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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水仙

四月的月亮終于又在月尾時殘了回去,許沉淵也帶著軍隊浩浩蕩蕩回了中原。

我第一次見到中原的城門,尤其是京城的城門:那般宏偉高大,好像和山一樣高。城墻之上旌旗飄飛,一排排的士兵穿著冷銀盔甲監(jiān)視著城下一舉一動。城門上那塊牌匾在光下熠熠生輝,洋洋灑灑兩個大字讓我盯了好一會兒。后來許沉淵告訴我,那是先先先皇親手題的字,十二畫,讀作天京。

一月跋涉,我終于站在了林朝的土地上。這里的地都是燥熱的,仿佛一腳踩下去能碎出漫天繁華。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只知道當(dāng)我們站在城門前的時候城墻上忽然沸騰,人群像被瞬間點(diǎn)燃。幾聲震耳欲聾的鼓聲之后,城內(nèi)便是鑼鼓喧天,一分都不安靜。許沉淵騎著小白馬,帶著風(fēng)塵仆仆的部下們走進(jìn)了街市深處,而我被留給了青嵐,戴著暗色的斗篷和青嵐去了一條僻靜的小巷。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把我留下,但我卻完全不擔(dān)心他是不是不要我了。青嵐帶我走進(jìn)了城門后便摘下我的斗篷,脫了早就沾滿灰塵的大衣瀟灑一扔,然后像我所見到的貴公子一樣毫不避諱地迎接著過路人艷羨的眼光。倒是我,走在他身邊如芒在背。

“你緊張什么?”

“你說我緊張什么,那么多人都看你。”

“咦?”他又開始笑,還過分地把手伸過來搭在我的肩上,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是和他一起的一樣:“既然知道是看我,你又緊張什么?”

“明知故問。”

我躲開他的手,想和他保持距離。但我也知道分寸,隔太遠(yuǎn)了我們指不定就被沖散了。他也清楚,所以就等著我乖乖跟上他。

“我們?nèi)ツ模俊?

“去我家茶館,等許沉淵來接你。”

“那他現(xiàn)在是不是去見皇帝了?”

他湊過頭,壞兮兮地笑:“在京城,你可得叫圣上,不然被人聽見了……”

他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然后拉著我拐進(jìn)了一家氣派的樓。我讀不懂茶樓的名字,但我看得出來,這五層的翹檐樓閣是這條街最奢華的建筑了,想來他一定不是缺錢的人。

我走路向來不喜歡低著頭,總覺得像做賊,自然而然也沒看到中原隨處可見的門檻。青嵐卻像早有預(yù)謀,先邁進(jìn)去就等著看我出丑。不過他還是有良心的,在我快絆倒的時候拉了我一把,然后指了指那高出地面十指高的臺子。

“你……”

他毫不在意我的羞惱,大搖大擺進(jìn)了茶樓。我看到比叔父驛站寬敞十倍的一樓大堂里坐滿了人,談天說地的有,安靜喝茶的也有。他拉著我走到柜臺,柜臺里那個長衫八字胡男人就畢恭畢敬地走了出來,頭低得不能再低了給我們鞠躬。我哪兒受過這種待遇,但他卻只是慢慢伸出手,手心向上,剛好沒有碰到那男人的鼻子。男人看到他的手,這才敢抬頭,然后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老板,您回來了?”

青嵐白了他一眼。

“我現(xiàn)在站在這,你說我回沒回來。四樓有沒有空房間?”

“有的有的。”

然后我就看到他拿起一本簿子輕輕打了打男人的頭。

“這時辰還有空房間?你怎么管我這茶樓的,扣你工錢。”

不過話雖這么說,我卻聽不出半分責(zé)怪,不由得心里暗罵他一句真是好捉弄人。他又和老板說了會話,時不時還翻翻簿子,指指墻壁,我插不上話也聽不懂,只能看著柜臺發(fā)呆。掌柜面前有一個盆——說盆也不算盆,讓我形容的話,就是一個很好看的盆,上面還刻著花紋——里面有幾條魚兒,正圍著可憐的一撮綠草打著轉(zhuǎn)兒。它們的尾巴就像我剛才在路上看到的漂亮姑娘手里的花扇子,不僅美麗,還搖擺得那么有韻味。

盆旁邊就放著一些魚食,我撒了些進(jìn)去,它們就頭碰頭湊到一起撒歡兒一般地?fù)尅N铱粗猛妫阃兄掳统錾瘢此鼈兂酝炅酥笪冶阍偃觥=Y(jié)果我撒了三把之后掌柜的終于發(fā)現(xiàn)了我,著急忙慌沖過來,一把抱走了那個小盆:

“哎喲姑娘啊,你怎么亂喂我的魚兒!我這剛喂過,一天三次算的正正好,你這多喂了撐死了怎么辦!”

我聽得懂,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知道掌柜一定是在責(zé)怪我。我沒想到剛來中原第一天就會這樣,不免有些喪氣,用中原話說了句對不起,然后就低下了頭,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時候青嵐又?jǐn)堖^我,拿起一把折扇又敲了敲老板的頭。

“撐死了就撐死了,到時候我再給你換新的。不過她既然喜歡這些魚,就送給她玩了,至于這魚錢,月底給你多加工錢。”

老板這面色才舒緩了點(diǎn),然后不管那盆魚了。青嵐把那雕著花兒的盆拿到手里,然后帶著我一路上了四樓。

樓上的走廊長得很,我好像走了很久都沒有走完。看著前方明亮的光,我卻莫名覺得幽深得像山谷。青嵐一直沒有回頭,我剛想問他什么時候停下,他就站定,然后打開了左手邊的門。

我站在門外,先一步窺探到了門內(nèi)的景象。明晃晃的陽光把整間屋子都照得亮堂,甚至空中飄浮的灰塵都無處遁形。一張圓桌,四把圓椅,腳邊都是郁郁蔥蔥的花草,窗欞之上懸著一個金絲鳥籠,里面有只優(yōu)雅華貴的鳥兒,正啾啾著唱和天外的春光。

但這還只是帷幕之外。我走進(jìn)門,發(fā)現(xiàn)了一層層半透不透的薄紗。像是應(yīng)著春色的景,層層漸變的綠色像極了討人喜歡的翡翠。帷幕之后,是一張寬闊的圓床。墻上還有很多好看的字畫,只是我看不懂,自然也欣賞不出什么深意。

如此驚為天人的布置,也不難想象我會看呆了眼。這時候青嵐的自信和驕傲又來了,他把魚放在桌子上,然后整個人陷進(jìn)圓椅,兩只手自然一搭,玩味地看著發(fā)愣的我。

“好看嗎?”

“好看。”

“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我難得沒跟他犟嘴,轉(zhuǎn)過頭看他,認(rèn)真地重復(fù)了一遍。

“好看。”

他愣了一下,然后微微側(cè)過了頭。

“出自我手,哪兒有不好看的東西。”

我走到椅子旁邊,先打量了大量才坐下來。那扶手都晶瑩剔透,整個像玉琢出來的,我才沒那么輕易就敢坐下。

“喏,這些魚送你了。”

“其實(shí)……其實(shí)我也沒有多喜歡,就是你剛才和那個人說話,我很無聊,喂著玩兒的。”

“拿都拿來了,我總不能再扔回去,這樣顯得我像強(qiáng)盜。”

“說得好像你不換回去就不像強(qiáng)盜了一樣。”

他噎了一口:

“拿著,就當(dāng)我送你的禮物,省的你以后去了將軍府想我都沒處寄托。”

“我才不會想你。”

他的眼里暗了些,我才意識到說錯了話,但我又不能道歉,這樣顯得我有些自作多情。尷尬之余,我只能又去看那幾條魚兒。這兒光線比大堂好得多,它們游得也更自在,就好像真的到了偌大天地,而不是被囚禁于這一方一隅。

“將軍府,有一片湖。你若是不喜歡放了便是了,對它們也好,自由得多。”

“我……”

“還是說你舍不得放?”

這人還真會給自己找臺階下,一句話便緩解了方才的窘迫。

“才不是,等我到了將軍府就把它們都放了,然后拿這個盆種花。”

他又開始哈哈大笑:

“種花?你知道這是什么花嗎?”

他指了指我們腳邊的一叢植物。那植物長得丑極了,就像大蒜,長長的綠條沒有一點(diǎn)美感,偏偏底下還有淡黃的大頭。

這種像蒜的東西怎么會是花呢?估計又是他說出來騙我的。

“你就看我好玩,真以為我沒見過大蒜?”

他笑得更開心:

“就說你不知道,這是水仙,雖然沒開之前長得是像大蒜吧。不過我記得將軍夫人——啊,就是許沉淵母親,很喜歡水仙,你別到時候指著它們說這是打算,小心老夫人把你掃地出門。”

“水仙?這個名字可真不配它。”

聽了我的話,他轉(zhuǎn)過身從窗臺上搬過來了一盆花。那花長在水里,同樣用一個精致的盆栽培,長長的莖上一朵朵白花,中央還有明媚的黃色,嬌小可人。更讓我驚訝的是,這是重瓣的花。花瓣一層疊著一層,好像我們族里的姑娘圍著篝火起舞是穿的大裙子。

“這也是水仙。”

“這是……它開花之后的樣子嗎?”

“是啊,雖然丑了點(diǎn),和其他花不同了點(diǎn),不過要是有耐心的話,它也會開成很美的樣子。”

這下我不再被魚兒吸引注意力,甚至一瞬間都把許沉淵拋到腦后去了,只專注地盯著那水仙看。微風(fēng)輕輕吹動它的花瓣,我湊得近了,它就一下下打著我的額頭。

“真好看……”

青嵐也附和。

“是好看。”

隨即話鋒一轉(zhuǎn)。

“洗個澡就更好看了。”

“啊?花還能洗澡嗎?”

“我說你。”他無奈,把我從凳子上拽起來扔到了屏風(fēng)后面:“我叫人伺候你沐浴,干干凈凈的也好去將軍府,不然多丟我的人。”

“丟你的人?”

他不再理我,又大搖大擺出門去了。只聽他不輕不重一聲吩咐,本來安靜的走廊瞬間便有了匆忙的腳步聲。

真是太霸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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