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舊人

圍獵場那天過后，青苑愈發忌憚顏文君，覺得朝廷勢力日益嚴峻，要如何抵制顏文君？此事迫在眉睫。

說道兵權，青苑回宮后便翻看了各類軍事書籍，無暇見客，陳堇這些日子也不過門打擾。

彼時，御膳房里響起了一片爭吵聲，只聽嘩啦一聲，里面又陷入死寂。

官窯出產的碗碟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看它的釉色便知不是普通人用得起。

御廚們本是看著熱鬧，不過看樣子事情鬧大了，恐怕會驚動主子，于是都當做視而不見，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

只余下一對仆役傻眼看著對面的管事，過了好一會兒，磕磕絆絆的懇求道:“大人，小的們有狀要告，請通融一下領我們見見長公主。”

執事陰陽怪氣的哼了聲，掂量著手里的彈丸，隨后不耐煩的招手：“方才弄出那么大聲響，便是想把我引出來，看你們有點膽量，就給帶著路。看到長公主后，說話聰明點，別拖累了我。”

那對惹事的仆役感恩戴德，暗地里對了眼，抹著臉上的黑灰，躡手躡腳的跟著執事走。

瓊梅宮，涼臺。

琴架子上擺著一張古琴，此琴名幽篁。剛勁有力的十指撫按著琴弦，琴板底下的音孔傳出清幽綿長的聲音。

石臺旁栽了兩株臘梅，在嚴冬里怒放著，滿枝頭都是妍麗之色。

風吹花動，微黃的花瓣飄飄灑灑落在黛色的衣袖上，給這冷蕭的背影添了溫暖。

“從前的瓊梅公主平日里呼朋引伴，招攬一席的青年才俊飲酒作樂。如今你這里清冷單調，毫無生趣。這是為何？”顏文君昨晚上又宿在青苑這里，儼然已將長公主的寢宮當成自己的居所。

“外面的禁軍將皇宮包得嚴嚴實實，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青苑抱膝坐在長榻上，默默看著紅墻黑瓦的宮墻。

“禁軍統領可不是我的人，殿前司都指揮使還是公主這邊的，他們都是公主的家仆，主子想去哪里，他們哪敢違背?”顏文君理所當然，漫不經心的調這琴弦。

“禁軍除了殿前司，還有馬軍司，步軍司，這步軍司是皇室的親衛軍，雖說如此，可明眼人都知道步軍司統領蔣志成可是你的人。”青苑毫不留情的戳穿他虛偽的笑容。

仿佛被戳中了笑點，顏文君笑得愈加的開心，那雙深邃的丹鳳眼瞇縫成了一條線，像極了雪地里歡蹦跳躍的雪狐。他捻著耳畔的發絲，偏頭瞧著青苑，眼神迷離魅惑：“公主觀察細致，眼光獨具，一針見血，很是了解我啊！”

他的眼神銷魂蝕骨，讓人忍不住怦然心動，即便是對立的仇敵，可青苑的腦海仍舊會有剎那間的空白，在茫茫迷霧之中，她深深的被這雙靈巧狡黠的眼神吸引，連這雙眼睛的主人方才說了什么話都忘了。

“你會法術？”青苑回過神后，心驚膽戰，戒備的盯著顏文君，已是懷疑對方的真身，究竟這蛇蝎心腸的奸佞是從何處來？難道當真是妖孽所變？

“在公主心中，我已經不是人了么？”顏文君收斂了神光，深邃如冰的眼眸里盡是嘲諷。

“你這人除了對付政敵以外，我是看不出你還有多余的情緒，冷漠如冰山，已近妖物。”青苑直言不諱。

“原來公主是如此看我的，還以為在您眼里我一直是個表里不一，口蜜腹劍的小人。妖本就不需要人眼中的善良。”顏文君似笑非笑，頗為贊同青苑的評判。

落梅亭，琴聲清泠，好似冰泉飛濺在玉石之上。

青苑的眼神恍惚了起來，看著身處在紛紛落梅中的顏文君，心里蕩起了漣漪，可眉心又顰了起來。

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他本應是個懷珠韞玉的君子，奈何墮落成了魔頭。

不遠處的回廊匆匆行來三五個人，打前頭的是兩個管事，后面跟著一個侍衛，而中間的那對男女便是上午在御廚房鬧事的那對夫妻。

靠著欄桿出神的青苑無意間瞥到了這行人，初始并不覺得什么，還以為這些人是來找顏文君，可是當他們走近了后，她的目光便留在了中間那對夫妻身上，半響都挪不開眼神。

自從擔任了長公主這個身份的使命，青苑為此下了不少功夫，而重中之重課題便是要了解長公主過去的人事。陳堇給了她一本人名冊子，里面附帶著畫像，記載了長公主從小到大遇到過的人，下至身邊伺候的奴婢上至皇室宗親，其中便有她前夫婿的家人。

長公主六歲被冊封授予金印手冊，十五歲行及笄之禮，十六歲嫁給了姑母崇陽公主之子馬軍司云騎李青硯，婚禮盛大，隨行的燈火將沿途的樹木都燃燒了。

好景不長，二年后，豫親王意圖謀反，而李青硯也參與其中，因長公主與安惠帝是同母姐弟幸免于難，而崇陽公主以及魏國公一家人都受了豫親王的牽累流放于邊關，駙馬都尉李青硯與一干親信皆被抄家，李青硯被杖刑一百，最后餓死于獄中。

駙馬死后，長公主便寡居在宮不曾再論婚嫁，可她心性風流，耐不住寂寞，三無不時的會召請些俊美男子入宮，可之后這些男人此后都會不知名的死去，個中隱秘，令人談虎色變。

宮中人心知肚明，長公主冷艷動人，可心狠手辣，嗜色風流，不好相與。

但凡謹慎之人都不會踏入這瓊梅宮，今日卻來了兩個攀好之徒。

在青苑凝視的眼神中，那對年輕夫婦恭敬叩首，口中是一番溢美之詞：“小的李沖（李秦氏）叩見長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管事與侍衛低眉順眼候在一旁，琴臺那處也歸于寂靜，亭內灑落的梅花緩緩飄落在跪在地上的李沖膝前，他的目光不敢往上抬，只是盯著那逐漸靠近的玉鞋，露出誠惶誠恐之色，他身邊的李秦氏也是難掩激動之情，一雙眼睛水汪汪的。

“當真想不到，我們還能再見面。”青苑也是未曾料想還會見到李青硯的家人。

“公主啊，您還記得小的們。“李沖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