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新年對于外出打工的人來說意義非凡，因為他們當中絕大部分的人都只能是每年過年的時候才回家一次，與親人團聚一次。至于原因，估計也是眾所周知的了——窮。窮為什么就限制了那么多人的自由呢？這涉及到很多方面，我們很難全面了解。但是對于程杰，限制他的就只有這么的一個因素。

就拿這次過年來說，雖然程杰是外出打工了，工資每個月有三千塊左右，但是除了生活費，實際上也就還剩兩千，要是再花錢買點其他的東西，就顯得更加吃力。程杰的家庭是貧窮的，他父親程德手上其實是存有三萬塊錢，那是準備給程杰讀大學的。現在程杰沒有繼續讀書，家里的情況也不至于很差，不過離所謂的好日子還遠著。

程杰第一次外出打工回家過年，也沒能給父母買什么禮物之類的，甚至連一件衣服都沒買，只是給父母分別包了一個八百塊的紅包，這已經花了他這半年打工所存的三分之一了！他不能一下子就把錢花光了，因為走親戚需要花錢。

其實，程杰回家之前就已經把一切都計劃好了，他估摸著過完年能剩下兩千塊回到工廠了。兩千塊能干什么？什么也做不了。經歷過半年度自學之后，程杰對于模具編程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他覺得自己想要繼續提升技能的話，就只能去參加培訓課。然而，據同廠的模具編程師傅說，外面的培訓班報名費大概在五千到八千之間。也就是說，程杰想要參加培訓課，就必須先回廠里上四五個月的班。而且，這個價位的培訓課也只是網絡培訓而已，是走騰訊課堂的渠道培訓的，也就是說，程杰在報名之前還得自己準備好電腦，這里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但是程杰早已下定決心要參加培訓班了，他認定只有通過這種學習的方式才能讓自己的技能提升，因為回學校學習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況且，很多同事都說其實學校里學的也只有理論，要想真正的成為一個模具編程工程師，參加培訓課是最佳的選擇，因為培訓完之后，往往都會介紹去有業務往來的工廠實習的。

讓程杰下定決心的還有這次過年的經歷，因為他如今徹底感覺到了自己跟過去同學的差距。僅僅是半年時間而已，他的見識只停留在高中時代，而同村的幾個跟他同屆的讀了半年大學之后，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他們身上所展現出來的自信、活潑、開朗讓程杰也對他們刮目相看。是呀，不僅如此，他們的知識面也越來越寬廣了。要是一直保持著這種狀態下去，4年的大學，可能會把程杰甩到九條街那么遠！

當然，程杰是不會開口問父母要錢的，讀高中的時候就很少問，更何況現在自己有經濟來源了。就算自己再省一點，也要把報名費給存夠了，存半年不行就繼續存一年，肯定會存夠的。

年初七早上六點半，程杰在梭子圩上又坐上了開往東莞的長途客車。廣東的冬日早晨也是很冷的，雖然天氣預報說這兩天沒雨，但是冬日粵西的天空是不會那么快亮的，不像半年前初秋的時候此時的天空已經微亮。此時，程杰正癱坐在座位上，耳朵上照樣是掛著一幅耳機，昏昏沉沉的，卻又無心睡眠。

回想起回家過年的十天時間，程杰也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時間怎么就那么快就過去了呢？除了年初一在縣城經歷了不少事，年初二到年初六幾乎都出過門了！再仔細想想，也就是在年初五的時候去隔壁車埠鎮大姑家里看年例（粵西地區的一個隆重節日，每個村子的年例不一定在同一天，通常在年初三開始，一直到農歷三月份是年例的密集期，由于春節假期等原因，很多村子會把年例設在元宵節之前）算是正式的外出活動了。大姑家的年例是每年都必須要去的，因為大姑那個村子的年例設在年初五，不管是上學還是打工了，時間上還是碰得上的。

況且，大姑一直以來都對程俊程杰兩兄弟很是照顧，好幾年的暑假父母親去龍眼之鄉沙田鎮幫工收購荔枝龍眼，程俊程杰都是在大姑家度過的，感情自然更深一些。不過，年例年年有，今年程杰卻不再像以往那樣的期待好好玩一下了。

回憶總是使人傷感，望著路基上凋零的風景樹，程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打開了QQ空間，只見說說里的輸入框一個字一個字地出現：

一葉枯黃，遮不住滿城徒殤，

孤酒猶盡，斷不掉俠義情長。

不問前程，路如是風塵莽莽，

秋水望穿，離人多是天涯散。

按下發送鍵之后，程杰又閉上了眼睛，此刻的他盡量沒有讓自己多想，耳機里傳來柔和的音樂聲，難得的片刻清凈讓程杰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事實上，直到此時，程杰仍然對自己的高考失利感到痛心。近段時間以來，他不停的反問自己，如果人生也可以搭上一次回程車，在出發之前，還可以回顧開始的幾個站？因此，被帶到一個本應熟悉卻是陌生的地方。而目前來說，除了繼續接下去的路程，還有什么辦法到達終點站？

盡管心有不甘，但是程杰他還是不得不坐上開往東莞的汽車，這就是現實。熱愛閱讀路遙作品的程杰更是十分清楚的認識到，人生不可能有回程車，出發了，就只能往前。他沒有陳波那樣好的家庭環境，更沒有陳波那么沉著的內心應對復讀的壓力。陳波曾經罵過他這是逃避，徹徹底底的逃避，陳波曾經也好聲好氣地全勸過他不要沖動。可是，程杰很清楚自己這樣做并不是沖動，換個角度去看，也許會發現這個選擇其實是必然的！

在農村，像程杰這樣的家庭真的是很窮的了，住的是八十年代蓋的預制房，臺風天刮風下雨的話還要擔心天花板漏水。哥哥程俊中考沒有考上重點中學，也是不得已選擇了打工這條路，而程杰，只是比哥哥的運氣好一點點，考上了重點中學。如果不是考上本科A線的話，讀一個B線的本科太燒錢，讀大專嗎？父親程德不同意。當時，程德給程杰的路只有兩條，要么考上本A線，要么復讀！而程杰偏偏自己走出了第三條路，一意孤行的去打工。

為什么不復讀呢？不是還有陳波陪著他嗎？但是，程杰內心的想法真的很簡單，他不想再讓自己的家那么窮了，復讀，再考，上大學，時間會花去5年，錢自然也會花很多，他這樣一直讀下去只會消耗家里的更多資本。也許我們都認為程杰這樣想真的是太短見了，很多人的經驗告訴我們，讀大學才是離成功最近的一條道路，他又何嘗不懂這個道理呢？

“叮咚……”手機的一個鈴聲把程杰從睡夢中，叫醒了，他按亮了手機揉揉眼睛看了一下，是QQ空間上有人給他評論了，手機上方顯示著未讀信息。再打開一看，程杰才發現是不久前添加的劉紅霞在他剛剛發的那條說下面評論了。

只見劉紅霞在底下評論道：“一大早的起來就傷春悲秋，離別多愁？大過年的兄臺這是怎么啦？”

程杰看到這樣一句評論，不禁苦笑了起來，估計整個空間也就只有劉紅霞一個人給他留言評論了。

程杰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接著回復道：“都八點了還是一大早啊？有感而發而已，不必在乎時間段吧？”程杰打完這幾行字猶豫了一下，最后決定在文字后面加上了三個豬頭的表情。

時間又過去了十幾分鐘，程杰的手機還是一直停留在評論的那個界面上，看到空間上劉紅霞還是沒有回復，他就退了出去然后把音樂關了，戴了那么長時間，耳朵都有點不舒服了。程杰輕輕松了一口氣，也罷，現在越來越少人找他聊天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經常在網絡上跟同學朋友談天論地了。不回復也是正常的吧！程杰在心里這樣安慰自己，卻也難掩一絲絲的失落之情。誰又不想找個朋友傾訴一下呢？哪怕只是簡單的幾句，也總比自己孤立在另外一個世界要好吧！

不過也很奇怪，去年還在讀書的時候程杰也是經常用QQ聯系同學的，高中畢業之后現在卻主要是用微信聯系人了。現在往會看，似乎劉紅霞這些比他小一屆的都還是用QQ，然而像陳波的志曉這樣剛上大學的，卻是在用微信，難道高中畢業是用各種社交軟件的分水嶺？想到這里時，程杰便打開了注冊才幾個月的微信，然而他的好友也才十幾個而已，除了幾個同事，就是現在上大學了的同學。

“叮咚……”

程杰的耳機里又傳來一了新消息通知，在些許驚喜中慌張的點開了手機屏幕上端的提示，界面直接切換到了說說評論區。

“多情王子呀！”程杰看到這句話差點笑出了聲，而且回復后面還有兩個調皮的表情。

“過年玩得開心不？程杰叔叔！”

“年初一到現在都沒有聯系過啦！不會忘了我是誰了吧？”

“過年這幾天肯定是睡懶覺的最佳時間了，誰像你那么早起來發牢騷！”

程杰的手機突然連續收到了三條消息提示，嚇得他趕緊把消息提示音關了。程杰本來想著沒什么人聯系了才開了提示音，現在添加這樣一個愛聊天的人，還是關了好！

程杰想了想，然后回復道：“今天年初七啦，打工的基本都是年初八初九初十這幾天開始上班的，現在我已經在半路上啦！能不早起嘛？”

“還有，麻煩不要喊我叔叔好不？當時只是跟你開個玩笑的，你還當真啦！我只比你大一屆而已！”程杰又發了這樣一條消息過去。

過了十幾秒，劉紅霞回復道：“是哦，我后天也要回學校啦！”

“我在第四中學呢，你以前在哪里上學的？”

“也是。”

程杰只回復了兩個字，隨后把目光轉向了車外。此時已經是早上快九點了，雖然春運時常堵車，但是程杰坐的這趟車此時已經走過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了，就算到了虎門大橋會堵一下，估計最遲下午三點就到廠了，快一點的話可能下午兩點會到。而學校對他來說，早已遙遠。他又該如何跟QQ上的這個女孩談論他們母校呢？至少一年前他們都還是在同一個學校，只能年級不同！一個學校就那么大，也許他們共同在學校生活的兩年時間里都不知道見過幾次了，只是當時不認識而已。

“坐車頭暈，先不跟你聊了。”程杰打算把話題結束在學校這里，因為他并不想回憶在學校的日子。

“那就先這樣吧！我也下樓吃早飯了。”劉紅霞看到程杰不想再聊，便也編了一個理由。

“晚上聊吧？下午我就會到地方了，休息一下再說。”程杰還是挺想找個人聊天的，所以約她晚上有時間聊。

“晚上的話要在九點之前哦，我男朋友約了我九點視頻聊天呢！”

“這樣的話那我就不打擾你啦！改天有時間再聊聊吧？”

“沒問題！”

程杰終于是確認是劉紅霞是有男朋友的了，這樣一來，很多沒必要的煩惱就不會再有了，不怕偶爾開個玩笑會被誤會，更不怕大家聊熟了產生某種沖動的情愫。當然，程杰一開始就是覺得要跟劉紅霞保持距離并且注意分寸的了，因為他朋友本身不多，自然是要好好珍惜而不是想到另一邊去，那樣無異于玩火，是及其容易失去一個朋友的。

這樣想著這些問題的同時，程杰也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因為今天天氣還算不錯，雖然氣溫只有十五六度，但是有太陽，他到廠之后還要清洗一下被套枕頭這些，他也只能趁現在有些時間先好好休息一下了。

汽車在下午兩點半就已經到虎門汽車站了，程杰再轉個公交，回到廠房宿舍門口的時候都快三點半了。在門口跟保安打過招呼之后，程杰就直接拖著行李箱回到宿舍里了。不過宿舍里并沒有其他人，哥哥程俊昨天就打過電話跟他說，舅舅昨天已經回到東莞了，今天晚上他會回到廠里。而其余兩個看他們床鋪沒人動過的樣子，估計是不會準時回廠上班的了。十幾天沒住人，看到自己和哥哥程俊的床鋪上也是落下了許多灰塵，簡單點吃了幾個從家里帶上來的餅干之后，程杰就開始整理床鋪了。

明天又要開始上班了，而今天，程杰就像過去新學期開學前一天那樣，內心是充滿彷徨和傷感的。此刻他是來到了一個似乎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見到似乎熟悉又陌生的人，在這個工業城市而不是一所學校里，未來對他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