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雍都千里之遙的南海上一只船隊在波浪中艱難前行，這時節(jié)并不適宜出海，可事出緊急也顧不上了，前有狼后有虎的日子白楓離已經(jīng)許久沒有感受過，這種緊迫和壓力仿佛讓他回到了二十年前，剛剛出山的時候，那斷每一天都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日子。

多少腥風(fēng)血雨都過來了，沒想到竟然還會有倉皇逃跑的一天，身前身后事都要安排妥當(dāng)，否則后患無窮。

她是神賜的禮物，是不屬于人間的至寶。

搖搖晃晃的船艙里青色衣裳的男人握著一卷半個時辰也沒有翻過的書，不知道走神到了哪里。

流光背負(fù)長劍，手里提著食盒輕敲三下木門，里頭有人應(yīng)了聲，將門從里頭打開，露出一個十五六歲模樣一身粉衣的女孩子，眨著好奇探究的眼睛看著他，靈動之資超凡脫俗，只額間朱砂紅的刺眼。

“午膳。”流光道。

寬大衣袖里伸出來的一雙手細(xì)得讓人懷疑她到底能不能拿穩(wěn)沉重的食盒，會不會不小心摔倒？

迅速掩上的木門讓流光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還是這樣。

“先生，我們要去哪里啊？”

白楓離揉揉般若的小腦袋說“你還記得徐福出海尋仙的故事嗎？”

般若點頭“記得呀，先生說徐福不是個好人。”

白楓離往般若碗里夾了一筷子菜，看著她吃了下去才說“我們也出海尋仙，好不好？”

般若問“聽說仙人都會飛，是像流光他們那樣嗎？”

白楓離失笑“流光他們只是跳的輕快些，不會飛。”

“可是流光咻的一下就飛到樹上去了，很厲害的!我每次上去都要爬很久呢!”大殿里那間樹屋幾乎讓般若煩透了，不好上也不好下。

白楓離笑意未變意有所指“你覺得流光很厲害？”

般若用力點頭“很厲害啊!”

用過午膳，般若在白楓離懷里找了個習(xí)慣的位置像往常一樣歇晌，懷中人已經(jīng)是二十五六的年紀(jì)，可看起來不論是身形容貌還是言行都還像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白楓離愛憐地?fù)崦闳舻哪槪笾旨?xì)又白的手放在唇邊蜻蜓點水，忍不住長嘆一聲，將人往懷里擁緊。

在先生溫?zé)岬膽牙镄褋韺Π闳魜碚f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可今天卻有些不大對勁。

“先生？先生？”白楓離雙眸緊閉，氣息微弱，艱難地睜眼，看清般若慌張的臉，心底忽然清凈。“去叫明光，別驚動……”

般若慌慌張張地探頭出去，一把把流光扯進(jìn)來，拉著他的手一疊聲問“明光在哪里？快叫他來!”絲毫不察自己已經(jīng)帶著哭腔，紅了眼眶。

流光別過頭幫般若籠好衣裳，往帳子后頭看了一眼，小聲安撫幾句，轉(zhuǎn)身去叫人。

般若伏在榻前哀哀地看著虛弱的白楓離，全然失神。

明光幾步掀開帳子，察色切脈，下了銀針，這才回過身問“怎么回事？”

般若回“午睡前還好好的，我醒的時候就這樣了。”

流光和明光交換了個難言的眼神，看來師父還沒說。

明光看著放在一邊的食盒問“你們中午吃的什么？”

般若二話不說就把食盒提了過來，巴巴的看著明光。

明光裝模作樣的看了一番說“可能是東西有問題，有沒有哪一樣你沒吃，師父吃了的？”

般若指著沒動幾口的銀耳羹說“今天的銀耳出的膠不好，我沒吃，先生吃了兩口。”

“般若。”聲音雖然還虛弱，但是聽著意識已經(jīng)清醒了，白楓離看著泫然欲泣的般若，忍不住開口叫她。

般若還沒撲過去就被流光拉住“師父還沒好。”

白楓離放軟語氣“你去拿《經(jīng)九路》來，念給我聽。”

般若拿了書回來就看見流光跪在地上，明光一臉看笑話的樣子。忍不住問“先生，他做錯了什么？”

明光摸了摸鼻子說“他偷吃銀耳羹，還兌了水進(jìn)去，師父吃壞了肚子，要罰他。”

白楓離倚靠在軟靠上，噙著笑問般若“你覺得要罰他什么？”

般若為難道“罰他今天不許吃晚飯好不好？”

白楓離將般若的頭按在胸口，說話時胸腔振動，咚咚響。“只是不吃晚飯可不行，罰他兩天不能吃飯，我才能消氣。”

般若嘟著嘴手指繞著白楓離衣服上的系帶顯然并不滿意。

明光，流光才走了幾步就聽見后頭噠噠噠的腳步聲，般若提著食盒一路小跑，臉微紅喘著氣，往流光手里一塞氣鼓鼓地說“再不給你說好話了!你這個壞人!”

說完裝模作樣地沖明光行了半禮又噠噠噠地跑了。

明光打量著流光問“你怎么她了？師父這么生氣。”

流光看了看手里的盒子笑“她剛才拉我的手了。”

明光明知故問“你知道她對師父意味著什么吧？”

她像一束偶然落下的光，誰都想獨自占有。

“你知道你每次受罰都是因為她吧？”

流光下意識地為她辯解“她不懂這些。”

明光道“她不懂，可你懂，師父也懂。”

不忍心見好友沉湎于注定不可能的情愫之中，明光也只好擺出大公無私的樣子，勸他清醒，可是情之一字有哪里是這么容易放下的？

深夜，已經(jīng)習(xí)慣徹夜不眠的流光，等來了想要等的人。般若裹著鮮艷的紅斗篷撅著嘴站在三步外扔過來一個手帕包。里頭照例包著五塊兩指寬的點心。

站了一會兒般若先撐不住開口“你為什么要偷吃？”

往嘴里塞糕點的動作一頓，抬起頭來又是人畜無害的笑臉“因為好吃啊!”

般若嘆了口氣坐在他扔出來的衣服上，苦口婆心地說“你以后別這樣了，要吃什么告訴我，我偷偷給你留。你別總是惹先生生氣。”

流光抖了抖帕子問“你擔(dān)心我被師父罰？”

般若十分惆悵“我聽說總是惹先生生氣的人會被趕走的。”

流光雙眼微亮“你不希望我被趕走？”

般若理所當(dāng)然的點頭“當(dāng)然了，我們是好朋友啊!你要是走了就沒有人陪我玩了。”

流光自嘲一笑，低聲說“可我不想做你的好朋友。”

甲板上有些微交談聲，嚇得般若身子一僵，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緊緊地靠在鐵柵欄邊拉著流光的衣角神色慌張。

流光分神聽了幾句，弄清楚是什么事，反手握住般若“沒事，是要放小船下去，他們不會來這里的。”

“小船？為什么要放小船？我們不是一起走嗎？”般若疑惑道。

“師父上船時就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不用擔(dān)心。”

桅桿上三盞燈籠飄飄蕩蕩晃出一片昏黃，般若急急忙忙把衣服扔到欄桿邊說“我該回去了，不然先生要發(fā)現(xiàn)的。”

流光偷笑，師父應(yīng)該早就知道了吧？臉上一派清風(fēng)霽月“夜里涼，早點回去。”

般若走了兩步不大放心地回頭“你可不能再惹先生生氣，不然我再不幫你說好話了!”

流光嘴里一疊聲的應(yīng)著，探著頭看她走遠(yuǎn)。這個小傻瓜。

躡手躡腳地回房更衣上床，還未躺穩(wěn)就被一雙手強硬地扯入懷中，白楓離帶著睡意問“去哪里了，這么涼？”

般若吸了口氣回“外頭好吵，我出去看了看。”

白楓離收緊懷抱將下巴抵在般若頭頂，聲音聽起來悶悶的“看見什么了？”

“好多小船都走了，先生，他們不和我們一起嗎？”般若問。

白楓離追問“還有嗎？”

般若想轉(zhuǎn)身無奈沒有力氣小胳膊擰不過白楓離這根大腿，只好捏著他的袖子小聲說“我去看了流光。”

白楓離嘆了口氣，翻身撐在般若上方凝視著清澈疑惑的眼睛，終于敗下陣來。“你覺得我和流光誰更好？”

般若看著白楓離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問“這是個一般的問題還是個特別的問題？”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一般的問題不管怎么回答先生都不會生氣，特殊的問題就得仔細(xì)地想，一不小心先生就會生氣。

白楓離隱匿在黑暗中的臉幾不可聞的勾起笑意，連說出口的話都一掃近日的沉重，變得輕松“這是個一般的問題。”

般若仔細(xì)對比之后說“先生博學(xué)多才，心懷天下，勇當(dāng)大任，救天下于水火之中，是當(dāng)之無愧的經(jīng)世之才，更不要說還是個極其俊朗的美男子!”

白楓離含著笑問“流光呢？”

般若說“流光啊，他功夫很好，摘花捉鳥都是一把好手，而且跑的很快，西市買的餅帶回竹取殿都還是熱的呢!身上總是有很多又新奇又好玩的東西，可是他太粗心，總是丟的到處都是，而且記性也不好，總是忘記來拿，我屋里都快堆不下了。”

“你覺得他什么地方最好？”

“他吃的多還跑得快啊!”般若理所當(dāng)然道。

“為什么？”

“他會帶回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可以吃到很多不一樣的東西，又不會吃壞肚子啊!”般若笑著說。

白楓離低聲笑，她根本不懂。

重新將人攬回懷里，“睡吧。”雙眼緊閉，似乎立刻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