍下樓去了。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貳喜換好衣裳，帶著高橙兒下樓。撐開候在門邊首諾遞來的紙傘，兩人慢慢往漪瀾居而去。

夏日午后燥熱刺目，即便再緩步而行，也不免出得一身薄汗。幸而有高橙兒認路，省去了不少問路的時間。來到漪瀾居時，早有苾菀候在院門前。

“今次倒很準時，原以為你又會晚上一時半刻。”

貳喜既不覺尷尬，也沒說話，只神色淡漠地沖苾菀略一頷首。苾菀不再多言，領著兩人進了漪瀾居。

雖同在侯府，也知曉幾位公子住處，但切實進入公子們的院落，高橙兒卻還是第一次，一時間不免有些小緊張。偷偷看了眼單手撐傘從容無波的貳喜，高橙兒默默將手心的薄汗在裙間蹭了蹭。

一進漪瀾居，入目便是一片綠意盈然的紫藤架，陽光從層層疊疊的縫隙中偷渡而下，在平整的青石板道路上留下一個個發光的印記。清風吹過，帶著絲絲清涼。

再往里去是個不大不小的庭院，庭院中間是一株高大的百年銀杏，樹干粗壯枝葉繁茂，還有聲聲“知——了——”從樹上傳來。繞過銀杏后的巨大花鳥青石壁，是可并五人同行的寬大長廊，不僅廊檐裝飾雕刻精美，就連廊頂都接連繪著各個時令的百花圖。一路行來，高橙兒眼花繚亂，完全不知該看廊頂彩繪，還是該看廊外十步一換的絕美景致。

長廊的盡頭是一汪綠波粼粼的湖水，大片大片的荷葉隨波蕩漾，不少粉嫩荷尖含苞待放。不遠的岸邊還泊了艘精致的蓬船。與長廊相連接的，是一個三通的臨水榭，其上懸掛三字——藕香榭。左右亭柱上掛著漆黑嵌蚌的詩句：“水榭微風玉枕涼，牙床角簟藕花香”。

苾菀領著二人從居中通往湖水彼岸的曲廊繼續前行。出了曲廊，便是建在湖水另一端的院門前。“漪瀾居”高懸其上，左右門房各有兩人，孔武有力目不斜視，瞧得高橙兒不禁瑟縮了下，落后的腳步趕緊加快了幾分。

入了大門，前院圍墻遍布各式花草，郁郁蔥蔥。過了輕靈飄灑又不失莊嚴安謐的垂花門，內院景致一目了然。院中種了許多不知名的花樹，花樹下是小半人高的灌木。雖看不出灌木是何種類，單看其午后也仍綴著晶瑩的露珠，便知絕非一般。

整座東西廂房都是兩層樓高，居中的正房則有三層高。“照影樓”三個描金大字在黑木匾額上尤為醒目。

一路行來，院中所見侍婢皆只是遠遠面無表情地看上三人一眼，便又低頭做自己的事，毫無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之舉，可見顧以嵐御下之嚴。

正房門前候了兩名婢女，正是十七八如花般的年紀。只是嬌美的面容卻和苾菀一般，不露絲毫神情。

“公子可起了？”

“起了，已在臨星臺等候多時。”

苾菀微微頷首，登上五層高的臺階脫下鞋履，轉身對貳喜和高橙兒示意。貳喜收了紙傘，登上臺階如苾菀般脫了繡鞋，并十分順手地將紙傘遞給房門前的其中一人，目不斜視跟著苾菀進了門。高橙兒則稍顯拘謹，脫了鞋跟在兩人身后，雙肩都忍不住暗暗縮緊了些。

在下面看不出來，上了臺階進了門才發現，照影樓正廳大門是南北對開。穿過寬大奢華的富麗廳堂從北門出去，是敞亮的木廊，廊側有憑欄，將過往之人與廊外湖水隔開。

木廊東西盡頭，各有一木梯，高橙兒跟在苾菀和貳喜身后謹小慎微地上了東面木梯。上了二樓才發現，這臨湖一面的木廊原來是樓廊，二樓也是廊側憑欄，東西有梯。原以為三層樓廊已是頂層，直到上了三樓，高橙兒才發現三層樓廊之上，還有一層。只不過與一二層樓廊不一樣的是三層樓廊只有東面才有通往上一層的木梯。

高橙兒站在三樓樓廊拐角處緩了口氣。微微伸頭往下方蕩漾的湖面看了一眼，頓覺有些頭暈心悸，趕緊縮回脖子穩了穩神，雙手緊握木梯欄桿，有些腳抖地小心繼續往上。

與整座照影樓不同，頂層臨星臺是個四面垂簾的木制亭臺。身為此地主人的顧以嵐，此刻正獨自一人屈膝倚著茶席前的憑幾假寐。青白薄衫上開著一朵朵嬌媚的珠砂玉蘭，雅逸非常。許是剛午睡過，顧以嵐長發并未綰起，只略略用玉簪別在腦后，又從肩頭瀉下，在地板蜿蜒。聽見木梯傳來的動靜，側眸看來，宛如話本中的山間精魅。

“能讓本公子等的人可不多，小仙子也算其一了。”

高橙兒只看了一眼，便心跳飆速地忙低下頭不敢再看。論清逸出塵自然是大公子當仁不讓。但論華艷眾生，除了顧三公子，高橙兒想不到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