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在這時，情竇睫毛顫動，像是從一個夢里剎然驚醒，她直愣愣望向永顏：“顏寶，你是不是要出去歷練了？”

“還要等兩年。”

“那也不遠了，沒準兒就是今年，畢竟最近……”情竇笑笑，說到后面就沒聲了，專心致志地玩起了杯子。

永顏聽她的話像意猶未盡，但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下文，心里好奇得緊。過去不見人也罷，這兩年進了太學，就見識了那些同齡人朝氣蓬勃，一天到晚有著滿足不了的好奇心，就后知后覺知道了自己過去太過約束，再多些問題也不是罪無可恕。這下得了機會，她便猶豫著想問問。

她悄悄給自己打氣：好歹也算無悠的大長輩，人家背里幾聲小長老也不能讓他們白叫，門里的事，知道幾件算不得過分。

她躊躇一會兒，又暗暗道：這些事兒應該也不是什么秘密，大伙兒都應該是知道的。既然眾人皆知，那自己也理所當然可以問。

永顏在心里長篇大論，這才有了底氣，嘴唇剛撕開一條縫，就聽情竇幽幽一句話：

“紅顏將朱淚是無悠的弟子。”

什么？

永顏一時間沒聽明白。

“傻愣愣的。”情竇笑兩聲，“聽好了，朱淚——也就是那個邊塞名將紅顏將軍，師出無悠門，是我的、也是你的七師姐。”

雖然心中已有打量，這么冷不零丁的突然聽到事實，永顏心里還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情竇：“你從小就懂事，不該多嘴的就一句話不問，叫我們松了口氣又心里疼，這師門里有多少東西是你該知道的，有都多少重擔是你該擔的，瞞不住，躲不了啊。”

永顏忍不住拉了拉情竇的衣袖，囔囔一聲“師姐”。

情竇遲鈍地嗯了一聲，忽的伸手摸了摸永顏的臉。

“你現在才多大啊，將來的事——”

這句自言自語，與屋里點燃的裊裊香薰散入空氣。

永顏聽得明明白白，心里突然憋屈得難受，有股火無處發泄，也不知道是沖自己，還是沖其他什么，追問道：“將來是什么時候？”

情竇眨眨眼，眸里又有了平日里的神采，搖搖頭，扔了一句“不曉得”，施施然走了。

永顏滿腔好奇正燒的旺，就被情竇一盆冷水撲得正著。心底哇涼哇涼的也別無他法，難得發脾氣砸本書，憤憤地去睡覺了。

入夜，山腰的屏障讓仙居山與鎮里的喧囂分離，寧靜到只有幾聲微弱的蟲鳴。

無憂院是掌門的住處，此刻書房，燈影綽綽。情竇也不敲門，直接推門而入。古爻正端坐在案前，翻閱一本宗卷，他聞聲便放下書抬頭，剛要說話，卻覺察到情竇異樣的神情，眉頭一緊，起身輕問：“怎么？”

“師兄，朝廷傳話了。”

古爻的神情瞬間凝固。待了解了前因后果，他便一言不發，再次坐下，眉間帶了一絲疲憊。

情竇語氣幽怨：“我倒寧愿那孩子是個啞巴，最好是個聾子、瞎子。”

古爻不吭聲，既像是默認，又像是忽視。

“顏寶從小受苦，沒過幾天舒坦日子，你說他怎么這樣狠心……”

“小八，不可非議！”古爻低喝道。

屋里是徹底沒有聲音了。

次日，整座山都在清晨的薄霧中漸漸蘇醒。

永顏早早就收拾了干凈。輕車熟路地到了無憂院。

院里種了幾棵桃樹，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種，終年開花，卻從不見結果。幾片粉色的花瓣在早風中搖搖欲墜，輕悠悠飄到地上，落到亭尖，那是一座八角亭，里面有一張石桌，四個石凳。

石桌上已經擺了三副青玉碗筷，盛了冒著熱氣的米粥，桌中央有三道精致的小菜——材料普通，簡簡單單，叫人食指大動。

古爻和情竇坐在石凳上，雙雙未動筷。

永顏過去，先朝古爻問了聲好。古爻溫和點頭，招呼她入座。

“今年你正式入學，可還習慣？”

“嗯。”

“我看你臉色不好，是昨晚沒睡好？”

永顏不動聲色地看了情竇一眼，“沒，許久沒回家，太激動了些，沒睡踏實。”

古爻笑了，情竇面色不變地給永顏夾了滿滿一筷子菜，打趣道：“我還念是你在外邊待久了，都睡不慣門里的床了。”

“那我可不敢，”永顏也微微笑著回話，“要真這么快在外面混熟了，師姐可要揪我耳朵來罵我。”

情竇瞪大眼睛：“臭丫頭埋汰誰，我有這么兇？”

古爻眼帶笑意又要開口，突然皺眉：“等等。”

“怎么，有人？”情竇問。

古爻抿唇點點頭。不一會兒，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大步走進來，愁容滿面。

他目不斜視，垂頭稟報：“師尊，從昨夜午時到現在起，巡山弟子和巡城弟子又發現了幾處魂力波動。”

古爻眉頭一緊。

“這已經是半月第七次了，每個都查不出源頭。”

永顏安安靜靜坐在一邊吃著早飯，聽到這里執筷的手一頓。

人修的叫做靈力，除人以外才叫魂力，有魂力波動往往就意味著有邪祟魔物出現。這種情況很少，往年的話整年下來也不過十來起。她昨天徑直就趕路回來，并沒有到處亂逛，自然也就不知道這件事。

半個月不到就有七處，這是多了。

永顏有些擔憂地放下筷子：“師兄，不如我先留下來，有什么需要也好搭把手。”

二七這才發現這院里除了懲戒長老以外居然還有一個人。這姑娘剛好背對著他，穿著一套寬寬大大的素色裙子，長發挽起，脖子細長白凈，腰不盈一握。

看不見臉，就只聽見輕柔但清淡的聲音：“如果有人受傷，我也好照顧他們。”

二七聽得心癢癢。他以前就知道有位小師叔，平日里從不見人，也就年末賀歲的時候會出現在宴席上，就那還帶著一頂遮住整張臉的惟?，穿著同弟子一樣不辨男女的黑白水墨服，只有摘了帽子，就能混入到門生里。

二七是掌門的親傳弟子，宴席的位置離長輩也遠不到哪里去，他也因此有幸觀摩到這位小師叔進餐的樣子。舉止從容優雅，動作行云流水，賞心悅目。

并且從某個方面估摸，二七便心里有了數，小師叔果然是個男的啊……

如今看來，小師叔居然是個姑娘！還是個貌似很漂亮的姑娘！二七驚嘆，沒想到啊——

這么瘦的姑娘居然能凈吃下四碗飯。

---------------------------

永顏：這個師侄知道得太多，可以埋了。

二七：嚶！（埋了？那我是不是會被活活餓死？我得在地下找東西吃才行，地底下有——地瓜！話說鎮里王阿婆家賣的烤地瓜真的好吃……）

古爻（看出了一切）：……

二七的腦洞和心真是一樣的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