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表三十八行：Form 1040（美國個人納稅申報表）的第三十八行是納稅人的Adjusted Gross Income （AGI，調整后毛收入），也是整張稅表的黃金分割線。三十八行以上被稱為“Above the line”（那條線以上），三十八行以下稱為“Below the line”（那條線以下）。據我們的老教授說，一個精英稅務師會著重于為他的客戶規劃“那條線以上”部分，因為它是重中之重，是整個Form 1040的靈魂與命脈所在。

學校圖書館的小隔間滿足了我童年時期的所有幻想：燈光昏黃幽暗，空間密閉安全。攤開書坐在這樣的隔間里時間會變得靜止，人會變得睿智——不要提什么會計學拓撲學統計學，哪怕是量子力學或九陰真經什么的學起來都會毫不費力，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也好像吸入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秒針不停，書翻不止，而呱唧呱唧啃完一本又一本書后的那個人再起身時已經不是之前坐下那個了：且看這位人杰衣袂飄飄，儼然是一代學者，超大穩拿。

而事實是，“大拿”魯西西從白日夢的遐想中回過神，發現面前的三十八行稅表依然沒有背下來。

“我背了一個晚上，只記得稅表里贍養費可抵減撫養費不可抵減，但我們老師說下堂課要隨堂抽查我們背沒背會，還要計入總分——你說這不是變態嗎？”晚上跟易萌一起在老北方吃酸辣湯和鍋貼時，我感慨說，“我還以為在美國念書不用死記硬背的！”

“可不是嗎，你沒看我那本生物基礎里那些名詞背得我都想哭，又長又拗口簡直反人類——你試試u-l-t-i-m-o-p-h-a-r-y-n-g-e-a-l看看，”易萌狠狠地咬下一口鍋貼，“可給他們騙了。”

“這么說起來人生就是一個大騙局，”我也咬了一口鍋貼，黏糊糊的湯汁燙得我齜牙咧嘴又心滿意足，“我還一度以為高考完就不用再學習了，上大學就像BJ夏天里演的那樣，談著戀愛唱著歌一輩子就過去了?！?

“可不是嗎?！币酌葮奉嶎嵉卣f，“結果一到大學哎，發現學校里可沒電視里那么多帥哥?！?

“有帥哥也看不上我這種。”我想起大一時有個師兄在食堂門口說要跟我們宿舍聯誼，然后在室友介紹我之后半天才擠出一句“挺好的，一看就是內秀型”——我過了半晌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我們室友為了我同仇敵愾，最終也就沒有聯上誼。

“哎哎你差不多就得了哎，”易萌咯咯咯笑起來，“你們家皮皮魯挺好的?！?

“哈哈酸辣湯也挺好的。”我舀了一勺湯送進嘴里。大學四年我屢次嘗試欣賞酸辣湯失敗，直到在美國被chicken broccoli sesame chicken這些神奇菜品虐過后才逐漸get到它的好。所謂“挺好的”，就是“不夠好但是差不多就得了吧”的意思。就像林欣也評價老曹說“挺好的”，但就是不肯做他女朋友是一樣的道理。

所謂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與人言者無二三。

以及屋漏偏逢連夜雨，漏船常遭打頭風——我好不容易強記成功的三十八行稅表在我的大腦里留存了兩小時不到就被前一堂課的Prof Ghosh嚇得煙消云散——提起這個不得不說這學期我碰到的教授一個比一個奇葩：一個教授搖頭晃腦陶醉地告訴你三十八行稅表行云流水可媲美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一個教授一邊上課一邊把實木講臺從左側拖到右側只為了展示肌肉；一個教授把會計課上成脫口秀還像中國老師一樣不但點名抽答題目并且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給答題的同學倒計時。

“Wola，your time passed?。趵愠瑫r了?。?

“Quick！ Quick?。?Quick?。。。禳c！快點?。】禳c?。。。?

幾個回合下來，我腦袋里的“第11行是收到的贍養費，第31行是付出的贍養費。贍養費可以抵減，撫養費不可抵減”等等就完全被這個像從西游記里跑出來的教授抹掉了。

“你們上課時能不能不要垂頭喪氣像個loser一樣，come on，”Ghosh舉起毛茸茸的胳膊揮舞，“來點勁爆的——你們知不知道會計畢業后能掙多少錢？”

班級里響起復雜的哄笑聲：會計是出了名的低薪專業。

“六萬？”一個同學小聲說。六萬差不多是進四大的平均起薪。

“Nonono，大膽點?！盙hosh搖頭晃腦。

“六位數？”另外幾個同學說。

“再大膽點，come on，你們可是在美國！”他繼續搖頭晃腦，我想不起他到底像西游記里的金角大王、銀角大王還是那個巡山的妖怪。

“Sky is the limit。（天高任鳥飛）”在整個教室沒底氣的靜默里，Ghosh說，“完全可以到七位數。七位。Number Seven。一二三四五六七。完美的數字。”

“騙鬼呢。”旁邊的同學用中文小聲說，“四大的partner到七位數的也寥寥無幾吧。”

“你們不要總想著做不了，達不到，而應該想你們怎么才能做到?。?！所以！??！當你們撐不下去，垂頭喪氣，或者覺得生不如死沒有希望的時候，就想像一下頭頂上那個明晃晃的dollar sign??！!”Ghosh激動地在頭頂上比劃，“辣么大，金燦燦，明晃晃，$ sign！??！”

我握著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表演：資本主義果然是赤裸裸地腐朽與拜金，一個教授居然會在課堂上大叫著讓學生記著頭頂上有個dollar sign而不是叫他們要“為中華/美國/印度/韓國/日本崛起而讀書”。

這也就是為什么我上完他的課后只記得“三十八行稅表行云流水可媲美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而不能回答“稅表第十五到第十七行是什么”的原因了。

“我知道——稅表的第十五行是IRA收入，第十六行是退休金收入，第十七行是Schedule E，包括房租收入、合伙企業收入、小規模公司收入、特許權使用費等等?！苯淌液笈疟稽c到名的Elton沉穩回答——他居然真的把稅表三十八行都背了下來！真是“有些種子是要長成草有些種子是要長成大樹但有些種子是要開美麗的花的”！

“Great，”教授對他贊許地點點頭，又轉頭半失望半感慨地對我及/或全班說，“記?。憾惐砣诵蟹浅７浅Ｖ匾?，它是歷史的沉淀也是智慧的累積——既優美又實用——我希望你們都爛熟于心，后面課堂我會繼續抽查。”

“面對命運的拋棄，世人的冷眼，

我唯有獨自把飄零的身世悲嘆。

我曾徒然地呼喚聾耳的蒼天，

詛咒自己的時運，顧影自憐。

我但愿，愿胸懷千般心愿，

愿有三朋六友和美貌之顏；

愿有才華蓋世，有文采斐然，

唯對自己的長處，偏偏看輕看淡。

我正耽于這種妄自菲薄的思想，

猛然間想到了你，頓時景換情遷，

我忽如破曉的云雀凌空振羽，

謳歌直上天門，把蒼茫大地俯瞰。

但記住你柔情招來財無限，

縱帝王屈尊就我，不與換江山?！?

——十四行詩第29首[英]莎士比亞

被扣掉的兩分。

沙油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