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已知會了鄭家族長，退掉親事，為鄭芳初另謀親事。

可惜疫情突發(fā)，四處人心惶惶，那鄭家的老族長更突發(fā)中風(fēng)，癱瘓在床。穆桑榆其時忙于制藥，后來又一連昏厥了數(shù)月，無人過問之下，此事自然耽擱了下來。

這一回，她定要了結(jié)了才好。

想著，穆桑榆便揉著黎謹(jǐn)修的胳臂，說道，“陛下，臣妾求您一件事。”

黎謹(jǐn)修濃眉微揚(yáng)，唇角淺勾，“先說來聽聽。”

穆桑榆眸光盈盈，輕聲道，“臣妾想哥哥了。”但此事多少有些為難，對外假稱貴妃病重，只是為了引蛇出洞，誘使宮中那些個妖魔鬼怪盡力跳出來，好一網(wǎng)打盡。原本，穆桑榆便當(dāng)留在上河園裝病才是。只因著他舍不得，才把她帶了回來，藏在這體順堂里。若穆長遠(yuǎn)入宮，他兄妹二人相見，難免就有走漏風(fēng)聲的風(fēng)險。

可……看著她眼含秋水，凝望著自己，軟語央求的模樣，他便怎么也張不開口拒絕。

半晌，他終于開口，“好，孤來安排。”

也罷，周密布置一番，也未必不能瞞天過海。

穆桑榆甚是歡喜，笑道，“臣妾多謝陛下。”

黎謹(jǐn)修瞧著她，忽然長臂一攬，將她抱住，橫躺于膝上，垂首低聲問道，“孤答應(yīng)了你，你拿什么謝孤？”

穆桑榆看著他的雙眸，柔聲細(xì)氣道，“人都是你的了，陛下還要什么？”

兩人溫存了大半個時辰，便已至晌午時分。

盡管養(yǎng)心殿防的周密，但世上就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陛下夜夜寵幸某個女子的事情，總會通過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散了出去。

未過幾日，滿宮里就都傳遍了，陛下有了新寵。又過兩日，天氣總算放晴。

連下了數(shù)日的鵝毛大雪，皇城之中四處皆是一片銀白，紅墻黃瓦盡被皚皚積雪覆蓋。

白玉心披著一領(lǐng)月白色狐皮斗篷，自文淵閣出來，緩緩走在長街之上，身邊只跟著她的大宮女靈玉。

她頭上戴著一頂灰藍(lán)色呢布帽子，遮擋著寸來長的頭發(fā)。

從她最后一次刮頭皮起，至今也將近一個月了，頭發(fā)雖總算長起了些許，但在這鶯鶯燕燕的后宮之中，依舊顯得怪異扎眼。

大雪初晴，天寒地凍，長街之上只有寥寥數(shù)個宮人掃雪鏟冰，倒更顯寂寥。

靈玉懷中抱著一摞子書，跟在她身后，低聲關(guān)切道，“小主慢慢走，雪停了路上結(jié)凍，仔細(xì)滑倒了。”說著，又道，“奴婢原說這等天氣，小主出來還是乘了轎子的好。偏小主心地慈軟，定然不讓。”

白玉心回首，朝她微微一笑，替她攏了攏松開的領(lǐng)口，輕聲說道，“這大冷天，地下又濕滑難行，拿兩腳走路尚且艱難，何況抬著轎子出來。都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何苦作踐他們。文淵閣離的不遠(yuǎn)，我終日在屋中閑坐也是悶得慌，出來走走，松散一下筋骨也好。”

白玉心曉得她這聲嘆息是何意思，微笑道，“你不必替我擔(dān)憂，總算還有太皇太后娘娘呢。只是抱好了懷里的書，別落在地下沾了泥，日后不好還人家的。”

靈玉懷中抱著的，便是白玉心自文淵閣借來的幾本書籍，晦澀難懂，她是看不明白的。

自打從上河園回來，主子除卻每日到太皇太后娘娘跟前問安伺候，便只呆在樂志軒里看書。

看完了，便到文淵閣再借，日日只奔波在這三處之間。

偏生自家這位主子，清心寡欲的好似真成了佛門弟子。

也罷，她一個宮女，低頭聽主子的差遣也就是了。

白玉心看著靈玉臉上那藏不住心情的神色，笑而不語。

這段日子，她閑著無事，便去文淵閣借了許多經(jīng)世濟(jì)民的書籍來閱讀習(xí)學(xué)，為將來進(jìn)中宮署做預(yù)備。

她出身不算高，在家時倒也念過幾本書，但若要當(dāng)女官，那還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

主仆兩個說話慢行，卻聽前方一道尖利的嗓音響起，“喲，我說大老遠(yuǎn)瞧著這么面熟呢，原來是白貴人！幾日不見，都落魄到這等田地了。”

今日這一出，怕是不好過了。

當(dāng)下，白玉心平復(fù)了心神，穩(wěn)步上前，向梁成碧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禮，“臣妾拜見梁妃娘娘，娘娘金安。”

梁妃并不拿正眼看她，只以眼底余光掃了她一眼，淡淡說道，“雪深路滑，白貴人出來做什么？”

白玉心屈著身子，微笑回道，“夜長無事，去文淵閣借兩本書打發(fā)時辰。”

梁妃扯了扯那朱紅的唇，冷笑道，“白貴人往昔那般殷勤巴結(jié)著穆貴妃，她沒曾在陛下跟前替你引薦一番？倒要害的你獨(dú)守空房，讀書來打發(fā)長夜！”一旁的韓常在忙接口道，“娘娘哪里知道，這白氏是靠給穆貴妃當(dāng)洗腳婢才有了貴人這位分，陛下哪兒瞧得上她呢！”

靈玉自是不忍主子受辱，禁不住出聲道，“韓常在，我們小主是貴人，你是常在，言辭如何能這般無禮！”

韓曉梅見白玉心無動于衷，這個宮女卻先跳了出來，面上喜色一閃而過，厲聲道，“賤婢，主子們說話，有你插嘴的余地！”喝罷，揚(yáng)起胳臂，就想去抽靈玉的耳光。

白玉心自是不會任憑自己的宮女被人打罵，上前擰住了她的胳臂，低聲喝道，“韓常在，君子動口不動手。何況梁妃娘娘跟前，如何能隨意動手打人！”

韓曉梅將身子扭來扭去，掙扎不住，口中依舊高聲叫罵，“放開我！白氏，你這賤人！你主子眼瞅著就要病死了，你這哈巴狗就該夾著尾巴躲墻根兒去，還敢出來走動，真真礙人的眼！”白玉心上前一步，向梁妃道，“梁妃娘娘，這韓氏在您跟前也敢擅自動手，當(dāng)真是不將您放在眼中，還請娘娘秉公處置。”

梁氏冷冷的凝視著她，輕蔑一笑，“白氏，你可當(dāng)真會惡人先告狀啊。本宮親眼看著你將韓常在推倒在地，你倒咬她先打人？！你打量著，本宮是個傻子還是個瞎子？”

白玉心不卑不亢道，“韓常在言語辱沒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只是在上河園養(yǎng)病，如何就要病死，她此言實乃大不敬。此外，她還想動手打臣妾的宮女。臣妾是擔(dān)憂她如此言行，會污了娘娘的耳目，方才出手制止。卻才，也是韓常在讓臣妾放開她，臣妾才撒手。韓常在自己站不穩(wěn)摔倒，并非臣妾有意推搡。”

現(xiàn)下的梁成碧最聽不得的便是穆桑榆不會死，眼見白玉心如此說來，脂粉濃艷的臉上禁不住的微微抽搐著，獰笑道，“穆貴妃會不會死，本宮不知道，看來白貴人倒是清楚的很。那便請白貴人到翊坤宮一敘，本宮要好生問一問，穆貴妃到底會不會死！”

心中想著，她面上卻一絲也不見慌張，沉聲道，“梁妃娘娘，早前太皇太后娘娘打發(fā)人傳話，要臣妾待會過去說話，臣妾怕是不能去翊坤宮了。”

“你休拿太皇太后來壓本宮！”梁成碧怒吼出聲，現(xiàn)下的大周后宮，她才是位分最高的嬪妃，更是將來的皇后，還擺布不了一個小小的貴人么？！

云筱柔冷眼旁觀了好一會兒功夫，這才出聲道，“娘娘休要動怒，身子要緊。路上人多眼雜，還是盡快把白貴人‘請’去吧。”

梁成碧輕喘了兩口氣，淺笑道，“說的不錯，來啊，把白貴人拿下。”

韓曉梅讓宮女擦拭了身上的雪泥，眼看她被困，走上前來，一臉得意的切齒道，“白玉心，你也有今日！沒有穆貴妃的庇護(hù)，你什么都不是。我怎么也忘不了，當(dāng)初劉姐姐是怎么被你算計著，被陛下打入冷宮的！今兒，你也好好嘗嘗這番滋味兒吧！”

原來，她是為了劉妙宜報仇來著……

看來今日這一劫，她是過不去了……

“你們在做什么？”

稚嫩的童音響起，梁成碧連忙循聲望了過去。

她身邊還站著一個小姑娘，身量與她一般高，穿著石青色狐皮裘衣，扎著兩個小辮子，脖子上戴了一串赤金八寶瓔珞。

兩個小丫頭，身邊倒跟了四五個宮女，瞧著竟都是太皇太后身邊的人！

梁成碧勉強(qiáng)一笑，“和安公主不在壽康宮陪太皇太后娘娘說話，怎么跑到這兒來了？”說著，又斥責(zé)那些宮女，“天這么冷，也讓公主出來亂跑，凍著了可怎生是好？！”

那穿品紅色棉衣的，自然就是豆蔻了。

穆桑榆看她喜歡，便打聽了這位柳小姐的門第家風(fēng)，聽著合適，便向太皇太后稟明了，選了這柳晨曦給豆蔻做伴讀。

豆蔻拉著柳晨曦上前，向梁妃笑嘻嘻道，“梁娘娘好，皇祖母等著白姨姨過去說經(jīng)文，等了好半天了，我就過來瞧瞧。”

她拉著白玉心的手，小嘴里嚷著，“白姨姨，皇祖母都等的要發(fā)火啦，咱們快去吧！”

白玉心微微一笑，“可是，臣妾正同梁妃娘娘說話。”

豆蔻便揚(yáng)起小臉，向梁成碧嘟嘴道，“梁娘娘，皇祖母可等著白姨姨過去呢。你那些話再要緊，總沒皇祖母要緊吧？”

這話，幾乎將梁成碧氣了個七竅生煙。

這小丫頭一口一個梁娘娘、白姨姨，可見親疏有別。

但她是陛下太皇太后的掌中寶，是這宮里目下唯一的金疙瘩，又占著童言無忌的便宜，沒人敢將她怎樣，便是梁妃也不例外。

梁成碧臉孔幾乎扭曲起來，片刻才強(qiáng)顏笑道，“這是自然，你們快去吧。”

白玉心走上前來，頂著梁成碧如利刃般的目光，福了福身子，“臣妾告退。”扭身，便同著豆蔻一道走了。

梁成碧氣的癱倒在步輦上，呵斥道，“都死了不成？要把本宮凍死在這長街上么？！還不快走！”

穆桑榆不是要死了么，這小丫頭怎么一點(diǎn)兒不見難過？心里琢磨著，她上前一步，向梁成碧低聲道，“娘娘，陛下近來那位新寵……”

啪！

“你休跟本宮提那個狐媚子！”

梁成碧幾近歇斯底里的叫罵起來，將云筱柔余下的話全打了回去。

如今穆桑榆快死了，他一轉(zhuǎn)眼又把不知道哪兒來的騷狐貍捧到了手心上，藏在那體順堂里，不讓人瞧。

南海夜明珠、北海的赤血珊瑚樹，這些珍稀貢品一樣樣的送進(jìn)了體順堂，更不要提紅藍(lán)寶石、翡翠白玉、象牙瑪瑙。又說那位愛吃糕點(diǎn)，御膳房的灶臺上總有一口灶是專留著伺候她的。

黎謹(jǐn)修如今更是不進(jìn)后宮一步了，見天兒的窩在養(yǎng)心殿里，夜夜寵幸于她。

這又是一個穆桑榆……

不，這一個的寵愛之盛，比穆桑榆還甚！

好歹，穆桑榆也還不曾這樣無日無夜的同黎謹(jǐn)修黏在一起過。

也罷……看陛下如此作為，這個多半是個出身卑賤的，說不準(zhǔn)是從上河園帶回來的受寵宮女。

待她當(dāng)了皇后，再細(xì)細(xì)碎碎的凌遲了她！看著梁成碧咬牙切齒的樣子，云筱柔將余下的話全咽了回去，滿眼陰鷙。

待慎親王成事，這一宮的人統(tǒng)統(tǒng)都要死。

白玉心跟著和安公主去了壽康宮，經(jīng)宮人通傳，進(jìn)了小佛堂，卻見蔣太皇太后正在美人榻上斜歪著，一旁卻坐著一個嫻雅美人相陪說話。

見她進(jìn)來，那美人起身，福了福身子。

白玉心便也忙著還禮，看她一身姑娘打扮，卻不知是何人。

只聽蔣太皇太后道，“你還是頭一回見她，她是鎮(zhèn)遠(yuǎn)侯府的二小姐，閨名喚作柳芄蘭，是柳家那小丫頭的小姑姑。”

城門外，黎謹(jǐn)修勁裝駿馬，率領(lǐng)著群臣，親自出城相迎西征大軍還朝。

穆長遠(yuǎn)身著甲胄，站在大軍之前，大步上前，當(dāng)下跪倒。

“臣穆長遠(yuǎn)，奉旨領(lǐng)兵西討，幸不負(fù)皇恩，今日大勝歸來，拜見君王！吾皇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