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假那天傍晚，忽然有人說門外有個女孩找劉著。
劉著出門去看，是汪凝。
她連自行車都沒下：“下午你請假了我怕你有什么事，放學我就沒回家，騎這來了。”
“我沒事，是我姥姥她走了。”汪凝凝住了她的眉頭：“為什么這么突然？”
劉著抬起頭來，汪凝看清了她布滿淚痕的臉。
“她是在睡夢中走的，他們都說這樣沒有痛苦。”夕陽的余暉把兩個女孩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我姥姥很不好，”汪凝說，“你姥姥真的很好。她一定會去天堂的。”汪凝跨在自行車上，還是比劉著高一頭，她把手從車把上移開，拍了拍劉著的肩膀。
汪凝是劉著的初中同學。開學第一天，文宣中學初一九班里亂糟糟的，中間第二排坐著劉著。人還沒到齊沒發課本，劉著順手整理了暑假作業和新學期材料。一個高個女生走進九班，身后跟著一個高個男人。女生看到第二排劉著旁邊空著，就放下書包坐下了。男人把女兒安頓好，也退出了教室。
“你暑假作業怎么寫的？”女生問劉著，“額，不是讓寫日記嘛，又沒那么多大事可寫，我寫的我們家的大貓和小貓。”劉著放不開地笑笑。
“啊，這么好，我媽不讓我養貓。你叫什么？”劉著把日記翻到扉頁，女生說:“好好聽呀，別致的名字。我叫汪凝，我出生那天下起了小雨，我媽在產房里看見雨珠凝在玻璃上，就想好了我的名字。”“啊，挺好的，我一直覺得我的名字不好聽……”
一位年輕的男老師在一片嘈雜中走上了講臺：“大家好哈，我是你們的班主任，教歷史。我先點一遍名字，答到就可以了哈。“劉著。”“到。”“元欣欣。”“到。”“國毅。”“到。”第七個叫到汪凝。
原來這是按小升初考試成績排的。劉著覺得太過出風頭，壓力也太大了吧，這種排名什么候可以取消啊？
沒想到接著更出風頭的事來了，男生點完名，抽了十個人去搬教科書發。那個叫國毅的男生也想去，被這位年輕的班主任生生摁在了座位上。他又念了十個名字，不難聽出，是前十名。“這些人跟我來教室外邊，里面發教科書也安靜地發，聽見了嗎？”有幾個男生故意拖著長腔喊：“聽——見——了——”
劉著等人在同學們的目光圍攻中殺出一條路，來到教室外面的走廊。十個同學圍著班主任站成了很小的一個圈，劉著覺得第一天見面頗陌生，就站在了外圍。班主任的皮膚是黑紅色的，一個夏天過后很多人的膚色都會變成這樣。
他終于開口了：“咱們都是咱這個班的尖子生哈，前十名哈，把你們叫出來是告訴你們，一定要起到帶頭的作用。有沒有想當班干部的？”鴉雀無聲，尖子生們臉上掛著拘謹的笑。“就這樣啊？那這個事進屋再說。”他又說了一堆注意小學和初中學習內容的銜接、相應地轉變學習方式的話，劉著第一天就覺得，初中和小學明顯的不同是，就算有成績也逃不開老師的談話。
開學第一天，發課本、寫名字、打掃衛生，一切在無序中顯示著有序。這一天最振奮人心的時候，是年輕老班在黑板上寫下了一副對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劉著覺得為之一震。接著老班宣布，明天開始的一周，全班由他帶領去洛城一中，也就是洛城最好的高中軍訓。未來三年，八十個人和十幾名教師的努力，其終極目的不過是要到達這所好高中罷了。
直到一周后的一堂數學課，劉著在按部就班的課業中，似乎有了新發現。王笑虎老師是數學教研組組長，信得過，上課也風趣幽默。他喜歡走下講臺，把知識傳播到大后方去——后來劉著才知道，數學老師這種習慣是怎么形成的——馬上面臨調換座位，除了個子高的同學要到后排去，還有一些不論高矮、無心學業的同學。
劉著無法猜測他們是無心還是有心無力吧。畢竟每個人的生活環境都不同，從來就不公平。如果不是媽媽像春風一樣和劉著相處，用自己的樂觀感染她，或許沒有今天的劉著。但是王笑虎老師算是在一視同仁方面做的最好的老師了吧。
數學老師講著概念，已踱到劉著的右后方去了。劉著上課太專心了，習慣性地看向老師聲音的來源處，卻只看到了老師的后腦勺。劉著目光正要轉回課本，右后方一雙狡黠的眸子看向劉著，目光里帶著幾縷寒氣，散向劉著的臉。劉著被這寒氣冰得心中一顫。表情都錯愕了幾分，趕緊扭回頭。
她的視線掠過課本的功夫，反應過來，軍訓一周，這個男生不曾有印象，他這樣看著我，像我欠他的，不行，我得看回去。這次，始料不及，男生和周圍人一樣低頭看書，沒有一個人抬頭，仿佛剛才的目光交匯只由劉著一個人見證。
下課以后，劉著看見男生的座位空了。或許，那張憤憤的幼稚臉只是走神想起了什么不公的事吧。
今天是周一，最后一節的自習課用來開班會。年輕老班宣布了一件事，軍訓期間班里一個男生和外班男生打架了，因為開學不到一周就在學風這么嚴的學校闖禍，打算開除。但是校方架不住家長和班主任一同求情，最后下了警告處分。老班講這些也是讓那幾個調皮學生引以為戒吧。畢竟是在軍訓休息時發生的事，劉著今天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看起來挺多人知道的嚴重事，她沒有特別在意。
接著老班用幻燈片放了新的座位表，下面的孩子們一片嘩然，然后和相處了一周的同桌道別，嘰嘰喳喳地開始搬家。汪凝果然去后排了，劉著的新同桌是一個叫黃鐘的男生。
劉著坐在他旁邊以后，不得不相信“人如其名”定律，覺得就像坐在了一座大鐘旁邊。他整個人太穩重，除了必要的交談是“鐘響”的時候，幾乎教室里發生多大的事都無法撼動他。劉著也不是吵吵鬧鬧的性格，亂亂的教室里有兩塊空氣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