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有的選,沒的選
- 垂直校園
- 澗水清清
- 2622字
- 2019-08-23 16:47:30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孔子說,一個人如果沒有長遠的考慮,就一定會有眼前的憂患。因為所有該遠慮的事,都要發展成近憂他才處理。
但在埃森的引導下學會遠慮后,我發現人的常態要么是無遠慮有近憂,要么是有遠慮有近憂——人生充滿了不確定性,而不確定性就是風險,風險則直接導致憂慮。就目前而言,我和埃森正處于被遠慮近憂來回夾擊的階段:盡管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在畢業前找到一份可以sponsor H1B(支持工作簽證)的工作,但人人想跟我們談的卻是五年十年后想做什么要變成什么樣子(徒增我們的煩惱)。
“給你們說個故事,”在循循善誘我與埃森答復送命題‘你將來想成為什么樣的人’而我與埃森巧妙拒絕跳坑大約半個多小時后,凱文解釋他為什么要問我們這個問題,“很多很多年以前,我跟你們這般大時,也在一家公司做實習生。有一天我的老板,也是當時的controller問我:‘凱文,你以后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哈,你怎么回答的?”埃森和我一起睜大眼睛。我估計埃森跟我一樣想像不出當年凱文做實習生的時候是什么樣子,飽受了什么樣的心理摧殘,所以才在現在出于“多年媳婦熬成婆”的心理給我們無數責難。
“我說——Um,當時我說——,”凱文闔上眼睛,金色的睫毛在陽光下隨著笑意輕輕地抖動,“我以后就想跟你一樣做個controller——上班時也沒有什么事,就到處閑逛逛,還有很多錢拿。”
“哈哈哈哈哈哈,”我和埃森笑噴,“真的假的?”即便情商低如我和埃森,也斷斷不至于說出這種話來。
“當然是真的,他當時臉色就變了,之后也沒給我工作offer。”凱文說,“我那會兒就是個愚蠢的年輕人,就跟現在的你們一樣。”
埃森跟我又躺了槍,雖然我們跟凱文完全不一樣。
不過,在實習期結束之前和凱文的關系好轉倒是一件令我們始料未及的事。可能正如老話所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當一段關系走到尾聲時,雙方也就對彼此沒那么苛刻了。除了做人要謹言慎行的忠告之外,凱文給我們的其他勸誡還包括要重視401k(退休金)的積累(“你們一定要相信復利的力量,一定要存401k——”),以及對于伴侶一定要從各個角度嚴選而不能沖動地戀愛結婚(這個忠告的對象主要是埃森)。他給埃森舉了自己這個活生生的例子:雖然他的級別比羅伯特要低,但是他只有一個孩子,妻子還是雅詩蘭黛的高管,所以他除了在富人區有豪宅以外,在長島海邊還有個summer house;相較之下,妻子是家庭主婦的羅伯特生養了兩個孩子,只在曼哈頓有套公寓,連換輛寶馬五系還需要糾結斟酌半年,最終還以住曼哈頓無需開車的緣故沒有買。
看著如同醍醐灌頂般連連點頭稱是的埃森,我不禁心存僥幸:還好皮皮魯在聽到這類現實忠告前就把一無所有的我娶回了家,不然他肯定會換個能陪他一起跑膠或者家里有很多很多錢的女朋友。
“魯西西,你暑期實習完后打算留下來嗎?”回學校食堂第一次吃飯的時候,Sharon也像埃森一樣問我,好像一切都由我打算似的。經歷過一個KPMG培訓的暑假,她顯得又睿智成熟了幾分,頭發也燙卷了。
“我不知道,我可能還是比較希望去四大吧。”我用叉子挑著盤子里四散的意大利面——可惜黏在盤底的意大利面就是怎么也挑不起來,上面沾著的幾片蔫青菜葉好像也跟我差不多尷尬。前一天我已經拿到了學校職業中心讓雇主填的實習生評估表,羅伯特和羅琳一致認為我什么都好——除了溝通能力需要提高——他們還不遺余力地恥笑了我問CFO“怎樣才能做到CFO”的問題。他們說,成功的因素很復雜,比如說成功有時候不是因為你比別人更聰明更有才華——sometimes僅僅是因為和對的人一起喝過酒;他們說,管理團隊的技巧之一就是辱罵下屬,或者說通過有效的辱罵下屬來建立權威讓他們解決問題;最后他們說,這種問題很蠢,因為從來沒有人會希望有人可以復制自己的成功。
“希望?”Sharon不置可否地笑了笑,“Hope is a dangerous thing.”
“那你呢Sharon?”郭襄問。我都不知道她一個暑假都在忙什么。
“我差不多會留下吧,”Sharon的面前依然是一盤翠綠的沙拉(她最近沉迷沙拉,連在家都是吃沙拉),“除非有更好的選擇——有時候真不知道我出國到底是為了什么。”
“KPMG已經挺好的了,”兩秒過后,反應有延遲的眾人終于明白了Sharon的感慨,“哇,恭喜,KPMG給你full time offer(全職工作)啦?”
“是啊,不過也沒什么可高興的,”Sharon半含喜悅地嘆了口氣,“想當初我在國內想要爭的四大還是四大投行,現在出國反而只能進四大會所里的KPMG,連投行的邊都摸不著了。”
“為什么?”我說。
“因為投行只會招IVY的人——他們要求血統純正——你看看我們學校有幾個能進高盛的?今年我們學校拿到高盛暑期實習的只有那個印度女生——但她可不是一般人,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什么都玩得轉。”
“好吧。”我說,雖然我除了IVY是常青藤之外什么都沒聽懂。我不知道投行到底是做什么的(雖然我知道喵喵進的UBS就是投行),也不知道高盛是什么公司。我倒是見到過這個傳說中長袖善舞大名鼎鼎的印度女生,看起來和普通人并沒有什么兩樣——在周單純和Vedder影響下,我對印度同學通常也是敬而遠之。
“所以魯西西,”Sharon回歸正題,“我覺得你要是能留下就先留下吧,至少是個option(可選項),而且公司的lifestyle很好的,不像會所或者投行,也比較適合你。”
“嗯。”我說,但嗯其實不是我的意思——對于年輕人來說,lifestyle就是loser的代名詞,我也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就比較適合我——但“嗯”代表了我對于凱文“謹言慎行”忠告的身體力行。盤子里的意大利面已經被空調吹得像尸體一樣冰涼發硬,愈發難吃。于是我站起身,把紙餐盤和意大利面一起丟進垃圾桶——同時我也想起大約一刻鐘之前當我在cafeteria逡巡著挑選晚餐時,這意大利面也曾是一個“option”。
但誠如Sharon所言,有的選比沒的選好,有一個option也比沒有option要好:暑期實習真正結束的那天天空飄著微雨,埃森不辭而別,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公司出于種種原因沒有和他選擇續約。盡管這高高的像牢房一樣的格子間本來就不是他想要的,但他還是很郁悶。
至于我,雖然我也不能想像五年后的我依然坐在這里在SAP系統中跑報告,滾數十年如一日的資產負債表和固定資產折舊表,或者像我的同事杰克一樣工作了七八年后還在斟酌現金流的腳注們,當羅伯特跟我說“kiddo, we want you to stay, so please stay”的時候,我還是歡歡喜喜地回答他“sure”。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我在日記里寫道,這是《名賢集》的第一句話,主要勸誡人們要多做義舉做好當下,而不要去牽掛往后的發展——每次當我對未來感到迷茫惆悵時,我都這樣安慰自己——除了我自己,沒有人會想要安慰我,他們總是覺得“你已經很好了,你為什么還不滿足,你本來就一手臭牌打到現在這樣好你還有什么不滿足”。連我爸媽和皮皮魯都不會想到安慰我,他們為我能夠留下來感到由衷的高興。
只有我清楚地明白這個事實:埃森沒的選地走了;我沒的選地留下來。
其實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