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來但見著一片好河川,綠水繞青山,樵歌對炊晚!未離云不解,陳道姑為何要舍棄這樣的人間福地,藏進黑不可測的洞內,李三娘避之不提,誰也沒有再問。
臨別時李三娘將柴刀贈與崔昉,這是閭山道的法器之一,昔年白云山繆仙公還是樵夫之時所用,看似破舊,實則難得的靈刀。天師劍并那《大奶真經》李三娘留做鎮教之物。她一直裹著黑布,不愿再被人看到已是殘損的容顏。三娘喚未離云‘仙姑’,說她已入神仙境界,這本經書當年師父給她們三姐妹都看過,唯有大姐陳靖姑看懂了,而未離云不過片刻光景,非但悟出了經中的真言,且喚來的黑洞不但傳人,還可傳物,功力悟性靈力都可見一斑!李三娘提醒她不要多用觀靈術,否則元氣大損且難以復原。
聽得李三娘這般說辭,未離云自愿提出留下來數日,將所悟《大奶真經》悉數授了她。師哥崔昉心急趕路赴京,不容勸說自己個兒先行而去,哪知三娘其實過謙,只一兩日,經未離云點撥,便已經學了個七八成。
再次從黑洞滑落,面前風光如畫中映出,曾為衡山靈秀已是之極,但比之此處不同,多了香粉繁華之氣,問過一趕驢拉貨的老丈,方才曉得正站著的,是杭州城外。兩人面面相對,轉而會心一笑。三娘本要送未離云與小石頭去往汴京,大概是法力未能嫻熟,傳送這等遠途難免出些狀況,可巧歪打正著,中了二人的心思,遂直奔了城內溫潤瀲滟之鄉。
正是入夏天氣,小石頭走得汗濕了衣衫,而未離云興奮地跑在前頭,裙擺連一絲灰塵也不沾染。小石頭想著未離云保護她的那一刻,沒有人這樣憐惜過他,藍真人待他雖好,但礙于師徒名分,也不便過于親近,唯獨未離云,自幼青梅竹馬,現如今大了,不再是那個曾經追在他身后的小娘子,到開始愛護保護著師哥來了……!想著想著,小石頭面色緋紅起來,他與盈兒的頭一回近身接觸,竟是發生在那樣一個險要的環境里,這情分,又更是可貴了一層。
仰頭“涌金門”三個大字入得眼來,這城門數倍于衡州、潭州之壯麗,往來舟車絡繹不絕。路邊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好個朱義護尊爻’!循聲望去,城樓下坐一老漢,正看著他倆,青發烏眼,皮膚卻松垮褶皺,穿得不僧不道,破履爛衫,手拿一旗竿上無字。未離云也盯了老漢好一陣,被小石頭拉著走開。
入了城中,這詩詞書畫中看過無數遍的西湖美景正正就擺在了眼前:桃柳、碧波、遠山,鶯歌、堤岸、畫舫,兩個人盡情享受著‘意外’的恩賜,幾近忘了舟車路遙,也不去管那汴京還有著千里之遙的路程。
沿湖堤閑散游走,暮色正諳,腳下一連的荷葉,偶爾竄出一兩朵花來,風吹得也似那水浪般起伏搖曳,未離云看著荷葉說道:“蘇東坡有詩云‘菰蒲無邊水茫茫,荷花夜開風露香’,可惜了這樣的風光好,偏沒等到荷花大開了的時候再來。”
“‘惜春長怕花開早’,花兒也戀著這樣的好時候,舍不得開了。”小石頭對得很是俏皮。
未離云笑了,轉而又有些惆悵:“小石頭,你就不問問我最近是怎么了?”
“我無需知道,我只愿和你這樣朝繾暮綣,永生是個伴兒。”小石頭對著未離云,蹙眉而望:“盈兒……,盈兒……”
“怎么光知道叫我名字……”,未離云被小石頭直直地看著,羞得低了頭,她停了腳步,她想聽她的小石頭師哥會對她說什么。
“盈兒!”,小石頭抿了抿嘴,他用剛剛好未離云能夠聽到的語調繼續說:“我不想入道。我雖是師父養大,師父待我如同再造父母,但是,我!我不想入道……!我想考取功名,謀些官職,去到沒了是非的所在,帶上你……!”
“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又是這聲音,那老漢就立在前面柳陰處。小石頭欲拉著未離云掉頭而走,未離云倒是覺得這老頭兒有趣,于是不容分說地反拖著小石頭,將他一只手放到這老漢面前,笑瞇瞇地說道:“老神仙,請您算算這人?幾時可金榜題名?!又幾時可出將入相呀?!”
老漢拿過小石頭的手,幾乎要挨著鼻尖兒地瞧著,過不多久,又換另一只手瞧了,然后捻著幾根胡須說道:“這位郎君太陽丘、太陰丘、土星丘飽滿,天紋斷裂,坎震緣薄,異人也,異人也!”
小石頭見這老漢說得瘋癲,抽回手來,拉著未離云三步并作兩步跑開,那老漢矗立在原地,朝他倆喊了一句:“三日內,太湖惠山再會!”
入了夜,湖上又更多了許多畫舫,皆張燈結彩,琴語調笑清楚可聞,行至燈火輝煌處,巷口蹲著不少乞丐,再往里看,一溜兒的小姐(宋代指出賣肉身的妓女),妖挑輕艷,兩人趕緊退出巷口,乞丐們見有人來,就是一頓亂拜,小石頭看不過去,每人給了一小平錢(宋代指一文錢),二三十個乞丐都得了,然后走著見有賣燒餅的,自己花了一文錢買了兩個芝麻燒餅,啃得有滋有味兒,嘴上還抱怨說這餅現在賣得貴了,以前一文錢可買三個餅。
“杭州怎么乞丐如此之多,在衡州都沒見著過!”未離云說道,小石頭聽了,立刻回道:“在衡州你都沒怎么出過轎,更何況,衡州太守曾敷文要兼那南岳廟職務,他明知師父要在衡州做授職儀典,還不得將咱們所行之處給清點妥當了!前一年我考取貢生(初級科考),在衡州城內城外見到的乞丐可不比這少;咱們鎮上要不是師父還有福嚴寺洪趣禪師時常粥濟施舍,怕是還更多。”
過了幾條熱鬧街巷,前方盡是高墻大院,一列廂軍(宋代州府的地方軍)匆匆跑過,兩旁行人被趕入見不著的漆黑巷內,不多久一對車馬簇擁著一頂豪華的轎攆緩緩而行,兩人隨后遠遠地悄聲跟隨。未離云對小石頭耳語道:“聽聞蔡京被官家辭官卸任后就住在杭州城,筑墻造園,窮奢極侈,想來就是此處了。這老兒霸占了城中百姓諸多房舍土地,官府懾于其淫威,皆對其縱容包庇,百姓們有冤無處訴,苦不堪言。走!我們跟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個光景!”說完拉著小石頭的手,默念三咒,施那護身遁形之術,隨著隊伍,入得一處天堂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