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從腰間掏出槍飛一般的奔了過去。布邱也掏出槍直指我的腦袋,“走,”布邱吼道,“過去瞧瞧。”我胸口涌流一股熱血,這對于我是一個機會。我笑了笑,默不作聲,聽他的指示走進了荊棘叢。
荊棘像活物一樣纏繞著地頭蛇,它們能伸能縮,荊刺像巨齒般深入地頭蛇的皮膚。越是掙扎勒得越緊。而此時無數的荊棘像藤脈一般延伸又像蛇一樣蠕動,從四周將我們包圍。
刀疤愣住了,面如死灰不知所措。布邱也愣住了,他還沒有被嚇癱瘓,臉一橫,咬緊牙關。他嘶吼,他癲狂,閉著眼睛向四周打光了子彈。這荊棘卻也知道疼痛似的,往后縮了縮。刀疤頓時領悟,他嘶吼,他癲狂,他是第二個布邱,他是布邱的影子。他打光了子彈,布邱的子彈又滿堂。這樣往往返返好幾回,子彈打光了,荊棘卻并未消減分毫。
刀疤絕望了。布邱卻還沒有,他抽出腰間的刀,決定拼命。地頭蛇在荊棘叢里時隱時現,他臉色烏黑,荊棘觸碰的皮肉直流血。他失去了知覺。
荊棘從我身旁繞開,它們對我沒有敵意,像毒蛇繞開主人一樣從我身旁繞開。
我鬼使神差的領悟,像夢游的勇士攀上珠穆朗瑪顛,無法解釋。
“停手——”
我開腔了,我的嘴半張著,毫無疑問確實是我開腔了。荊棘頓住了,像被主人呵住的狗。我的話是命令,是圣旨,它們遵循每一個字,每一個符號。
刀疤愣住了,布邱愣住了,他們錯愕地看著我,像見到了鬼。他們像木樁一樣痙攣地站立。他們的嘴巴被糊上了濃漿,說不出一字。
“放了你們不難,”我說,“只要你們肯聽命于我,從今而后。”
在生與死的面前,他們選擇了生。他們看起來是那樣的虔誠,不可一世的頭顱低到了泥土里。滿肚子的惡語瞬間換為圣言潔語。
“主人,”布邱說,“我愿為你馬首是瞻。”
“主人,”刀疤說,“我也愿為你馬首是瞻。”
人心易變,前一秒他們還對司馬山馬首是瞻,此刻卻變了另一副模樣。我沒有對他們抱有太多期望,我也不應該對他們抱有太多期望。眼下要找到屠牛和族長,多一個人幫忙總是好的。
“退下吧,”我對荊棘說,“他們是我的朋友。”
荊棘退卻了,毫不遲疑。地頭蛇橫空掉下來,他一動不動了,他沒氣了,他死了。
“解開我身上的繩索。”我說。
“是,主人。”刀疤說。他解開了我身上的繩索。
“不用叫我‘主人’,”我說,“我不是你們的主人,我們可以做兄弟——叫我屠蘇。”
布邱掏出煙盒,抽出煙來,遞給我和刀疤各一支,自己點燃一支。我的兜里只剩一把打火機了,我點燃煙。“還有煙嗎?”我問。
刀疤掏出一包嶄新的,“我這里還有幾包,”他說,“不過不多了。”布邱也掏出一包。“留在你那里吧,”我說,“大家一起抽。”
地頭蛇死得很慘,荊刺有毒,他的身體烏黑,眼珠子像爆出來一樣,身體臃腫,面目猙獰丑陋。
“要不要把他埋了?”刀疤問。
“隨他吧,”我說,“隨他去吧,像那些枯骨一樣給后來者一個警示吧。”
我們吞云吐霧著,“這條路果真是死路?”布邱問。
“這里每一條路都是死路,”我說,“沒有左和右的選擇。”
“怎么辦,”刀疤看著我,“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我可以先送你們回去,”我說,“在這里隨時都有可能送命。”
“那你呢?”
“我要去找屠牛和族長。”
“我們也要去,”刀疤說,“布邱你也是愿意的,對嗎?”
“當然,”布邱扔掉手中的煙蒂,“我的命是你救,現在我已是你的人了。”
我們原路返回,身后的羊腸小道慢慢被荊棘覆蓋。
“這荊棘真恐怖,”刀疤說,“像個活物一樣。”
“它是故意岔開兩條道的,”布邱說,“這里根本就沒有路。”
“我的媽呀,”刀疤全身哆嗦著,“我的脊梁骨瘆得慌。”
我們走到小道分叉的地方,屠蘇走過的小道蜿蜒延伸。
“這里是一個生死攸關的轉折點,對于你們,”我瞅了瞅他倆,“踏上這條小路還是回家,由你們自己決定。”
他倆沉默了,一個勁的抽煙,我無法揣測他們的心理。只看得出他們的眼睛很縹緲,神情很凝重。
“我是個卑鄙無恥的混蛋,”刀疤吐出濃煙,“我從未信守過承諾。沒有信條,也沒有尊嚴。可我,”他頓了頓,他左臉上的刀疤像月光一樣乏出寒,“可我又能去哪里呢?回家——回孤兒院嗎?他們只當我早已死了,嘿嘿......他們應該早已忘了我吧。”他扔掉手中的煙蒂又點燃一支,“司馬山對我有恩,你也對我有恩......我......”
這是一個無恥混蛋的自省和獨白。我知道從今以后,這世間又多了一個好人。
“我也沒有家,”布邱說,“出去了也只不過是渾渾噩噩的活著。”
我點點頭,不言語。
一根煙后,我們踏上了那條羊腸小道。
我們在路途里見到了啞巴的尸體,死狀與地頭蛇一般無二。是荊棘要了他的命。其他人不見了蹤影。
我對荊棘叢有一股莫名的感應,“給我指引吧,”我高聲呼喊,“讓我找到家人——”
荊棘一陣騷動,樹影婆娑,先前的小道慢慢被荊棘覆蓋,與此同時又開出一條新的小道來。
“太神奇了,”刀疤說,“若不是親眼所見,真是難以相信。”
“傳說侉屹族人是彼岸的使徒,”布邱說,“現在我有些信了。”
“別廢話,”我說,“走吧。”
小道通到一片雪松林,白色而堅硬的石頭堆積一片。看不到寸縷泥土。雪松從亂石中突兀。
亂石堆的隱蔽處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我一股腦熱,差一點跳起來。布邱拽住我胳膊,“別急,”他說,“先看看再說。”
我們的腳步像貓一樣的輕,從亂石堆里探出頭來。屠牛和族長依舊被綁著,背靠在巖石上。司馬山、狐貍和水淼嘴里叼著煙,手中握著槍。不見獨龍的影子。
“墳場在哪里?說。”水淼用槍頭直戳屠牛的腦袋。
“水淼,冷靜點,”司馬山說,“死了倆個兄弟,我知道你難過,我也難過。但是像一條瘋狗一樣亂喊亂叫又有什么用,啊,你告訴我除了白費力氣,又有什么用。”說到后面,聲音漸漸軟了下來。
“狐貍,”司馬山看著狐貍,“這樣下去可不是個辦法呀,你看——”
狐貍笑了笑,拽起族長,“屠牛,你最好乖乖把我們帶到墳場。”狐貍左手拽著族長的衣領,從腰間抽出一把鋒利的小刀來。那是他自制的刀,刀疤是木頭做的。刀鋒很薄,刀身只有兩指寬。
他把族長猛推到對面的巖石上,用膝蓋頂著族長的前身,不讓他掙扎。族長的右耳像彈弓一樣被他拉長。“我數三聲,”狐貍狡黠地看著屠牛,“你若再沒有有所表示,我就割掉他的耳朵。”
屠牛愣愣地看著,額上的兩根青筋跳出,他一語未發,只是稍稍起了身子,像一只隨時準備撲起的豹子。
“三......二......一。”
“屠牛,算你狠,”狐貍說,“這是你逼我的。”說完,刀伸到了族長的耳根,族長大口喘著氣,他沒有求饒,也沒有嗷嚎。
“為了祭祀場,屠牛無情到了極致。”我心想。
“住手——”
我站起身來,布邱和刀疤愣愣地盯著我。
我知道他們穿過了荊棘叢,他們已是驚弓之鳥,草木皆兵。他們像受驚的鼠兔,一陣哆嗦。槍垂在手里,忘了舉起來。等他們舉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五秒以后的事了。
族長的耳朵被切了一道小口子,黑色的血流到了脖頸。
“放開族長,”我說,“我們談談。”
司馬山的臉倏地黑了下來,“布邱,刀疤,”司馬山怒視著他倆,“怎么回事?”
“對不起,司馬先生,”布邱毫無懼色,“是他救了我倆命。”
“嘿嘿......司馬先生,”司馬山重復了一遍布邱對他的稱呼,“這么說你兩準備跟隨他了。”
“是的,司馬先生。”刀疤緩慢而有力的說。
“我想你倆是沒搞明白如今的形勢吧,”司馬山點燃一支煙,猛吸了一口,“跟我作對立馬就會死去。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你倆明白嗎?”
布邱不言語。
刀疤不言語。
“好,很好,非常好,”司馬山苦笑一聲,“我眼里容不下沙子,這是你們自己選擇的。”他打開點三八口徑左輪槍的保險。
“等等,”我說,“你不想去墳場了嗎?”
屠牛站起身來,“屠蘇,”屠牛吼道,“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嗎?”
“住嘴。”司馬山轉身一個巴掌,屠牛未做防范,踉蹌了幾步。
“父親,”我看著屠牛,“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們連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又有什么資格守護祭祀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