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緊得抱著蒙卡,他是全世界最能明白我的人!
那無邊無盡的黑暗,是時間的墓地,在那片墓地里,沒有聲響沒有光明。
如果死亡只是意味著某種狀態的終止,可為什么我還能從這墓地爬出,又一眼就看遍了整個人類文明!
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堆積,飄浮,有如深海,我以光一樣的速度在這深海中穿梭,它們的一筆一劃都光速般灌入我的腦海,它們如此不客氣,就像原子爆炸的瞬間,刺眼的光芒擊起滾滾塵土,把我擊碎成末!
什么男女情愛,大房還是小三,老板有沒有準時發薪水;我甚至在昨天還顧慮著怎么洗澡,不久前還琢磨過,伊萊亞斯和奈拉有沒有睡過......
荒謬至極,人類!你再怎么深諳世事,你的生命時間在這宇宙里,甚至不能成為一個渣!
我徹徹底底明白了恩佐,那行將就木的老人。他的興奮不是老房子著火,是他比我更早看見了死亡,看見肉身和思想徹底沉默下去,他過去60多年的七情六欲、學識、智慧,在時間的墓地里,荒謬如塵埃!
所以他會興奮!興奮自己不但還活著,還活著像個白癡,他的人生經驗和關于死亡的認知,被推翻了,卻又能重來!
“嘔——”的一聲,我吐了出來,一邊吐一邊哭一邊笑,無法自持。
一雙大手沖過來,把我橫抱了起來。
我昏了過去。
快!讓我睡覺!我可不想要思想!睡醒了我就可以下樓去,泡一杯咖啡,對著蘇拉湖吹風。
好可惡!人,會做夢。
在夢里,我孤身一人,蹣跚行走著。
夢里的我,腳步如此吃力,以至于我沒辦法從一座暗黑的火山噴發中逃離。那高空中,太陽和滿月同時存在,橘色混雜著灰色,黑煙混雜著濃霧。慘綠的、蒼白的極光,就像層層刀片,一片接著一片砍向地面。
我就在這層層刀片下,孤身一人,跋涉著,一步一步,向著火山腳下走回去。那山腳下,有一個女人手里牽著一個小男孩,他們一動不動,就等著我走向前去,走回去。
我好累啊,夢里的我走得好累,足底仿佛注了鉛,但我仍一步一步,向這漆黑的火山蹣跚著,仿佛那是被人們遺棄的故鄉,那故土里,只剩一個女人和一個小男孩與我相關。
我好累啊,在夢里,我好像走了整整一生。
“我好累啊!!”我睜開眼,腦袋上模模糊糊圍了一圈黑影,我抹了抹眼淚,盡力向這黑影中看去。
一個女聲:“好了,好了,好孩子,你沒事了!”我知道說話的是梅妮。
一個男人的胳膊穿過我的后背,把我支了起來,一股熱流落入我的脖子里。
我記得這干燥的肥皂氣味,他是伊萊亞斯。
“伊萊亞斯,我真的想回家了。”
“可是我們需要你,我需要你。”
“不,并沒有人會需要我。”我真的投降了。
從我出生懂事起,就不認為自己有什么和常人不一樣的地方。
我不是銜玉而誕的賈寶玉,母親只是個普通村婦;我更不可能是不自知的曠世奇才,我一直在拼命考學、謀生。
那些認為奮斗努力就一定會成功的雞湯,你不用跑過來勸我喝,如果我能說服自己,我還能給你編出一本更長的雞湯巨作。
還有比這更慘的嗎?
我赤裸裸地在這人世間廝殺30多年,身邊的朋友男歡女愛過后,小兒女們陸陸續續瘋長,而我仍然不知道人類的七情六欲會如何作用,人生的意義在哪里?
憑什么我就是那個“救世主”啊?我憑什么如此狂妄,就狂妄到就認為天生我材必有用?
你看,這片高空,已經我的眼皮底下漏雨過兩次了,結果女媧都不曾露個面。
我真的放棄了。
“林關和,你記得我們腰上的痣嗎?”伊萊亞斯的鼻子跟注了水似的。
記得。那痣也許只是概率之一,不足為據,我還交往過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朋友呢!
“那你記得,那個蘇拉橋上的小男孩嗎?”
在余光中,托馬斯正在揮舞著手臂,他在示意身邊的人群離開,我四周的光線亮了一些。
不到片刻,一個黑影又沖到我的面前,大聲喊叫道:“不是她!”那是奈拉的聲音,她的長發,在我模糊的視野里搖晃著,聲音如此刺耳:“不是她!梅妮!我確定不是她!”
奈拉的聲音越來越遠。我知道她正被人從我的身邊拉開去。
“塞林格,振作起來,我們沒有時間了!”這聲音是唐戈。
“不是她,我也確定不是她!”這是唐戈的現女友,艾達,
“你給我閉嘴!”唐戈一聲喝止。
空氣里好一陣沉寂,不到片刻又紛紛雜雜,有的人在低聲哭泣,有的人高聲呼喊,
“你怎么知道是她?”
“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是?!”
“你冷靜一點!”
“你才是瘋子!”
亂了!地球幾十億人,結果兩個人就足夠一場殘殺!
如果我知道白內障或者瞎子的感受是什么樣,那我會以身作則說服你,白內障患者或瞎子“看”的更清楚!
我清清楚楚知道這人聲噪雜中,是誰在做什么,誰又在說什么,因為我當年的高考,視唱練耳第一!在88個鋼琴鍵里,沒有我聽不出的和弦,更何況人的音質!
太熱鬧了,人類!
“秦逸子!”
“秦逸子!請你過來。”我再次呼喊道!一個高大的模糊人影出現我的面前。
“第一,你讓奈拉那個傻逼離我遠一點。”對不起,我知道說臟話不對,但是這美女再次冒犯到我了!在我把事態弄清楚之前,我不需要更多sb跑過來左右我,攪亂空氣!
“第二,唐戈!請你把你的女朋友,現在立刻給我拉走!”哪怕我就是個錯誤,也輪不到一個陌生人來告訴我!我不是陽光甜美的富二代,誰把我惹我了,我就一定還擊回去!
“第三,伊萊亞斯,帶我去洗臉!”
伊萊亞斯扶著我下了“床”來,我覺得我一定得了白內障,面前只有人影叢叢。
“梅妮,抱歉,從現在開始,我只想和蒙卡一個人說話。”我對著面前的長發影子說道。
“蒙卡,請等我回來!”
“好的,塞林格,我在這里等你。”
我扶著伊萊亞斯的胳膊,視野模糊中,他帶我走進一間窄室。
當關門聲響起那刻,我指著那關門聲響的方向:“請你出去,伊萊亞斯。”
“請讓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