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打開微信，給媽媽發(fā)了一句話，“離職手續(xù)已經(jīng)辦好了，這兩天收拾一下就回家。”然后就把手機扔在一邊，仰面躺倒在床上，長長嘆了口氣。

孟凡是個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從小她就是街坊鄰居嘴里的“別人家的孩子”，懂事、聽話、成績好，這樣的孟凡讓她的小姐妹們又愛又恨，直嚷嚷著要讓大人們看一看她的真面目。孟凡的真面目是什么呢？她認認真真思考了一下，可能是面對大人就自覺變得乖巧內(nèi)向，但是面對同齡人又變得張揚而活潑吧。孟凡好像從小到成年都沒有過叛逆期，跟父母頂嘴的次數(shù)也是屈指可數(shù)，但是她心里一直有一頭叛逆的小獸，一直蟄伏到了高考。

孟凡其實是一個有點文藝的女孩子，從小就極受語文老師的喜愛，幾乎每周的作文課，她都要被老師點名站起來朗讀自己的作文。再大一點，孟凡像當時所有的女孩子一樣，喜歡上了英文歌，懂不懂的都要時時聽著，跟著哼哼，時間久了，孟凡的語感特別好，寫英語作文的時候還會糅進去幾句英文歌詞。本來中學生的英語作文就不需要寫幾段話，流行歌詞一寫，落后縣城的英語老師眼前一亮，孟凡的英語分數(shù)也隨之高了上去。

當年的高中還需要文理分科，還未分科時，孟凡就理所應當?shù)乇话嘀魅蝿澐值轿目粕男辛校贿^她的語文老師還是不放心，把孟凡叫到辦公室，耳提面命了一番，又許之以利，只要孟凡學文，他就保證孟凡考上本省第一的大學。

孟凡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還是有些欣喜和驕傲的，不管她選什么，至少老師這么看重就夠她高興的了。但是下午大課間休息的時候，幾個同學招招手把孟凡喊過去，頭對頭交流了一番，原來他們幾個成績好的全被語文老師叫去了一遍，而且個個許諾的都是本省第一大學。

高一的孟凡有點不開心了，她不是小心眼不講理，只能允許自己當那特殊的一個，但是每個人許諾的都是一個大學孟凡就覺得太不靠譜了。

當時的社會風氣，還處于“得理科者得天下”、“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計算機專業(yè)最有錢途”的時期，孟凡的父母沒有參與女兒的選擇，但是孟凡自己覺得理科好酷啊，再加上語文老師的反向慫恿，就這么想也沒想選擇了學理。

高考分數(shù)出來之后，孟凡的成績比一本線高出幾十分。填志愿之前，孟凡問父母，選什么好呢？孟凡的父母一臉慈愛，說只要你開心，選你自己想選的就好。一臉懵懂的孟凡選擇了百度，在填志愿截止日前一天，終于通宵熬夜填完了所有志愿。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孟凡的父母問孟凡都是選了什么專業(yè)，孟凡掰著手指頭一個一個講，結(jié)果是她爸爸當場拍了筷子，“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就期望你好好當個老師、醫(yī)生或者律師嗎！你這一個一個都選的什么！你這些專業(yè)有一個是好就業(yè)的嗎！有一個適合女孩子嗎！”

孟凡有點呆，有點愣。想說之前問了你們的意見，都要嘴硬當貼心開明的父母不說，現(xiàn)在反過來罵我有什么用，但是張了張嘴還是沒敢說出來。常年的懂事內(nèi)向已經(jīng)深深影響了她的性格，不敢反抗大人的意見，不敢跟大人說反話。

各個學校出錄取分數(shù)線那天，孟凡挨個學校慢慢看，自己的成績超過了南方某大學的錄取分數(shù)線，她輕輕舒了口氣，有大學上就好。

雖然父母百般不愿意，孟凡到底是去了南方讀書。畢業(yè)的時候被一家大學本地的國企錄用，工資很高，福利優(yōu)渥，待遇很好，父母便也默許了。本來孟凡覺得，自己可以過得很好，就像大學一樣無憂無慮。但是她發(fā)現(xiàn)她錯了，工作之后她沒有同齡的朋友，她被淹沒在一群成熟的中年人中，她開始想家。

工作了一年以后，無所適從的孟凡，選擇了離職回家。

手機震動，孟凡拿起來看了一眼，是媽媽的回信，無非是老生常談，說些回家考個教師資格證或者公務員，安安穩(wěn)穩(wěn)的就好。孟凡的媽媽不會用拼音打字，發(fā)信息都是用手寫輸入法，所以回消息很慢，而且夾雜著很多錯別字。

孟凡胡亂回了句好，不想再仔細看媽媽的消息。忽略掉心里那點異樣，她打開了大學寢室群，發(fā)了一條消息：“朋友們，我離職啦！”發(fā)完就把手機扔了繼續(xù)發(fā)呆，她很清楚室友們肯定把寢室群設置成了“消息免打擾”狀態(tài)，因為她自己開始也是，但是當工作之后身邊沒有同齡朋友之后，她把狀態(tài)換成消息提示，并且無比盼望手機上有小紅點。

季丹：“可以啊！有魄力！”

陳楊：“那你什么時候回家啊？”

孟凡：“我正想說這個，明天正好周五，我們晚上聚一聚吧，搞個通宵。我這次回家就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

季丹：“我沒問題。”

陳楊：“我先跟我男朋友打個報告哈！”

季丹：“切！”

孟凡：“[白眼][白眼]”

孟凡學校是四人寢，不過她們寢室只住了三個人，少一個人雖然少了一份熱鬧，但是多了一份空間。多出來的那張床被她們?nèi)齻€用來放行李放雜物，整個寢室比其他寢室多了些寬松自在。大學四年三個人秉持著相敬如賓、互不干擾私人空間的原則，雖然偶爾有摩擦，但是整個大學生活還是順順利利和諧美滿的度過了。

畢業(yè)之后，季丹和陳楊作為本地人都留下工作了。大家在群里還偶爾保持聯(lián)系，抱怨一下工作分享一下生活。

孟凡之所以喊朋友們通宵，也是有一點小私心，她買了一早回家的特價機票。早上的機票不光比高鐵便宜了一半多，而且也能滿足她的一點虛榮心——飛機哎，孟凡從沒想過自己這么早就可以坐上飛機，她一直覺得得工作好多年，成了精英之后才有能力在天上飛來飛去。

孟凡大學的時候，一直都是坐火車回家，憑學生證打完折之后，硬座只需要花幾十塊錢，代價是她要硬挺上13個小時。只有在往返坐硬座的時候，一米六出頭的孟凡才會感慨自己的大長腿無處安放。

孟凡工作之后第一次坐飛機回家，回到家就跟媽媽炫耀了一下自己坐過飛機了。孟媽媽一臉羨慕采訪了孟凡坐飛機的感受，然后有點為難地表示，還是想讓孟凡坐火車回家，能省一點是一點。孟凡有點不服氣，自己掙的錢怎么就不能花的讓自己開心舒服了。但是她不會直接頂嘴，她告訴媽媽，現(xiàn)在她不是學生了，火車不能打折，要花100多，飛機只花200，但是兩個小時就可以到家了，所以她才選擇了坐飛機。

孟凡的媽媽喏喏說了幾句，飛機原來這么便宜啊，那你還是坐飛機吧，就不再說話了。孟凡也像是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心安理得的理由，次次回家都坐起了飛機。

孟凡每一次走進機場，都覺得自己離機場里面的人，離電視里面的職場精英進了一步，經(jīng)濟艙的位置狹窄逼仄，但是孟凡在心里就是有一點耀武揚威的意思。她面上不顯，嘴上也不說，只是耀武揚威給心里那個尚且年幼，在小縣城里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女孩看。

女孩們又招呼了幾個在本地工作或讀研的同學，一起吃了晚飯打了一晚上牌。孟凡連吃早飯的心思都沒有，坐在通往機場的地鐵上在寢室群發(fā)消息，互相討論了一番上年紀了通宵實在扛不住了，一邊抱緊了書包迷迷糊糊瞇了過去。等孟凡一個激靈醒過來的時候，離到站就幾分鐘的事了，孟凡查看了一下手機消息，翻出了昨天晚上拍的照片，發(fā)了個朋友圈紀念通宵和離別，就踏進機場準備登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