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上星率眾抵達劍湖島時,未遇任何抵抗,環(huán)顧四周,甚至連一個人影也無。所有島民見海盜船起火沉沒,常思遠等人全軍覆沒,又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乘舟前來,都已藏匿起來。
時不遇問溫情人都去了哪里,溫情也毫無頭緒。時不遇又問豐劍藏在何處,溫情毫不猶豫地說不知道。時不遇道,“既然你們什么都不知道,那留著你們命也是無用。”說罷,拔出墨劍就要削掉溫情的腦袋。溫情不想死,從辛上星和時不遇對待老船長爺孫和二十多個水手來看,恐怕他們殺起人來絕不會遲疑,怕是什么缺德事都做得出,便趕緊舉起雙手喊,“別殺我!我知道!”
溫情把人帶到湖底密道的入口,辛上星和時不遇停下了腳步,他們指使四名弟子跟著溫情走入密道。姜奉一也跟上去,時不遇卻用墨劍把他攔住。
密道曲曲折折,里面的燈火都已熄滅,只有牧族人手里的四盞火把亮著,照得密道中奇形怪狀的高墻搖搖曳曳,張牙舞爪,如鬼如魅。越往里走,越是黑暗,也虧得溫情記得住道路,一眾人走走停停,她想在迷宮里甩掉牧族人,可是火把在他們手里,沒有火,溫情還真是怕這陰森可怖的地道,何況他們跟得也很緊,要是打起來,她又不見得打得過四人。
忽然一聲嬰兒的啼哭把溫情等五人嚇了一大跳,原來是一對母子躲在密道支線的角落里,要是按唯一正確的線路前行,的確很難注意到他們藏身地,可要是有人在密道里胡亂摸索,說不定會被撞個正著,可見這位母親冒著極大風險躲在此處,可見其他人的藏身之地,也隱蔽不到哪去。一個弓箭手用瑞國話問,“肯定還有其他人藏在附近,要不要繼續(xù)搜?”另一個答,“少主讓我們來取寶劍,先取到寶劍再說。”于是五人繼續(xù)前行,留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婦人和哭哭啼啼的孩子,未再理會。
走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才終于走出密道,來到了陽光明媚的賞劍長廊。長廊附近,藏著一百多個婦人和孩子,或站或坐或蹲,滿面都是驚懼之色。牧族人依然沒有理他們,他們的注意力仍放在“取豐劍”上。
溫情帶他們來到豐劍劍窟,四人開始竊竊私語,他們面臨一個嚴肅的問題,豐劍就在眼前,可如何得手?他們問溫情是否有其他路徑取到豐劍,又問豐劍是如何放進去的?溫情聽不懂瑞國話,一問三不知,牧族人也是無可奈何,一人說,“只能把琉璃砸了。”另一人馬上說,“琉璃砸了,湖水就會灌進來。”第三人說,“湖水灌進來,我們倒是能潛水,可這里的婦女小娃都會被淹死。”第四個說,“他們淹死,總比我們掉腦袋好。”第一個又說,“若是湖水灌進來,我們可要抓緊時間從這里的密道原路返回,否則被困在密道里肯定必死無疑。”言畢,四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移向溫情,他們可未曾將線路盡數(shù)記住。第四個人立即用匕首抵住了溫情的喉嚨。
兩三個人在附近尋到幾塊石頭,就要砸琉璃,那些婦人小孩嚇得尖叫,一窩蜂地往密道出口處擠去。
三個人使勁砸著,盡管琉璃再厚,砸了數(shù)百下也會開裂,再砸十幾下,湖水一下沖了進來,此地在水下較深處,水壓極大,湖水沖擊之力,不止千鈞,立即把地道中人淹沒,溫情也被湖水沖散。湖水立即涌入密道,一些走的慢的,不會水的,或是走錯路的人,很快被淹死在水里。牧族人想逆流而上去取豐劍,可是湖水沖擊力實在太大,他剛近前,就被湖水沖開二三丈遠。看來只能等水把密道注滿,才能去取劍,一旦密道注滿水,就意味著他們要在水下閉氣至少一盞茶的功夫才能游出密道,且以溫情帶路為前提,四個人中有三個人已經(jīng)面如土色。他們再去看溫情,她已不知去向!四人的臉色像是墜入了人間地獄,驚恐地看著湖水淹沒至膝蓋、腰身、胸腹、下巴。
“不能這樣等死。”第三個人說。他率先游開去找溫情,“她一定是躲起來了,不可能出密道,她一出去就會被箭射死。”另三人聽他這么說,都分頭去找溫情,倒把豐劍棄之不顧,畢竟活命要緊。
溫情就藏在他們身旁的水底,閉著氣等著他們一離開,水勢減緩,她已穿過琉璃窗,從石窟中拔出豐劍,向湖底的水下迷宮游去。牧族中有一人眼尖,看到溫情拿走豐劍,朝湖里游去,立即叫上另三人跟了上去,待他們穿過琉璃窗,一轉(zhuǎn)眼,溫情已消失在迷宮里。四人一看到迷宮心里就犯怵,何況人工湖水下迷宮石墻巍峨,全看不出迷宮里是何布置,又有何等兇險,可一邊是密道,一邊是迷宮,兩邊都被湖水淹沒,要想活命,至少要游出一個。
溫情在迷宮里探索著,她料想牧族的人一定不會追來,他們已被迷宮嚇得怕了,從來時的密道找出路,勝算總比未知的水下迷宮要大。溫情奮力游著,冷靜地回憶昨日游過的宮格,近一柱香時間,她終于找到了出口。她一刻不停地爬上高臺,來到地面,抱著豐劍又是看又是親,狂笑不止。
辛上星和時不遇在入口處等了有近半柱香時間,聽里面?zhèn)鱽砼九九九镜那脫袈暎^而傳來激烈的叫喊聲,再不久就見到密道中走出來一百多名婦人孩童,再而就是濤濤的湖水從密道中沖出,漸漸淹沒了整個密道,離腳下的臺階也僅不足一丈,卻久久不見四個牧族人出來,也不見溫情出來。辛上星這才意識到上了溫情的當,她轉(zhuǎn)頭朝姜奉一看去。
姜奉一把頭一偏,做個“我也不明所以”的表情,可他心里早已猜到,溫情那個古靈精怪、記憶超群的小姑娘肯定是從另一個迷宮里逃了出去。他被時不遇封住了穴道,一直在試圖用內(nèi)力沖破,所幸時不遇受了內(nèi)傷,封他穴道時,內(nèi)力有所不濟,此時他想,若再不沖破,定然會被辛上星拿來撒氣,一劍給宰了。他暗暗使勁沖擊十幾次,才終于沖破桎梏,他沒有立即逃遁,而是先觀察周遭形勢,他自己受了箭傷,辛上星也受了箭傷,時不遇身受內(nèi)傷,旁邊還有三名弓箭手,箭頭正對著密道水面。另有三名牧族弟子各持長槍和長劍,密道出口處,左邊不遠處就是湖水,他水性不好,只得往右鉆入樹林,再伺機逃脫。
姜奉一先左右各一掌,擊斃兩名弓箭手,他們是最大的威脅。他又疾如閃電地從時不遇手里搶過墨劍,飛身而起,朝出口處躍去。時不遇正想去追,辛上星卻舉手示意他不必追趕。
姜奉一對方向并不如他對各種情報敏感,在樹林里很快就迷了路,幸得溫情自拿到豐劍,打探了四周地形,估摸著姜奉一若是逃脫,必定會逃往出口邊的樹林,便在這里等他,聽到腳步聲,她一把拽住姜奉一,兩人快步朝島邊的水灘跑去,溫情已備好了一艘舊船。他們生怕牧族人追來,手忙腳亂地把小船推入水中,搖起雙槳,待船駛?cè)牒腥恼赏猓瑑扇瞬沤K于松了一口氣。
可就在此時,小島中心的一坐三層塔樓上忽然響起了螺角聲。兩人回頭遠遠望去,時不遇正面對著他們倆,手里挾持著一個老婦人,一把冰冷的劍橫在她脖子上——辛上星把島上的婦孺老少都趕到了塔樓里,要挾溫情交出豐劍。溫、姜兩人見了,不知如何是好,棄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島民任人宰割,帶著豐劍和墨劍完美收官離去?還是交出寶劍,讓自己和島民一起任人宰割?溫情和姜奉一思考著,一時難以抉擇,在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當然想一走了之,可是溫情想到密道中數(shù)十人被淹死,歸因于她泄露密道路徑和劍窟位置;又想到,這些島民都是無辜弱小的平民,想到常思遠、常晚舟和常同舟以及二十多個水手,為了保護他們,都已葬身湖底,她又實在不忍心置他們于不顧。姜奉一又何嘗忍心呢,他見過很多人為蠅頭小利而喪命的,為了爭強好勝而喪命的,為了所謂尊嚴名望喪命的,可像劍湖島這樣,他們喪命,可以說是為寶劍、為爭強好勝、為尊嚴名望,但更是為了家人,為了家,這一伙海盜,令他感動。
溫情下定決心地說,“走,我們回去。”
到了塔樓,島上婦孺老少皆在,一百多人在密道里淹死幾十人,還只剩一百零幾人,他們都睜著驚恐的眼睛看著溫情和姜奉一,有的還在抱頭痛哭。
溫情一本正經(jīng)地道,“請把島民們放了!”
時不遇卻嗤之以鼻,“要饒他們不死也可以,你們先交出寶劍,然后束手就擒。”
牧族一名弓箭手和三名格斗手分別挾持著一名婦女和孩子,那個孩子也就才七八歲,此時他忽然用力在格斗手腳上跺了一腳,掙脫束縛,朝另一個格斗手跑去,一邊喊道,“你放開我娘。我不怕你。你快放開我娘。要不然我不客氣了。”他從地上撿起一塊大卵石,就要去砸那個挾持他娘的格斗手。似乎島上這些海盜的孩兒們,身體里都流淌著相同的不怕死的血。
這個男孩名叫傅忘憂。沒等他跑過去,先前的格斗手已經(jīng)把他推倒在地,把他的小腦袋踩進了泥沙里,舉起長槍就要洞穿他的小心臟。傅忘憂尤自在泥沙里翻騰。
“慢著”,姜奉一喊道。他雙手把豐劍奉上,時不遇接過去遞給辛上星。時不遇又讓溫情把墨劍也遞給他,溫情無計可施,只得取下墨劍遞了過去,時不遇接了,收為己有。
時不遇示意格斗手退到一邊,傅忘憂撿回了一條命。時不遇又把鐵鏈扔給姜奉一,讓他與溫情捆綁對方,他們只得照做。待二人捆好,時不遇又親自檢查一番,在手上、腳上和身上又嚴嚴實實地捆了幾圈,又用瑞國話問辛上星如何處置島民和溫姜二人。
辛上星用厘國話答,“厘國人個個該死。把他兩個帶回牧場,聽候發(fā)落。其余人等,一律用赤劍割面。”
這句話是辛上星今日第一句話,也是最后一句。
時不遇對辛上星的指示,從無半分違拗,當真在每人臉上割一刀,一時之間,哀嚎聲不絕于耳。溫情不忍直視,她看辛上星比她也就大幾歲,心腸竟如此狠毒,想著她或許是對自己在農(nóng)族被墨劍毀容,遷怒于厘國人,無時無刻不想著報復(fù)。溫情雖心中有怒,無奈束手無策,直憋得她臉通紅。
辛上星就那樣冷眼看著時不遇一一割面,才走下階梯。時不遇趕緊跟上,后面的四名弟子牽著鐵鏈,把溫姜二人拖到小船上,并把鐵鏈打成死結(jié),免得溫情憑借好水性,在湖中又耍花樣。與岸上的弓箭手和格斗手接上頭后,辛上星領(lǐng)頭,時不遇帶隊,溫姜二人乘坐馬車,被幾十個弓箭手圍著,向瑞國牧族總堂浩浩蕩蕩地奔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