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陶修永沉聲阻止,一臉凝重看著陳悠然:“你重說。”
陳悠然茫然,心里細細想著是不是自己說了不該說的機密,誰知舅舅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眼底像是結了冰一樣指了指旁邊的位置:“跪著說。”
這讓陳悠然更茫然了,無措解釋道:“我…”
“啪!”筷子被陶修永用力朝碗沿一放,陳悠然肩膀跟著抖了一下,心里沒底,起身退了兩步膝蓋一彎就跪下了,拱手說道:“林西不過是在臨溪樓聽到的閑言碎語,說有人參了河南布政使黎世修大人一本,說他教唆洛陽知縣董思遠不給百姓放糧,險些造成饑民成災的情況。林西覺得皇上天高皇帝遠不知真實情況,但是林西見過黎世修大人一心為民親自去施粥棚撫慰饑民,加上董思遠大人暴斃也有隱情。陳將軍近來極其防備林西,陶大人又經常伴皇上左右,所以在下便想找機會與陶大人解釋一下。”
陶修永的神色是陳悠然從沒見過的緊張,他舅舅打小便被父親安置在皇上身邊,什么陣仗沒有見過,所以無論什么情況都是一副淡然的面孔,何時有過這般如臨大敵的神色。
陶映雪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陶修永思量片刻后起身,走之前還留給她一句話:“姐姐,別讓他起來。”
陳悠然扭頭瞧著舅舅匆匆離開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一桌的飯菜幾乎沒怎么動過,陳悠然去看母親,母親也是一臉嚴肅看著他,并不動筷。
無論是上一世的陳悠然還是這一世的林西都沒有這么跪過,他本就是練功的料子,小時候再不聽話長輩頂多讓他扎馬,罰跪這么傷膝蓋的事情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是萬萬不舍得的。
作為林西,臨溪樓的人恨不得要將他捧到天上去了,詹江疼他,日常行個禮都不讓他跪。
這下好了。
在朝中,文武百官免不了要給皇上下跪行禮,要是碰上人心情不好跪好幾個時辰也是有的,可他林西不過一介平頭老百姓,怎么也要受此等委屈。
只是,令陳悠然心下震動的是,上一世他若是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錯誤,父親訓斥他的時候母親也是不開口說話的,那種時候很少,但大多印象深刻。他沒想到現在身為林西,母親還是這樣的,像是將他當成孩子一樣。
片刻之后陳悠然就覺得膝蓋疼了,陳悠然咬了咬牙,他一時被舅舅嚇到了,好巧不巧跪在一處裝飾的鵝卵石上,抬頭怯生生看了母親一眼,正要說話外面傳來腳步聲:“娘。”
陳悠然莫名心慌,以為是碰巧撞上了兄長回家,誰知兄長走進飯桌在他面前站定,語氣清幽:“起來吧,我舅舅有請。”
“我得回臨溪樓了…”陳悠然抬頭看著兄長的眼睛,慢慢搖頭求饒道:“林西以后不敢亂說話了,鹿九還在錦衣衛等著我,我…”
“你不是在錦衣衛練功嗎?”陳謹行直接拆穿少年,伸手捏著少年的肩膀一提,陳悠然便順勢起身,他有些害怕,回頭去看母親。
陳謹行不給這少年太多的自由,剛剛他回來的時候正好撞見舅舅,喊他去書房談了片刻之后就讓他接林西了,只是這少年看起來有些驚懼和后悔,大概是覺得剛剛不該口不擇言。
直到坐在椅子上陳悠然才覺得有一絲放松,舅舅的臉色依然很差,上來就直接說道:“我跟著皇上做事,最近朝中政務其實不算繁忙,但我從未有聽過你告訴我的這條消息,所以你是在什么情況下知道的?”
聽到這個,陳悠然忽然想到之前在樓里看到的那條‘胡光遠巡行洛陽,撫軍安民。于五月廿二回都城,皇上于當天欽點陳謹行將軍為錦衣衛指揮使’的情報,那日還不到五月廿二,但是樓里卻已經有了這封確切的情報。陳悠然本不覺得驚奇,因為他義父是詹江,皇宮明里暗里的消息對于東廠來說都是擺在臺面上的,所以即便有人從皇上身邊聽了這種消息送出來也不算稀奇。
但是今天這條消息卻不同,有人奏書一封說河南布政使黎世修大人教唆洛陽知縣董思遠切斷百姓糧食,這種事情怎么可能是從皇上身邊傳來的?若是皇上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那舅舅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殺害朝廷命官貪墨官糧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
所以,這消息不是從皇上那里傳來的,而是從準備上奏疏參本的人那里傳來的。
陳悠然抬頭看進舅舅的眼睛里,那目光像是可以通過他的眼睛直直扎進他心里的利劍一般讓人無所遁形。陳悠然下意識吞咽一下:“臨溪樓聽說的,那里說話的人多,我…”
“你可以回去了。”陶修永冷冷說道:“最近一段時間不用來陳府,最好錦衣衛也不用去。”
“為什么?”陳悠然立即反問,又急忙噤聲,因為很快他就想到了理由,他舅舅在保護他,如果消息走漏了風聲,那細數一下能將消息傳遞出去的人也就是他林西。
陶修永見眼前的少年轉眼就能想通問題,即便再生氣也是有些贊賞的,聰明的孩子他不是沒見過,但是如此聰明通透的孩子還真是不多,很多事情跟姐姐的小兒子一樣,一點就通。
“我來就是覺得要想個法子,黎世修大人是百姓官。而且我還從容察那里聽說,有一晚他家有個不速之客找上了容察的父親容承恩大人,也沒什么大事,只是要求容承恩大人在千秋禮當天要帶著黎世修大人去麟德殿,要與這次進宮的樓蘭使臣坐在一起。”陳悠然急急說道,他一想到舅舅是在為他的安全做考慮就覺得要做點什么:“所以我們只要提前將黎世修大人攔下,或者讓他繼續洛陽賑災的工作,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黎世修大人這次是皇后千秋禮的宴請賓客之一,這次只要有人能在皇上面前說幾句話黎世修就會有機會進宮,這對于別人可能是求不來的機會。結果你就給我這樣一個消息,現在你又告訴我只要黎世修大人不來赴約就可以避開這次的事情,那我想問一下,皇上召見的人誰敢找借口阻攔或者避開?”陶修永緩緩說道,似乎有些疲憊,輕輕敲了一下桌面:“每個人出身都不同,臨溪樓背后的勢力不容小覷,你沒錯,可你也錯了,錯就錯在投錯了胎。”
可不是,投錯了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