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在南方大多數地方都還是熱氣灼人時，中洲與漠北的邊境已是一片蕭瑟。楓城往北十公里，有一片山脈，名為雁返山脈，每年秋冬季節，漠北的大雁返回南方過冬，必定要經過這片山脈上空，故名雁返。從這里往北不出二十公里，就出了中洲，進入了漠北境內。眼下正值初秋，成群的大雁從北方返回南方過冬，雁群不時在空中變換著隊形，黃昏的光景下，凄清的雁鳴此起彼落，頗有雁陣驚寒的意境。

雁返山脈中一座側峰，高不過七八十丈，靠近頂峰的位置坐落著三間茅屋，三間茅屋成品字形分布。此時，居中那間草房中站立著一名中年男子，男子相貌平凡，輪廓卻如刀削斧劈，棱角分明，一頭齊肩長發迎風亂舞，寸許胡茬顯得稍許散亂，此時正面東而立，一襲灰白長袍在秋風中獵獵作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男子看起來不過三十余歲，一雙眸子卻仿若歷盡了人世滄桑。茅屋前方半跪著一對年輕男女，男的十八九歲，劍眉星目，中庭飽滿，鼻梁高挺，嘴唇厚薄有度，一襲簡易青衫，顯得英氣十足。女孩稍顯稚嫩，十五六歲的樣子，瓜子臉，秀鼻嬌俏，及腰長發烏黑發亮，用一根粉色絲帶扎了個簡易馬尾，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分外靈動，此時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起，眼眸含淚，顯得十分委屈。

“師兄，你說師父他這是怎么啦？我們倆都在這跪了半個時辰，他就像個木頭人一樣一動不動，話也不說！”女孩不滿地嘟囔著。

年輕男子有些不安，朝女孩比了個禁聲手勢，又偷偷瞥了一眼一動不動的中年人。“噓！師妹，師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三年來，我就沒見他真心笑過了，被心愛的女子拋棄，又內力全失。。。。。”

年輕人寵溺地摸了摸女孩子那一頭秀發，沉吟著，目光有些幽遠。漂亮俏皮的女孩一襲藍衣，身姿窈窕，除了俏臉略顯青澀，絕對妥妥的大美人一枚。女孩剛要說話，年輕人卻突然警覺起來，猛地轉頭，一陣清風徐來，樹葉搖晃，一人由遠及近，凌空而來，來人身法飄逸，百米距離，幾個起落就到了眼前。看清來人，年輕人神情由驚轉喜，少女更是起身迎了上去，親昵地扯著來人衣袖，驚喜地叫了一聲：“依凡師叔！您終于來了，三年不見，又變帥了！”

來人二十五六，一身黑衣，黑衣上點綴著幾朵金色祥云，腳踏追云履，腰束玉帶，及背長發用一根金絲短繩束在腦后，面如冠玉，眉梢入鬢，嘴唇稍薄，眉宇間有些許清冷之氣，星眸明亮，手持一把古樸長劍，眉心一點菱形金色印記顯得來歷不凡。

年輕人要比少女穩重得多，向黑衣男子恭敬地行了一禮。“依凡師叔，師父他。。。。。。”

“先別管他，他就是茅坑里的一塊臭石頭！”見到兩人，黑衣俊郎男子眉宇間的清冷頓時消散了七八分，他抬起左手在少女腦袋上輕輕敲了下，又走過去扶起年輕人道：“三年不見，菲兒嘴巴越來越甜了，劍如你小子也是越發挺拔了，唉！想在你們面前裝會高冷都不行！”

被叫做依凡師叔的黑衣男子呵呵一笑，轉而向從始到終木頭人一樣的中年人道：“想當年叱咤風云，聞名天下的鎮北大將軍楓一鳴，如今就這副模樣？”

半餉，見中年男子依然不為所動，黑衣青年不由得轉向兩個年輕男女，兩個年輕人對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師兄，你來給師叔說吧！”少女揉了揉微紅的大眼睛，帶著哭腔道。

王劍如皺了下眉，轉頭看著中年人道：“從三年前見了那人回來，師父吐了幾大口鮮血，然后內力在幾天之內全部流失，就變得沉默寡言了，第一年除了偶爾指導下我和菲兒練功，就是一個人待在屋子里，像現在一樣對著那個窗口發呆。有時候一個人喝悶酒，喝醉了就坐在地上傻笑，念叨著那個人的名字，笑著笑著就哭了。這兩年倒是平靜下來了，有時候會一個人回楓城看一看，給我和菲兒帶好吃的回來，或者在山里到處逛，練練功，有時候在某棵樹下站著想事情，一待就是好幾天，也不讓我們跟著，不過會定期檢驗我們功力的進展情況。菲兒看到他這個樣子，偷偷哭了好幾次，我看著也難受，師叔，你勸勸師父吧，我們真的好想他振作起來，再帶我們一起闖蕩江湖。”說到最后，王劍如已經語帶哽咽，便將紅紅的眼眶轉向天空，強忍著讓眼淚流回去。而菲兒已經泣不成聲。

凌依凡眼睛也有些發紅，將兩人拉到自己胸前抱住，聲音也變得柔軟。“你們都是好孩子，這三年，苦了你們了，哭吧，好好哭一頓就好了！”

王劍如雖是男子，卻也是血氣方剛的年齡，三年積累的情緒找到了宣泄口，終于爆發了出來，在凌依凡的懷里顫抖著，輕輕地抽泣，雖然當年跟師父一起見慣了江湖的風風雨雨，可說到底，他也還只是個孩子啊！男子漢的堅強，那也是要看對誰。再看菲兒，哭聲更大了。。。。。。

時間流逝，聲勢漸收，凌依凡衣服都濕透了，宛如剛剛淋過一場大雨，這讓他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嘆了口氣，輕輕拍了下兩人，王劍如起身，菲兒則一動不動，凌依凡低頭看了一下，這妮子興許是哭累了，竟然睡著了。凌依凡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菲兒，輕輕對王劍如道：“別吵醒她，抱她去房間里休息，我和你師父敘敘舊。”王劍如將菲兒攔腰抱起，動作輕柔，讓她靠在自己懷里，眸光溫柔，像是看最珍貴的寶貝。

凌依凡走進屋子，在楓一鳴旁邊站定，半餉，斂起神色，瞥了一眼楓一鳴，肅容道：“這三年，我不來看你，因為我了解你，這道坎，還是得你自己走過來，你我相交十二年，我知道你會振作起來的。消息你已經知道了，三年前，你主動辭去了鎮北大將軍的職位，來到這楓城做個閑散城主，倒也自在，可如今，文帝身體每況愈下，太子勢弱，諸皇子密謀奪嫡，京中暗流涌動，漠北遼人虎視眈眈，南方諸族也不安分起來，紛紛糾集黨羽開始站隊，目前尚未表態就只有東南王家，京城墨家，現任鎮北大將軍云山行，水云仙宗了。鎮北大將軍府倒好，一心只保北境安寧，云山行也是個忠勇之人，幾位皇子也知道其中利害，不會動他，京城墨家工于機關之術，只要不過于逼迫也是自保有余，水云仙宗實力雄厚，易守難攻，始終保持觀望狀態，就只有巨賈王家，武力不足，因為你的關系，王家又遲遲不肯做出選擇，若不是幾位皇子互相牽制，恐怕早就被撕碎瓜分了。”

凌依凡故意把王家二字咬得特別重，轉頭看了看楓一鳴，見自己的這位結拜大哥還是不為所動，略微有些失望，繼續道。“最近凰影門先后幾位門人出世，最有名的青獄司和凰凌分別選擇了二皇子和七皇子，平衡很快會被打破。王家勢危，墨雪已經回歸王家。。。。。。”

凌依凡說到這里忽然停住，因為他發現說到“墨雪”兩個字時楓一鳴的眼神跳動了一下，雖然很輕微，但還是逃不過這等高手的眼力。

凌依凡忽然笑了，笑得很開心，他重重地一拳打在楓一鳴身上，楓一鳴被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搖了搖頭，終于第一次開口：“你還是你，想讓我怎么做？”

凌依凡也一屁股坐下來。“哎，你是大哥，在你問這句話之前已經想好怎么做了吧，你缺的只是一個決心，而我，就是你的決心。”

“行啦，使命達成，我也該回去復命了，不然我老爹非把我屁股打成八瓣！”凌依凡拍拍屁股起身準備走人，“對了，我老爹讓我給你帶個話，出山之前記得先上量天尺看一看他老人家。”

“他不怕被別人說閑話嗎？”

“那么多事都替你扛過來了，還在乎這么點破事？”凌依凡翻了個白眼。

“是我對不起師父！”楓一鳴慚愧道。

“你對不起他，他就不認你這個徒弟呀？雖然不得已將你逐出了師門，不過量天尺始終有你的一席之地，再說他對劍如和菲兒這兩個徒孫可寶貝得緊呢！”

凌依凡起身走出茅屋，正好迎上聽到動靜趕過來的王劍如。

“師叔這是要走？我師父。。。。。。”王劍如探頭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楓一鳴，試探著問道。

“嗯，該走了！再不回去你師爺不把我打死！”凌依凡說完騰身而起，幾個縱身便消失在樹林里，只有帶著調笑的聲音依稀傳來。“下次見面別再哭鼻子了啊，一個大男人眼淚比娘們還多！”

王劍如頓時捂臉，可不是么？就在王劍如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的時候，楓一鳴的聲音傳來。“臭小子，菲兒睡醒沒有？”

“哦。。。哦，還沒，師父！”

“收拾東西，等菲兒醒來我們去楓城！”

“啊！？”

“啊什么啊？還不快去！”

“是！師父！”王劍如大喜，迅速收拾東西去了。

“三年了，有些事情是該有個了結了，廢了又怎樣？又不是沒廢過，我還沒死呢！”現在門口，望著南方，楓一鳴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