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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庭前梔子

風中夾著濃郁的花香,透過雕花木窗梔吹進了屋中,立在窗邊的男子微微抬頷,望向庭院中近日綻放的梔子花,當瞧見簇簇花團中一個小小的桃紅色身影時,下意識瞇眼。

穿著桃紅色衣裳的小姑娘藏在一片梔子花的花團中,偷偷抬眸看著窗邊的人,心中止不住的忐忑。

那顏色太過明艷,侍仆輕易地瞧見了白花中央的一抹桃紅,道:“公子,您看,小殿下又來了。看來小殿下完全隨了五公主的性子,淘氣的緊。”說著便搖了搖頭。

男子抿唇,須臾道:“不必理會,同我去拜見父親。”

侍仆恭敬道:“是。”

梔子花開的那一天早晨,清新撲鼻的花香隨著晨曦旋幾縷明媚的春光灑在床頭,繾綣溫暖。

那是我一生真正意義上的起始。

我醒來時,我爹同我說:“思榮啊,你爹我幫你訂了門上好的親事。”

我家是富裕的商賈之家,我家祖上世代經商,我爹在我爺爺的引導下,從小一心鋪在經商上,半點也不懂讀書人的文雅,連著我的名字也俗氣的很。

我霍地挺身,頓時沒了睡意:“爹你再說一遍?”

我爹笑嘻嘻的,像是撿到了什么寶貝:“并且我聽說,那臨公子的父親曾位居當朝相國呢。”

我滿不在乎的打了個哈切:“爹,你就別瞎操心了,人家身份那么尊貴,又怎么可能看上我們這樣的人家。”

“傻女兒,你爹既然能說成這門親事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家去年被剝奪了官職,如今也是和我們一樣的百姓庶人了。可惜的是,臨大人的妻子前些時候病死了,奴仆也散盡了,他家里人就剩他和獨子相依為命了,也是命苦。”爹嘆了口氣。

雖心中惋惜,但家道中落的故事我聽過不少,頓時索然無味:“爹,你不會是讓我嫁過去過一窮二白的日子吧?”

“怎么會,他家做了點生意,現如今家底不比咱家差多少。更何況他家臨公子從小與那些皇子一起上學,氣度非凡,是個難得的好女婿。從前我們與他家是云泥之別,可如今,”爹將手放在腰上,頗有些揚眉吐氣的意味:“那是門當戶對,天賜良緣!”

“什么啊,您想把我早點嫁出去就直說好嗎?”

爹絲毫不理會我的埋怨,瞥了眼我,道:“好收拾收拾,去見見你未來夫君!”

我隔著屏風望著男子頎長的背影,不停地眨眼。

坐在主位上的爹看見了我,笑盈盈地朝我招手:“思榮來了啊,快過來。”

我頗為緊張的走上去,爹身旁的男人打量著我,眉目間隱約可見久經朝堂的沉穩。“不錯,這門親事就這么定下來了吧。兒,你以為如何?”

左側正襟危坐的男子起身,看了我一眼,躬身道:“孩兒一切聽從父親安排。”

我心中感嘆,到底是在皇宮里長大的人,這家教,這氣質,就和我們這些市井百姓不一樣。

在后面的日子里,在我真正愛上他的時候,每每想起這一幕,總是抑制不住的心疼。

心疼他……也心疼我自己。

我同他的婚期定在了中秋。

也就是說,還有不到半年,我便要成親了。

“素華偏可喜,的的半臨池,我便喚臨池。”他這般同我說。

我不曾聽過臨這個姓氏,疑惑的很,便興致勃勃的去向以前教我的先生討教,先生握著厚重的書卷,文縐縐地道:“春秋晉國有臨邑,居者以邑為臨氏。古來臨氏者,皆為王孫。思榮啊,你遇到貴人了。”

我的未來夫君,樣貌好,身段好,氣度好,唯一的不好就是不大愛說話。

難得開幾句口,也都拘謹的很。

瞧瞧哪里都不大中用的我,覺得配不大上,便時常會問天下女子常問的那個問題:“你覺得我哪里好?”

他答的很實誠:“父親大人看中的,自然哪里都好。”

“那你呢?你覺得我哪里好?”我忍不住問。

他細細地打量著我,須臾輕聲道:“樣貌尚可,心善。”

我活了小半輩子,頭一次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什么東西在撓我的心頭,有些癢,心下竟有了莫名的歡喜。

我以為,這回,我當真是遇到良人了。

直到,六合街頭,我和他攜手逛街時,遇見了她。

那個穿著桃紅錦緞的姑娘,坐在街頭,撐著腦袋,望著遠方,像是等待著誰。

我來復臨池之約,當我踏進大門時,馥郁花香沁人心脾,我便知道臨池家中也種了幾株梔子花樹。

這時節,梔子花大多都凋了,他家這幾株開的還是這般好,可見是悉心照料的。

他還是那般不大愛說話的模樣,月白衣衫頗與梔子花倒是般配。他身姿頎長,手指骨節分明,好看的緊。

他走過來,見我看著梔子花,大抵是猜到了我的心思,便抬手折了一朵,遞給我。

“這花開的多好,你這般折了,不心疼嘛?”我滿心歡喜,卻裝作無甚所謂的模樣打趣他。

“花開的再艷,終究是會枯的。”他垂眸望著我手中的花,我沒有注意到他語氣中的悲傷,挽起他的手,道:“走吧,我們去買些成親需要的東西。”

我已經將他認定是我日后的夫君,做些親昵的舉動也無妨,何況,他從不曾推開過我,可見,我們倆的姻緣已是命中注定了。

他身子顫了顫,幾乎是下意識開口:“婚期……不是還早么?”

我笑著晃了晃他的手臂,道:“提前備好總歸不是什么壞事。”

他沒有說話,想是覺得我是對的,我便挽著他一同上街了。

穿過熙攘熱鬧的小道,前方是碧綠清澈的小河流,流水潺潺,岸兩旁的小草已然深綠,過不了多久便會枯萎凋零。河上架著一座小石橋,橋頭坐著一個姑娘,撐著腦袋,望著來往的人群。我時常瞧見這個姑娘,著實不知她意圖為何,許是看風景,許是等著誰,每每瞧著,甚是好奇。

以往我不會踏上那座橋,正逢這次同臨池出門,走的路總是比往常遠些,路過橋頭上,我頓住了腳步,看著橋頭坐著的姑娘,終是耐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問:“姑娘,我見你時常見你在此,你在等誰嗎?”

不知為何,我明顯的感覺到身旁的臨池身子顫了顫。

我不解地望向他,對他這樣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可他的眸子里隱去了以往的溫和,浮上些別的情感——像是一株瞬間凋零的梔子花,從枝頭落下,曾經最是純白馥郁的花瓣無力地飄落泥中,心中哀慟,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從不曾見過他這個模樣,方欲開口,那姑娘卻開了口:“是呀,他家的花開的極好,我想問他討兩朵,我們約好了,我在這里等他,可他一直沒來。”

“他喚什么名字?我在這里生活許久,認得不少人,興許能幫幫姑娘你。”我忍不住道。

姑娘撓撓頭,好似十分仔細的想了想,隨即垂頭道:“我不記得了……”

“那他是何模樣?”

姑娘歪著腦袋想了想,隨即老成地嘆了氣:“我也不記得了。”

“你不必等了。”身后傳來臨池的聲音,他素來沉穩,可這次,他的聲線中帶著顫抖:“他死了,你等不到他的。”

我清楚的感覺到,他的眼中,除了有悲傷,還有寒冷的怒火,轉瞬即逝。我心中恍惚,那怒火太過冰冷透骨,興許是我的一個錯覺。

我還未開口,那姑娘仿佛受了刺激般,對著臨池吼道:“不可能,你這個騙子!”

那姑娘瞪著臨池眼眶發紅,剛剛十分乖順的姑娘現在仿佛有一種要打一架的架勢。見狀,我一邊對姑娘賠禮道歉,一邊拉著臨池離開。

直到身后瞧不見那座橋了,我問臨池:“你怎知她要等的人死了?”

“她等的人……是我的故人。”他垂下眼簾,抬眸時盡量表現的風輕云淡,可我還是察覺他語氣中的悲傷。

“那她是誰?”

他轉過身,無言。許久,才緩緩開口:“當朝太尉與六公主的獨女,沈帛。”

我驚訝地捂住嘴巴:“那姑娘竟這么大的來頭?可為何,我覺得她……”后面的話我沒有說出去,但是我知道,他應該能感覺的到。

那姑娘言行舉止,都同常人不一樣,像是得了什么病般。

他沉默良久,半晌,低聲開口:“她很好,太尉大人和六殿下都會為她擇一個顯赫的夫婿。”

“我爹說你爹曾是當朝相國,想必你自然認得很多達官貴人。”我撫摸他的白皙俊美的臉龐,試著去體會他這時的心境。

他也曾是神采飛揚踏入金殿的貴子,一朝榮華散盡,染盡民間風塵。

即便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可那種無奈,我僅僅是猜想,已是心酸不已。

臨池沒有說話,看著我,良久,才開口:“我們回去吧。”

我笑著點頭:“好。”

我和臨池的婚期愈發近了,我本以為一切都會順其自然的發展下去,我會同他成親,成為他的妻子,像天底下所有的妻子般,為歸家的丈夫做一碗羹湯。

臨池長的甚是好看,氣度也不差,日后若是有了孩子,想必也是可愛的緊,到了那時,我與孩子一起坐在他身旁,看他寫字,看他描花。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只是可惜。

癡心罷了。

?叁

六合街頭,石橋下,立著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

我不知道他來多久了、第幾次。

他望著她,我望著他。

那一刻,我清晰的聽見,胸膛里那一顆熾熱跳動的心。

咔嚓破碎。

我轉身,踏著夕陽的余溫,緩緩離去。

淚滴落,轉瞬即逝,唯有衣襟處有水似墨緩緩暈染開來。

第一次同那個姑娘說話后,我便隱隱察覺到不對勁。

臨池素來是一個沉穩和善的人,他若失態,事情必然不簡單,所以其中一定有很多東西,是我不知曉的。

為此,我曾一個人去石橋,走到那個穿著桃紅錦緞的姑娘面前,狀若不經意的問她:“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叫臨池的人?”

她的眸色依舊沒有神韻:“臨池是誰?”

正當我松了口氣,想一切都是自己多心了之時,沈帛無神的眼中卻涌出許多淚水。

我怔住了。

她抱著腦袋,似乎想起了什么,卻又痛苦不堪,任由淚水打濕臉頰。

“臨池……我的愛人……”沈帛喃喃著,霍然抬頭望著我,眼神空洞:“……誰是臨池?”

那日之后,我花了許久精力打聽臨池的往事。

我聽到了許多。

宮中一直有一位小殿下喜歡著相國家的獨子。

相國家的公子似乎不大喜愛小殿下,時常躲著小殿下。

臨池便是那相國家的公子。

那小殿下的母親是當朝六公主寄錦殿下,父親是太尉沈宴沈大人,理所當然,小殿下有個極其尊貴的名字,沈帛。

當臨氏一族被抄家之后,這位癡心的小殿下竟大病了一場,聽聞六殿下年少時也曾病過一場,這場病不若寄錦殿下年少時那般聲勢浩大,病了一月有余,后自愈。

自這一次大病過后,六殿下與沈大人很少帶著寵愛的女兒參加皇族宴會,甚至家宴也甚少,甚至容許一個自己的愛女每日坐在橋頭與庶民作伴。

起初我甚是不解,后來我便懂了。

恍然大悟。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我與臨池的婚期。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喜婆替我綰好青絲,阿爹在一旁看著,眉角眼梢處皆是笑意。

我穿著殷紅華麗的嫁裳,啟唇輕含朱砂紙,指尖捻了些紅。

拜堂之始,燃燭、焚香、鳴爆竹、奏樂,樣樣隆重。

臨池穿著大紅喜袍,透過搖曳紅燭隱約可見起頎長挺拔的身子,真真是一位玉樹臨風的清雋公子。

“一拜天地——”

司儀的聲音響起,我手中牽著喜幔,默默轉身。

紅色喜帕下,隱約可見一片紅色的衣袂隨著腳步顫動。

我垂眸,淡淡喚了一句:“臨池。”

他身影頓了頓,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我和他并肩對著門外的天地,我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緩緩開口:“橋頭的那個姑娘,你還記得嗎?”

我和他一并躬身,起身時,他的聲音微微顫了顫:“記得。”

“二拜高堂——”

我和他一并轉身,對著高堂上我與臨池的父親。

我垂眸,心中悲喜皆隱于喜帕之中。淡然開口:“她病了。你猜一猜,是什么病,讓公主和太尉都束手無策?”

他并未開口,與我一并拜了下去。

“是癔癥。”

他身子突然僵住。

“夫妻對拜——”

我緩緩轉身,透過一片朦朧紅意隱約可見他蒼白的臉色。他身形僵硬,好一會才回過神,僵硬的轉身,對著我。

莫說是這片刻的動作,就連整個拜堂也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與我而言,卻比什么都漫長。

我望著他,無比清晰道:“你應當知道,癔癥意味著什么。即便她是六殿下和沈大人的心頭肉,天下也無人敢娶她。”

“而這一切,皆是因你,你若將她拋棄,她注定此生孑然,孤寂無依。”

說罷,我不再開口,緩緩躬下身子,等待他的動作。

他卻猛的退后一步,砰的一聲跪下,聲線顫抖:“父親,恕孩兒不孝,孩兒今日不能成親!”

滿堂賓客無不驚詫,臨大人勃然大怒,率先拍案而起:“你說什么?”

“孩兒心中早有意中人,從前孩兒以為她平安喜樂,所以即便婚姻大事也全憑父親做主,孩兒從未多說一句。如今孩兒知曉她的處境,孩兒無法做到將她拋棄。”臨池跪在地上,紅色衣袍如水傾瀉迤邐紅毯上,宛如曼珠沙華順著天邊一望無際遍地盛開,驚華美意。

“放肆!”臨大人已經氣的說不出話了,他沒有想到,平日里孝順聽話的孩子,今時今日這般執拗!

“不論您認同抑或不認同,孩兒今日絕不娶他人!”

臨池顫抖著起身,看著高堂上發怒的人,眼眶發紅,語氣堅決。

“你敢!”

“讓他走!”

一聲脆落的女聲赫然響起,吵鬧的大堂突然安靜下來。

爹顫顫巍巍的起身,詫異的看著我:“思榮,你說什么?”

我輕輕的,悲婉的,重復了一遍:“讓他走。

我咬著唇,緩緩扯下喜帕,眼里早已泛滿淚花,看著他,我聽見自己一字一句道:“他不愿娶我,我亦不愿嫁他,既是如此,這樁婚事即便成了也無意義,不如各自放手,一別兩寬。”

他深深地的看了我一眼,低聲說了句:“多謝。”

隨即轉身,大步離去。

留我一人身穿殷紅嫁裳,這在紅燭中央,淚如雨花。

時光回溯,回到花香馥郁的那個午后,那個小小少年低著頭,眸中藏著歡喜與溫柔,卻裝作不甚在意的開口:“不必理會,同我去拜見父親。”

“是……公子,臨大人書房不在那個方向,您走錯了——”

梔子花開了滿園,少年唇畔含著不易察覺的笑意,踏著斑駁光影,緩緩穿過長廊,長袍曳地沙沙作響。

長廊的盡頭,立著穿著桃紅色裙裳、眉眼彎彎的少女。

“你這花畫的真好看。”我看著白紙上墨色梔子花,不禁莞爾。

“花再好看,也不及我家娘子半分不是?”男子挑眉笑道。

“就你嘴貧。”我撲哧一笑,看了看懷里的嬰兒,輕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

我的夫君是個鹽商,與我家門當戶對。他樣貌尚可,性子開朗,甚會哄人,深得我心。

一言蔽之,如愿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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