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月落，旭日東升。

瓊梅宮外的親衛軍交替了一趟班，比起城門外的守衛軍要嚴謹肅穆，宮里也像極了牢籠，密不透風。

昨夜顏文君回了自己的府邸未曾留宿在瓊梅宮，故而早晨醒來的青苑還有些迷糊，被褥也習慣了顏文君的溫度，乍然不見那人，忽而顯得凄清。

花廳里跪著親衛軍頭領吳密，他手上拿了一道手諭對青苑叩首：“屬下聽令。”隨后起身匆匆離開了宮門。

因著昨日李沖夫婦的告密，青苑想到此事與顏文君有牽連便想徹查，雖知道如今這位奸相橫霸朝野，與他正面交鋒無異于以卵擊石，可她偏生想要從顏文君那里挖出點什么，即便是個微不足道的役軍小都頭，她想處置難道非得看顏文君的臉色？

“公主，湯熬好了。”黑黝黝的藥汁漂浮著藥沫子。秦櫻端著湯藥提醒青苑。

微苦的氣息從鼻尖蔓延到喉腔。青苑的眼睫微微顫抖，盯著漸空的碗底，神情專注。她毫不猶豫的把藥湯一飲而盡，秦櫻的眼中帶著微妙的神光。

“公主這是喝的什么藥？”殿門處立著抹牡丹色的人影，那層如紗如霧的罩衫仿若一道瀑布簾子，旦見萬粒珍珠飛濺在極燦的日光中，那個光彩溢目的人如若無人般的信步走來。

見到陳堇，青苑打量了他的衣著打扮，暗自稱許，如此優雅有衣品的男人甚為少見。

秦櫻早已怔住，呆愣得回不過神。

“我不會給自己留一個麻煩。”青苑輕描淡寫，做了個手勢，讓秦櫻退下。

“公主行事果決，從未讓人失望過。”陳堇瞧了瞧秦櫻端走的藥碗，對青苑點頭，不過落座之后，目光卻柔和了起來：“是藥三分毒，公主尚未妊娠，服用避子湯會損傷陰元，于日后無益，還請慎重。”

作為醫女如何不知道服用避子湯的后遺癥？

“顏文君是我們的敵人，我又怎能懷有他的孩子？若是有了這個麻煩，日后少不得會受他牽制。”青苑如今是顏文君的禁臠，連保護自己的力量都積攢不到，何來保護腹中的孩子？

“你難道不為日后的夫君著想？人老了總想要個孩子來照顧自己，不然太孤單了。”陳堇嘆息，眼里有對青苑的慈憐。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我是什么身份？”青苑微笑，眼里是滿不在乎的嘲諷：“行走在地獄之中的人，如何被光明救贖？傳宗接代對我來說，不過是一種惡魔詛咒，我不想自己的下一代也活成我這樣，不見天日。”

坐著的陳堇起了身，在青苑身后踱步，他的神色還是溫暖慈和：“眾生皆苦，公主何必自怨自艾？你的遭遇雖說離奇撲朔，可前路漫漫，也不知哪處會出現你的救星，帶你逃離苦海？莫要對未來失去信心。”

把她當成棋子利用的主人是陳堇，安撫她失落的情緒給予她希望的人也是陳堇。青苑心中又酸又苦。

“那要等到何事？我總覺得宮中度日如年。”青苑從前對京城的念想一掃而光。

“長公主享受了人間富貴，坐在高位，自有常人無法想象的責任。比起那些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死囚來說，作為安國最珍貴的公主殿下只要一聲令下，便可定死囚生死。”陳堇露出只有青苑看得懂的笑容。

當時若非是陳堇用牢城營的令牌將她從軍官手中救下來，她早是一柸黃土了。

“我不會放棄自己，走到這里，我已經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一條命了。”除了活下去的念頭，青苑別無所求。

“顏文君若死了，公主便可自由。”陳堇又道出要點，提醒青苑的使命。

“想殺顏文君就非得搬到他的勢力不可？其實殺一人也不難。”青苑想到顏文君不愛群處身邊的侍衛很少，難道不難派遣刺客策劃一場暗殺？

“上回公主送他的毒酒，成功了么？”陳堇反問。

毒酒事件，損兵折將，賠上了王賢妃，又讓顏文君鉆了空子拉攏了平盧淄青節度使楊蕭語，那楊家手握安國三分之一的兵權，這讓顏文君如虎添翼更是不可一世。

“我們失敗了一次就不要再重蹈覆轍，我們之所以會輸給顏文君，便是不夠了解這個人。他太神秘莫測，把實力掩藏得很好，我們看不穿，才會吃了他的圈套。”陳堇悠然說道，可不見后悔什么。

青苑倒是不去在意這些，陳堇不管圖謀什么，但至少跟她是一條戰線的。

“顏文君謹慎小心，身邊暗衛無數，個個武功高強，普通殺手根本無法近身。而我們也沒有那么多資源，暗殺，十有八九會落空。“

陳堇濾過了暗殺的法子，思忖了一會兒，再次回到青苑身邊，伸手在桌子上比劃著：“想要打敗顏文君，就要一步步鯨吞蠶食，把他的勢力一點點削掉，然后連根拔起。”

既然不能動搖顏文君，那么就從他身邊的那些黨派下手，讓敵人孤立無援。

“可要如何做到？那些文臣武將對顏文君是唯命是從，畏懼如虎。在射獵場上顏文君指鹿為馬，當時站出來反對他的也是寥寥無幾。如此龐大的勢力，要如何削平？”還得在顏文君的眼皮子底下動他的人，那不是在摸老虎屁股？青苑苦惱。

“人心隔肚皮，兄弟反目，父子相殘的例子不勝枚舉，何況是同僚。物以類聚，顏文君自私多疑，他身邊的那些人也未必會是君子。”陳堇這般說，青苑倒是覺得諷刺。

“挑撥離間這種事并不難做。”陳堇意味深長道。

“可要如何挑起他們之間的爭端？”青苑對那些大臣也不甚理解。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其實人都是虛偽的，沒有堅不可破的關系，人與人的矛盾都出在利益之中。”陳堇卷起了竹簾子，看著窗外的飛鳥，目光深遠。

“我要做什么？”青苑癡癡的看著窗外，眼帶希翼。

“請公主讓秦櫻進來，我們稍作準備。”陳堇微微低頭，眼中發出湛光，故意壓低了嗓音，以防隔墻有耳：”隨后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