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殺了我。”
沉默寡言的男人在深思后,這樣說道。
艾吉爾是個戰士。
他曾在戰場的血腥中斗爭過,也曾與森林中的兇獸搏殺。落魄時只能蹲在巷子角落里喘息,榮耀時被詩人贊頌,死后也曾匆匆瞥見過死亡女神腐爛的半張臉。
他遇到過許多生靈。
但從來沒有誰,能像眼前地這位自稱“夢”的神秘存在一樣,給他這種絕頂的壓迫感。
讓他戰戰兢兢地仰視對方。
而對方呢?只是輕飄飄地瞥了過來。
就仿佛是透過層層疊疊地虛幻囈語中的夢境,在污穢荒誕之地邊緣徘徊,旁觀世人的嫉恨癡妄的神靈,不經意間抬頭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遍體生寒!
艾吉爾很難形容當時的感受。讓他詳細說,他也只會說,在那一剎那,自己即使身處在溫暖如春的夢中…
——恐懼和安寧依舊撕扯著從靈魂中滲透出來了。
于是他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對方。
對于戰士們來說,慷慨赴死或許是一種榮耀。但他已經死過一次了,注定不能進入英靈殿中,再堅持無謂地勇敢和榮耀,又有什么作用呢?
這種情況下,面對未知強大的存在,負隅頑抗、巧言令色,是極為不理智的行為。
因此,他選擇坦誠…
艾吉爾垂下頭顱,恭敬道:“大概,她是想殺了我吧!”
“可能您不太清楚,我們曾是同路人。”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部分事實透露了出來,“但因為在對事對人方面,還有手段上有了分歧,所以有些疏離。”
“她太激進和偏激了。”
“可我想要的是平穩。在這種情況下,爭吵是不可避免的。”
聽起來,怎么覺得你在上眼藥水呢?
陸霖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身形不由自主開始變化,模糊的靈光遮住了它的表情,以至于艾吉爾仿佛誤會了什么,言辭愈發誠懇了起來。
這位存在是在質疑我的話語嗎?
艾吉爾忍不住多想了一下。
還是,只是單純地輕蔑?
這一時的想不明白,也導致他接下來說話,更加虔誠和認真了。
“矛盾點在于,前段時間她想要對無辜的路人下手,我拒絕了她的這種做法,并嚴厲斥責了她。
我告訴她,偏執已經蒙蔽了你的雙眼。可她卻懷疑我心生畏懼想要退離,直言我是個懦夫!”
說到這里,這個內斂的男人有些憤懣。
艾吉爾做了總結:
“她可能覺得,我會灰溜溜地逃跑,怕我泄露一些消息,就前來滅口。我重傷后,躲在人類的家里,沒想到她竟然追到了夢中來,接下來……”
男人看了被靈光籠罩的存在,又復而低下頭,以示謙卑。
接下來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夢神”闖入他的夢境中,本來是想嚴刑拷打一番,順帶做個記錄后,根據情節嚴重而定看要不要送世界意志那里去勞改。
結果沒成想,剛搶了夢境的主導權,另一位穿越者夢使小姐,就直接撞了過來。
其過程堪比……前天遇到的誤入家中,卻患上不撞玻璃就不舒服斯基病癥,還跟紗窗杠上了的麻雀們。讓陸霖和在夢境外圍觀的現代世界,都忍不住發出了疑問——
你們這批穿越者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不白給就渾身不舒服啊!
動手前難道就沒想過要調查一下嗎?
當然,現代世界也懷疑過,可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地作死之風,早已經刻在了異世界來客的靈魂中吧!
要不然就是在世界壁壘間穿梭的時候壞了身子…
不過,不管對面是不是“自投羅網”來了,陸霖也不可能就這么輕易地放過他們。
聽完對方斷斷續續地解說,它微微頷首,轉而動用夢境權限,一邊跟對面的夢使小姐玩起了捉迷藏,一邊從艾吉爾的口中套話。
等了解完了敵方的情況后,它才開始動手了。
啊!這可不是它拖延癥犯了,絕對不是!
……
……
女人穿行在黑夜中,一次又一次地分開花田、踏入田間小徑。
人不能重復踏入同一條河流,或許另有奧秘;但有趣的是,有人正在重復走上同一條路,卻沒有絲毫察覺。
陰冷的雨綿綿不絕,綢布傘光滑的傘面不知何時,被一層灰蒙蒙地霧氣所籠罩,連帶著撐傘的夢使小姐本人,也被遮擋了身形。
披肩末尾的紋路活了起來,得益于它的幫助,夢使小姐敏銳地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卻自大地認為她能解決一切。
最后也只不過是用霧氣遮掩行蹤而已。
但這又有什么用呢?
“轟隆轟隆!”
閃電劃過天空,那個瞬間,整個黑暗的夢境世界都被照亮了。
一只黑烏鴉匆匆飛來,“哇——哇——”地粗暴叫聲中,它停留在了干枯崎嶇的接骨木上,收攏羽翼時,還不小心從喙中嗆出幾點火星來。
鳥兒啄了啄羽毛,仿佛只是不經意間察覺到了樹下路過的女人,又好像是巧合地對上了彼此的眼睛……
反正,結果就是——它炸毛了。
烏鴉張嘴,赤紅色的洪流糊了對方一臉,掉落出來的火星點燃了潮濕的樹木,青煙從花田上空遠遠傳來。
夢使驚訝地發現,火焰剎那間就憑空長了一層,幾乎是在這幾秒鐘里,就連帶著整個花田都燃燒起來,將她完美的困在了大火里面。
這不太對勁,她想。
“夢神”透過夢蝶傳來的鏡像,看到了這一幕,臉上卻沒有笑意。
歡樂漸漸從祂的神色中抽離,暗金色的眼睛里只有漠然,下一秒又恢復了正常地懶散狀態。
不用祂說,艾吉爾也能猜到這是誰的手筆。
而動手的“當事神”,卻沒了興致。
“原來真的只是個夢使啊!”祂小聲嘀咕了一句,語氣里滿是嫌棄,好像對方只是個夢使,還讓祂失望了似的。
“黛爾,我是說那位夢使,其實也是有底牌的,”一旁的男人不由提醒道,“您看到那件披肩了嗎?那就是了。”
“夢神”抬頭焉噠噠地看了一眼,就笑了。
“以這女人的力量驅動那件物品,最多也就只能動用基礎功能,有本事她上血祭解開第二層封印試試?”祂如此評價道。
不過,我也不會給她這個機會就是了,陸霖在心里嘟囔道。
可表面上,祂還是做出了一副“頗感無趣”的樣子。
艾吉爾繃緊了神經,心說這語氣頗像中年大叔買了手辦盲盒,結果只是拆出來個偽劣產品時的樣子。
簡單來講,就是輕蔑中帶著冷淡。
但他下一秒就發現,這位“夢”先生的確是有這個輕狂的資本和實力啊!
對方只是沒骨頭似地躺在椅子上,懶洋洋的打了個響指。
“啪啪啪”幾聲,鏡像中的空間就變成了黑白色。
一群彩光撕裂開了夜空,烏鴉順勢發出一記長鳴,火焰沖天,她的眼前開始出現幻覺。
隨著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女人猛地抓住了披肩,想要發動力量逃離這個夢境。
這時,殺出了個“攔路虎”。
身后跟隨已久的光蝶突兀地出現,它迅速飛了過來,輕盈地落在了女人的頭發上,雙翅微合,鱗粉掉落,光暈閃過。
女人驚訝地發現,能力被封印住了!
她聽見了人們的罵聲。
幻覺中的罪人被剁成碎肉,魔鬼牽扯著絲線歡歡喜喜地四處游蕩,她還看見赤裸的美貌女子被一群饑餓流民所分食,暴怒的老人用尖刀刺破了家人的心臟。
人世間的丑惡將她團團包圍。
“夢神”感嘆:“早知道就多搜集點原罪了,唔,三分之一的傲慢,一小勺的偏見,一廳愚昧,哈!再加丁點狂妄,這樣調和的噩夢,口感堪稱完美!”
“哦!她好像快崩潰了。”祂嘖了一聲,順手把幻覺收了起來。
還沒等女人從消散的幻境中反應過來,更大的災禍就降臨了。
接踵而來的,是沖散云朵的成群彩光。
烏鴉收起點火的翅膀,彩光傾瀉而下。
披肩不知所蹤,就這么輕而易舉地…
她的世界被彩色所淹沒。
穿越者之一,GG!
……
……
圍觀了反目成仇的同伙,被輕描淡寫地解決掉時,艾吉爾的心情是怎樣的,我們不得而知。
但此刻套著“夢神”馬甲的陸霖,卻在努力維持著設定,依舊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手指纏著琥珀吊墜,欣賞它在燈光下的光澤。
順手把玩起剛繳獲的戰利品,那件“披肩”。
還不動聲色地給另一位穿越者施加威壓。
但這位戰士,心里卻是一團亂麻。
艾吉爾努力清理著腦子里的頭緒,強行壓下每次看向對方,心中油然而生的恐懼感和安寧感。
鬼知道他為什么一見到對方,就既害怕又覺得很寧靜,這種詭異地心態到底是怎么誕生的??
可一想到,在原本的北歐——尼弗爾世界里,還在家中默默照顧著孩子的妻子,以及王國海岸線上飄揚的血旗。
他就不得不冷靜了。
最終,這個男人還是深吸了幾口氣。
默默無言地再度低下了他的頭顱,同時低下的,還有他的自尊,他內心的不甘,那些瘋狂又夢幻的念頭,以及……
轟然跪地的膝蓋。
艾吉爾直接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應該是位神明吧!”
“夢神”百般無聊地看了他一眼,又繼續玩著披肩去了。
艾吉爾卻仿佛得到了什么重要的回復似的,心中莫名安定。
他也是個狠人,沒猶豫多久,就干脆一咬牙全招了:
“雖然我不太明白,這個沒有神秘因素的世界,是怎么誕生一位神邸的,而世界意志又是如何與您合作的。但是,我卻不能不為自己考慮…”
神明沒有苛責,反而將目光投向了他。
陰郁和虛脫感涌上心頭,說完這些話,男人一下子就輕松了許多,也讓他有膽子說出了后面的話:
“您,有興趣傾聽一下,我這卑微鬼魂的訴說嗎?”
“哦?”陸霖套著夢神的馬甲,此刻用著粽發成熟男性的模樣,卻對氣質上的違和不做掩飾,聽完這句話也只是故意拖長了尾音。
祂掛著悲天憫人的笑容說道:
“假如是祈禱的話,為什么不呢?”
祂的聲音逐漸變得虛無縹緲起來,又有重疊地回音響起,金色的瞳孔澄澈如酒液,像極了從天而降的恩賜。
但現實是,陸霖心里吐糟道:
對于神明來說,只要是信徒的祈禱,就等于平時閑著沒事干的時候的樂趣,看得順眼就實現,看不順眼誰管你啊!
具體案例,見某個被信徒日常燒罌粟和大麻發出的煙霧氣味…厭惡到不想理人的廢宅夢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