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獨立 堂吉訶德

待命

茲夫·巴拉克從特拉維夫濱海區一座昏暗的淡紅色房子中鉆出來,走進正午刺眼的陽光和酷熱的風中。被打穿的胳膊肘做完手術已經一個月了,現在仍然打著石膏。那次與五個阿拉伯國家的戰斗連續激烈地打了十天,戰場上的一切都糟透了,而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不時刮起的哈姆辛風——一種來自沙漠的熱風!新七旅是臨時拼湊而成的,混編了移民和一些哈格納連隊,戰斗進行到第十天時,這支雜牌部隊奉命在拂曉前向拉特倫要塞進發,他們的悲劇也由此到來。為生存而戰斗,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里,各種壞消息從其他前線紛紛傳來,唯獨拉特倫那邊一片安靜,這是一種真正的惡兆,但迄今為止最草率的一次攻擊還是開始了,“不惜一切代價拿下拉特倫!”這完全是新任總理戴維·本—古里安的失誤。

在這令人窒息的酷熱中該干些什么呢?再給妻子打電話?通信系統、郵政、電力等變得一團混亂,毫無疑問,這是英國人搞的鬼。有多少付出才有多少回報,猶太人要想建立自己的國家,那就得流汗。

巴拉克順著一條小巷大步走到本耶胡達大道,到處傾倒的垃圾發出陣陣惡臭,他不禁皺起鼻子。埃及軍隊現在已經推進到距離特拉維夫南邊僅二十英里的地方,外約旦[5]的幾支阿拉伯軍團也已到達東郊的呂大和拉姆拉,敘利亞軍隊則沿著北部的定居點一路南下。盡管市民們看上去神情焦慮,但仍在忙著他們各自關心的事,不管怎樣,生活還得繼續!那所紅房子作戰室中懸掛著戰斗態勢圖,其上顯示的信息要比市民們知道的更加嚴重,從特拉維夫沿著海岸線往上到海法的中間地段,在內坦亞附近,伊拉克海軍已經開到了距離海岸線不到十英里的洋面,整個伊休夫有被一分為二的危險,而此時,在耶路撒冷猶太人控制區外,還有約旦阿拉伯軍團大炮的猛烈轟擊,該城十萬多猶太人的飲水已經開始定量供應,糧食則基本上被吃光了。什么時候才能解開這個圍啊?有限的幾家希伯來文報紙上有大量渲染英雄與勝利的新聞,這些故事倒確實是真實的,但很多負面新聞都沒有報道,比如貪生怕死、逃亡、乘機漁利等。當然,在特殊的困難時期這些事情也不能報道。巴拉克盡量按照客觀情況去理解事物,這是他在戰場上養成的思維習慣。盡管局面如此,但既然戴維·本—古里安已升起國旗創造歷史,那么現在除了堅持和戰斗沒什么可做。En brera(別無選擇)!

巴拉克覺得胳膊上的石膏實在是討厭,自從打上后就一直癢得令他發瘋,可也沒辦法,只有手肘痊愈后他才能拿槍。為打通到耶路撒冷的公路的戰役已在拉特倫打響,不管它是好是壞,那里才是他和他的部隊應該待的地方,可是戴維·本—古里安總理卻指派他做聯絡官,在紅房子作戰室和尚在組建中的拉馬特甘陸軍司令部之間來回跑動聯絡。說白了他現在就是一個文職軍官,開著吉普為總理傳遞秘密指令和消息,干的是一份遠離前線的很安全的工作。作為總理兒子童年時期的伙伴,也不知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授命

以色列開國總理:戴維·本—古里安

指揮機關:拉馬特甘陸軍司令部

指令:攻下拉特倫

人員部署

作戰部長:伊加爾·雅丁上校

軍事顧問:斯通上校[美],也稱米奇·馬庫斯

陸軍上尉:茲夫·巴拉克,生于奧地利維也納,這是他的希伯來文名字,原名沃爾夫岡·伯科威茨,曾任與美國聯系的軍事特使,后為駐華盛頓武官。

5月15日,是與阿拉伯軍隊戰斗的非常日子,本—古里安把茲夫·巴拉克從醫院里召去,只說讓他到位于拉馬特甘的辦公室去,也沒說去干什么,無須多說,他費力地從床上爬起來,穿上制服往那邊趕。到了后,本—古里安簡單打了個手勢讓他坐到椅子上,沒有看他胳膊上的沉重石膏,而是繼續和作戰部長伊加爾·雅丁上校談話。

“我告訴你,這是命令,伊加爾!你要組建一支新旅,然后用這支部隊來徹底打開通往耶路撒冷的公路!并且你要首先攻下拉特倫。”

英國除了一小隊殿后的部隊外,其余的都已經從海法撤離。在前一天,本—古里安正式宣布,這個拼湊起來的小伊休夫就是以色列國了。昨天他還只是一位托管地好戰的猶太復國主義老政治家,今天他就成為“猶太丘吉爾”,向他的軍事首領響亮地下達命令了。但問題是,現在的部隊是以前的民兵組織,只有九個旅,且嚴重減員、疲憊不堪,他們被分別部署在五條戰線上,或者是在這五條戰線上來回奔波,抗擊裝備精良的阿拉伯部隊,因此,他們很難像戴維·本—古里安那樣,在一夜之間就發生脫胎換骨的變化,事實上,就是本—古里安本人看上去也沒有多大改變,他依然穿著那件褪色的黃卡其布襯衫,領口敞開著沒系領帶。

“組建一支新旅?攻下拉特倫?”作戰部長盯住本—古里安,又斜過眼看了下巴拉克,用手摸摸他光禿禿的額頭。上校原本是名考古學家,經過受訓,現在才二十九歲就已經是名干練的地下領導和戰士了:“那個要塞?用什么攻?讓誰攻?”

“一定要攻下!B'khal m'khir(不惜一切代價),我說!要不我們讓耶路撒冷挨餓或者投降?”

“本—古里安,現在新兵營已經沒人了,再說我們到哪兒去找那么多裝甲車,還有野戰炮……”

“沒人了?怎么沒人了?”大肚子老人本—古里安轉過身去看茲夫·巴拉克,他昂起下巴的神態意味著麻煩來了。本—古里安濃重的眉毛皺起來,禿頂的頭上只剩下兩側的白發,在曬成棕褐色的頭皮上飄動:“沃爾夫岡,你不是在塞浦路斯的收容所里負責過訓練難民嗎?”

“長官,我的確在一些收容所里指揮過訓練,但是……”

“很好,我想也是。猶太難民不是正一船一船地送到海法來嗎?啊,伊加爾?他們在戰爭中能干什么,摘橘子嗎?用他們來組建一支部隊。”

“用那些移民?他們在塞浦路斯的軍訓一點用都沒有,本—古里安,他們操練是拿著掃帚把兒……”

“什么掃帚把兒?胡扯。”本—古里安轉向巴拉克說,“唉,沃爾夫岡,你從塞浦路斯回來的時候,跟我報告說他們訓練得非常好。他們是用掃帚把兒訓練的嗎?是那樣嗎?”

巴拉克說:“是的,用的是木頭槍,長官。英國人只允許那樣。我們秘密用輕武器進行過操練,但是……”

伊加爾·雅丁上校打斷他說:“本—古里安,那些難民從來沒有打過步槍!他們沒有進行過作戰訓練,甚至沒有打過靶子,還有……”

“那就訓練他們一星期左右的時間,伊加爾。發給他們步槍,教會他們怎么用!他們會為你立下汗馬功勞的。他們現在知道為什么而戰斗,為了他們自己的國家。”

“這我知道,但把一支難民組成的新兵隊伍開到拉特倫要塞那樣的戰場上,我做不到。”伊加爾·雅丁堅持自己的意見。

“誰告訴你那樣做了?我瘋了嗎?當然不是那樣了。這里找一個營,那里找一個連,再找幾個預備排,把有經驗的老兵和那些難民混編起來,你看,他們肯定能攻下拉特倫。”

伊加爾·雅丁上校猶豫了下,扯扯胡子,瞥了眼沒什么表情的巴拉克,起身走了出去。

總理臉上的怒容慢慢地消減,他指著一張椅子,對巴拉克說:“坐下,沃爾夫岡。哦,不對,現在應該叫茲夫,是吧?茲夫·巴拉克。這個名字好。”政治家的記憶力總是那么令人驚訝,巴拉克想。“知道嗎?我昨天晚上跟你父親通話了。長島那家汽車旅館的通信情況真差,不過我跟他說了你在這兒挺好的。茲夫,你父親說,聯合國現在正焦急地等待杜魯門總統對以色列國的立即承認,他們估計俄國人明天也會跟著承認。這是一個新的時代,一個新的世界!那,你的胳膊怎么了?”

巴拉克直截了當告訴他怎么回事,總理聽完嘆口氣說:“是啊,我們現在已經把卡斯特爾和一連串戰略要塞都丟了。沒辦法,前線的孩子們都很艱難。但是不用擔心,我們攻下拉特倫后就一定能重新奪回那些哨所,我們會徹底打開那條公路的。那你目前打算干什么?”

“回我的連隊。”

“就這樣胳膊傷著回去?”

“長官,我現在能舉槍,我練習過了。我回營部報到的日期到了。”茲夫·巴拉克邊說邊擺動了下他靈活的手指。

本—古里安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他把自己桌子上的一大堆油印文件朝巴拉克推過去,說:“看看這些吧。你有在英國軍隊里服役的經驗,我需要你的建議。你聽我說,茲夫,從現在起,一旦醫生說你能走了,你就到那所紅房子去報到,去那所作戰室里幫忙,他們現在都快要被逼瘋了。”

“總理!”——這個稱呼從自己嘴里蹦出來巴拉克感覺怪怪的——“營部命令我返回,我的體檢合格證隨時都可以送來。”

電話鈴響了。本—古里安狡黠地瞥了巴拉克一眼,點點頭示意他可以走了,邊拿起話筒邊對他說:“就這樣吧。我還有重要的事要交給你辦呢。”

巴拉克出來,邊走邊迅速翻看那些油印文件。這是一個叫斯通上校的人草擬的軍隊手冊,他可能是本—古里安的美國軍事顧問,茲夫·巴拉克猜。據軍中傳言,這是一個從西點軍校畢業,來自紐約布魯克林區的猶太人,但他不會說希伯來語,而且在如何與阿拉伯軍隊作戰方面也僅有bopkess(精神支持)。

巴拉克就是這樣來到這個地方的,十天以后,他仍然沒有受命時說的半點所謂的“重要的事情”。

戰地

茲夫·巴拉克(沃爾夫岡·伯科威茨)——

家屬——

妻子:娜哈瑪

兒子:諾亞

同事——

信號兵:耶爾·盧里亞,一度作為薩姆·帕斯特納克的情人,后來成為約西·尼燦(堂吉訶德)的妻子

上尉:薩姆·帕斯特納克(上校施洛摩·沙米爾的副手),巴拉克的中學同學

上校:施洛摩·沙米爾,七旅旅長,與巴拉克一起在英軍中服過役

本耶胡達大道外,一個很小的小吃店里坐滿了吃早餐的人,大多是休短假的士兵,巴拉克的岳父正汗流浹背地給他們端飯菜。他的岳父是一名摩洛哥猶太人,體形肥胖,臉上一副大鷹鉤鼻子,下巴上長滿了濃密粗硬的胡楂,腰上系著一條圍裙。看見巴拉克,他拿著一把餐叉朝他搖搖,大喊:“沃爾夫岡!”然后朝娜哈瑪的媽媽喊:“米里亞姆,給沃爾夫岡倒杯咖啡!”娜哈瑪的媽媽米里亞姆頭上圍著塊頭巾,她從煙熏火燎的烤架上拎起水壺,帶著疲倦的笑容過來給巴拉克倒咖啡。這個常年辛勞的婦女身材瘦小,體形很不勻稱,但她的嘴和笑容像娜哈瑪一樣,給人愉快、溫暖的感覺。巴拉克坐在一張小桌子前,桌子上方掛著他的結婚照,這張照片掛在這里四年了,上面沾滿了煤煙,以至都快辨認不出來了。照片中,他穿著帥帥的英國軍裝,帶著一臉做新郎的得意而咧嘴笑著,因為當時他們的婚禮進行得很倉促,旁邊的娜哈瑪只穿著一身素色的連衣裙,但看上去漂亮極了。

那時,巴拉克二十歲,娜哈瑪十七歲。他們交往才一個星期,他就要乘船開赴意大利北部,當時他們的感情正熾熱,于是沃爾夫岡·伯科威茨,在激情沖動下毅然娶了她,一個是著名猶太復國主義社會黨人的兒子,另一個是在本耶胡達大道開小吃店的摩洛哥移民夫妻的女兒。四年過后,一個嬰孩降生在這個倉促形成的家庭里。盡管巴拉克的父母一直對這樁婚姻不太滿意,但他自己絲毫沒有后悔,他只是希望他的岳父岳母不要再叫他那個歐洲化的名字“沃爾夫岡”,但他們顯然認為他那個名字頗具貴族味而一直在叫。他改名為茲夫·巴拉克有一段時間了,這是為了順應本—古里安的號召而改成的希伯來語名字。

“有娜哈瑪的消息嗎?”他提高聲音問。街道上一片嘈雜,顧客們也在嘰喳閑談。最后一批護衛車隊出城時,他的妻子和兒子也坐著一輛履帶式裝甲車離開了耶路撒冷。巴拉克的父母在海爾茲利亞高檔社區里有房子,妻子和孩子都讓他安置到那兒了。

岳母朝巴拉克點點頭,又謹慎地看了他一眼,問:“你沒有和她通過話嗎?”

“你知道現在電話線路是個什么樣子,我一直在撥,但是……”

“你就不能抽時間開車去一趟海爾茲利亞?二十分鐘路程吧?”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沒有,她很好。”

“那諾亞呢?他怎么樣?”

“因為跟人打架,已經把他從幼兒園接回家里去了。”岳母又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你最好是去看看娜哈瑪,沃爾夫岡。”

這時,一輛吉普開過來停在路邊,一名金發女子從車中跳了出來,隔著柜臺邊的士兵們在那邊朝他揮手,喊道:“茲夫,茲夫。”這是紅房子里的信號兵耶爾·盧里亞。看來有麻煩事了。

“見鬼,又出什么事了?你看看這兒。”他對岳母說,“你要是跟娜哈瑪通電話的話,就告訴她我在這里,我一直在給她撥電話。告訴她我的手肘好多了,我日夜都在忙,只要一有時間我就馬上去海爾茲利亞看他們。”

他邊說邊往外走。岳母在煎雞蛋和肉,聳了聳肩,咕噥道:“B'seder(好的),沃爾夫岡。”

“伊加爾要你去拉特倫。”耶爾·盧里亞對他說。她指的是那位伊加爾·雅丁上校。這種對高級長官只叫名而不叫姓的私底下習慣還沒有改過來。

“那兒發生什么事了?”

“本—古里安就是想知道那里發生什么事了,才讓伊加爾派你去的。馬上。”

“我沒帶槍,而且我讓我的司機去休息了。”

“你的槍我帶來了,我開車送你去。”

“那走吧。”

巴拉克跟這位美女信號兵上了吉普車。她優美的身材和飄逸的長發讓那些士兵看呆了,他們咧嘴笑著,互相用手肘輕推以提醒對方看她。這個姑娘不僅漂亮,而且是名門之后,父母肯定很愿意自己的孩子娶這樣的女子吧,巴拉克暗想。耶爾·盧里亞來自名為拿哈拉的莫夏夫[6],和摩西·達揚[7]有親戚關系,真的算是很完美了!不過巴拉克與這位在戰場上沖鋒陷陣的十八歲姑娘一直保持著距離,她堅定的下巴就告訴了人們她的性格。他覺得,在這些日子里,這個姑娘即使不給他帶來麻煩,也會給其他某個已婚男人帶來麻煩,但毫無疑問,這姑娘是個很干練且有能力處理麻煩問題的人。至少,她的駕駛技術非常嫻熟,她的毛瑟槍就別在腰上,隨時可以握在手里。巴拉克自己的捷克手槍本來是沒裝子彈的,她給他裝上而且鎖上了保險栓。

吉普沿著去往耶路撒冷的公路往外疾行,穿過掛滿橘子的果園以及門窗早已緊閉、空無一人的阿拉伯街區,以色列土地的缺陷一覽無余地展現在巴拉克面前:以色列國土在戰略上就是一個噩夢,沿海地帶一段凹凸不平的長條塊,一根手指樣的陸地孤獨無援地從東部伸入群山抵達耶路撒冷,從海邊到耶路撒冷僅僅只有四十英里。綠色農田另一邊的遠處,濃煙滾滾而上飄散進灰蒙蒙的天空,遠方傳來沉重的轟鳴聲,那只可能是阿拉伯軍團使用的英國重炮發出的,哈格納沒有那樣的大炮。

那些移民新兵對加農炮這樣的轟鳴是什么反應?他們對這酷熱的天氣又是什么反應?吉普車開著窗戶,涌進來的風就像是從一座熔爐里吹出來的。在毒辣的日頭下跋涉,穿過成群的蚊蠅,就算是老兵也感覺跟在北非戰場最惡劣的天氣里沒區別,更何況那些生命中頭一次上戰場而暈頭轉向的難民呢?他們舉著拼湊而來的各色沉重步槍是何等感受呢?就在昨天,水壺的問題剛引發了一場猝然的騷動,原因僅僅是水壺不夠分配。新兵們把玻璃水瓶系在腰帶上趕赴戰場,迎著敵人建在陡峭山坡上的堅固工事往上沖!

由于兩代猶太復國主義者都把高地和山脊留給了阿拉伯人,這種缺乏遠見的行為導致現在的士兵們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巴拉克痛苦地想。戰爭必然涉及對交通、公路以及路邊高地的控制!阿拉伯人由于低洼地帶有瘴氣而住到了高山上,猶太復國運動的拓荒者們把低洼地帶的瘴氣驅散出去,又改造成干凈、衛生、果實累累的地區,這固然很好,但是開國的父輩們卻沒有進一步考慮問題。不管這次攻擊有多么草率,本—古里安有一件事做得是對的:如果把耶路撒冷作為猶太人領土的一部分,那就必須要占領拉特倫。

順著公路開出去二十英里,可以看見警察堡壘緊挨拉特倫修道院建成,褐色的墻上,炮火轟擊過后的濃煙滾滾而上。赫爾達基布茲的樹林外,一排排殘破的特拉維夫市公交車停放在那里,空無一人,因為汽車需要運送第七旅的士兵,這是猶太人的戰爭!耶爾把車開出公路,進入未成熟的麥田區,一路顛簸著朝戰地指揮部的帳篷開去。在那里,他們碰見了薩姆·帕斯特納克,一名身材矮壯的上尉,身上的背心已讓汗水浸透,他正對著電話喊叫。周圍站著一群士兵,也在激烈爭吵著什么,同樣是汗水淋漓。黑壓壓的蒼蠅一大團一大團,到處亂飛,發出響亮的嗡嗡聲。

“茲夫,感謝上帝!”薩姆·帕斯特納克看見巴拉克后大聲招呼,把話筒遞給旁邊一個胖女兵,那名女兵的頭發熱得垂下來,成了一縷縷浸滿汗水的細繩,薩姆·帕斯特納克對她說:“繼續聯絡,蒂娜。”然后走過來用汗津津的身子擁抱了下巴拉克。帕斯特納克和巴拉克以前在特拉維夫是中學同學,又一起參加過加德納準軍事青年團。“特拉維夫沒有回應,茲夫,耶路撒冷也沒有回應,拉特倫傾瀉下來的炮彈像他媽雨點一樣!這完全是情報工作的失誤!整個阿拉伯軍團一定都在那里!他們是怎么潛進去的?為什么沒人告訴我們?”

巴拉克心里一驚,是他親自把阿拉伯軍團大規模返回拉特倫的情報(以萬分緊急的形式)發送給七旅的,怎么會突然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假裝以平靜的口吻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徹底完全的balagan(一團糟)!除此之外沒別的!施洛摩在全力猛攻,可我們的處境實在太差了。”

帕斯特納克向巴拉克指著一百碼外的高土堆,那上面有一位穿黃卡其布軍裝的瘦高個男人,那就是七旅旅長施洛摩·沙米爾上校,他正端著望遠鏡仔細觀察戰斗情況,同時用步話機發布命令。巴拉克和施洛摩·沙米爾上校曾在英軍中一起服過役,那是一名很有才干的軍人,在本—古里安的極力推薦下受領了這支部隊。當時施洛摩·沙米爾上校也認為進攻拉特倫的計劃不成熟,但最后還是勉強同意了,讓帕斯特納克做他的副手。

“裝甲車在哪兒,薩姆?”巴拉克所指的裝甲車就是一些用“三明治”(即兩邊是薄鋼板,中間是木板)防護起來的卡車或貨車。

“被壓在交叉口那兒了,他們前進不了。半數的卡車被打爛,很多都需要修理,有的徹底報廢了。”

一名士兵跑上來,胡子拉碴,身上的破背心血跡斑斑,嘴里含糊不清地狂喊著要水,一名軍官過來領著他走了。

“那支步兵營什么情況?那些塞浦路斯移民?”巴拉克不甘心地問。

“不清楚!他們用意第緒語唱著歌出發了,不過我們一直在盡力和他們聯系,到現在已經半個小時了。戰場通信實在太操蛋了,太操蛋了!”

這里的蒼蠅才真是太可怕呢,它們落到巴拉克的眼睛上,在說話時能飛到舌頭上甚至直接飛到喉嚨里。“薩姆,伊加爾·雅丁派我來直接了解戰役情況。”

帕斯特納克指著那邊的沙米爾上校,說:“你要找的人在那兒,去問他吧。”

離上校站著的土堆不遠,地上默然放著一門火炮,這種火炮名叫“拿破侖小雞”,是一種老式的法國小山炮,炮兵們在周圍或坐或臥,拍打著蒼蠅。巴拉克停下腳步問他們隊長,為什么不開炮?

“沒有炮彈。他們命令我拂曉時開炮,我照做了。我把阿拉伯軍隊叫醒了,也就完事了。簡直是愚蠢透頂了。”

巴拉克借來那位隊長的望遠鏡看前方陣地,只見紅色的曳光彈不斷從拉特倫要塞上面射下來,而打上去的子彈卻顯得零散而乏力。透過煙塵,他能模糊地看到前方正在燃燒的卡車,看到士兵們跌跌撞撞穿過麥田朝坡上沖。他快步走到沙米爾上校那里,上校正用望遠鏡觀察前方,他的步話機發出刺啦刺啦的靜電噪音。看見巴拉克后他急忙招呼:“茲夫!是不是有好消息?有援軍嗎?我一直不停撥電話向伊加爾要援軍!他不知道我這兒的狀況嗎?”

巴拉克無奈地告訴他通信線路現在已經中斷,自己來這里就是了解戰斗情況的。沙米爾上校熟練而簡短地向他介紹了整個戰場的狀況。現在戰斗進行得很不順利,他總結道,其中最不清楚的是那支移民新兵的狀況,他們就在前方硝煙彌漫的地方,但沒有任何回音。“請務必把剛才我跟你說的話告訴伊加爾·雅丁,茲夫,我等待著指示,只要能打下去,我就一定會堅持,但是現在的情況看起來非常不好。”

轉機

堂吉訶德——

希伯來名字:約西·尼燦

真實名字:約瑟夫·布盧門撒爾

哥哥:利奧波德,從以色列移民到美國后改名為李·布魯姆

戰友:本尼·盧里亞(耶爾·盧里亞的哥哥),曾是巴拉克在青年團里帶領過的一個下屬

當巴拉克返回戰地指揮部的時候,發現帕斯特納克等人正在圍觀一個小伙子,這小伙子大約十六歲左右,身形極瘦,戴眼鏡,頭上戴頂銹跡斑斑的英式鋼盔,渾身泥濘,沒有用馬鞍,而是直接騎在一頭白騾子身上,那頭騾子也是渾身泥濘,此刻在蒼蠅的嗡嗡聲中揮著尾巴、抖著耳朵、跺著蹄子,那小伙子同時用把掃帚幫它驅趕蒼蠅。

“這傻瓜是什么人?”巴拉克問帕斯特納克。

“我猜是堂吉訶德(充滿幻想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者)吧,剛剛溜達到這兒來。我們的援軍來了!”帕斯特納克說。

盡管一切都很喪氣,但巴拉克還是不由得想笑,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小伙子還真有點像那個荒唐的古代騎士。“你在這兒干什么,堂吉訶德?”他大聲問。

小伙子說希伯來語,而且有明顯的波蘭口音:“我父親派我從海法來問我哥哥的情況,訓練營的人告訴我說他去了赫爾達。我不知道這兒有一場戰役。”

帕斯特納克問:“哦,你自愿來當兵?”

“為什么不行?我已經十八歲了。發我支槍吧。”

盡管天氣酷熱,喇叭的靜電噪音以及成群飛舞的蒼蠅也讓人煩躁,但這名滑稽的“援軍”還是惹得士兵們一陣大笑。“你就騎著一頭騾子從海法過來?”巴拉克問,他努力克制不讓自己發笑。

“我在路上搞到它的。”小伙子大拇指朝肩膀后做著手勢,“后面那兒。”

聽筒里響起沙米爾上校響亮清晰的聲音:“薩姆!薩姆!我是施洛摩。”

帕斯特納克抓起話筒喊:“我是薩姆。”

“薩姆,我終于聯系到那支步兵營的營長了。他說那些剛從外國回來的新兵只會說意第緒語,他的翻譯因為中暑而暈倒了,新兵們又聽不懂希伯來語命令。炮彈剛剛打到他們那兒了,那些新兵只會一圈圈地瞎轉,大聲喊叫,要不就是隨便找條路往上沖,胡亂放槍。徹底亂套了!”

一個頭上纏著血淋淋繃帶的士兵大聲說:“薩姆,在我們發動攻擊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的。他們只是在一遍遍互相大聲叫嚷:‘Voss,voss,voss?Voss shreit err vi a meshugener?Voss tute men yetzt?(什么,什么,什么?為什么那營長像個瘋子似的叫?我們現在干什么?)’”

“我會說意第緒語。”那個騎騾子的小伙子突然說。

“薩姆,來,到這邊來。”巴拉克拉著帕斯特納克的胳膊,把他拽到遠離人群的地方,壓低聲音對他說,“施洛摩應該停止這次攻擊。”

“停止攻擊?”帕斯特納克形容憔悴,身上的汗水不斷涌出,他肥胖的手摩挲著下巴,問,“那他怎么跟本—古里安解釋?”

“你聽好,這支旅的表現算挺好了,施洛摩也盡力了,但是情況已經越來越危急,而且……”

“的確是這樣!我簡直無法跟你說。將近一半的武器彈藥都沒有運來,還有……”

“薩姆,現在你們不順利,停止吧,保住這支部隊,以后再打。”

猶豫了一會兒,帕斯特納克對巴拉克說:“你跟我一起去。”

“行,可以。”

沙米爾表情嚴峻地聽完這兩個年輕軍官的話,惋惜地點點頭,說:“我再試著聯系一下雅丁,或者本—古里安?”

巴拉克看看帕斯特納克,帕斯特納克趕緊說:“長官,你是戰場總指揮,只管干吧。”

“那好,要事先辦,薩姆,讓那些移民新兵先撤出戰場。”沙米爾的語氣迅速果斷。

“是。我們走,茲夫。”

他們倆快步跑回帳篷,帕斯特納克立刻接通戰場電話,命令步兵營營長停止進攻,帶領士兵向南撤退到戰場以外的一座山那里,重新集結,然后再撤往赫爾達。他發布命令時,旁邊的巴拉克在望遠鏡中發現那些移民新兵還在往上沖,他把情況告訴帕斯特納克,帕斯特納克只得一遍一遍重復命令,聲音也在怒火中一次比一次高。

“他媽的還是那個問題。”帕斯特納克朝巴拉克大嚷,“那營長不懂意第緒語,士兵們又不懂其他語言,他沒法讓士兵們理解,無論如何……”

巴拉克突然大喊:“嘿!堂吉訶德!回來!你他媽要去哪兒?”

但那名“騎士”早已跑出去老遠,他用掃帚把兒不斷鞭策胯下的騾子向前,快步奔向前面硝煙彌漫的戰場。“這孩子徹底瘋了。”帕斯特納克說。

巴拉克也想,他肯定是瘋了。就算他能把那頭牲口趕入火力射擊范圍,一頭騾子在戰場上的生存率也是零。這個異想天開的堂吉訶德到底怎么了?

約西·尼燦

堂吉訶德,他的真實名字叫約瑟夫·布盧門撒爾,對他來說,沒有什么事情可以算作事情。硝煙、槍炮聲、戰地風景都讓他著迷,他想用他懂的意第緒語幫助那些士兵逃出戰場,說不定還能見到他的哥哥。有的士兵渾身血污,躺在壓倒的麥秸上呻吟;有的在大口喘氣,哭叫著要水……他鎮定地擦過他們繼續往前跑。炮火的硝煙和成熟的麥子混雜出來的奇怪味道讓他興奮,那些躺在地上正在流血極度疼痛的人,在他看來就像是戰爭片里的人物一樣。關于真正的戰爭,他知道得很少,他在歐洲時看見過頭頂的戰機,在難民營中也遭受過困苦和野蠻的對待,但是真實的轟炸,他還從來沒有經歷過。為了躲避到處入侵的德軍,他的父親把家從波蘭搬到羅馬尼亞,后來又搬到匈牙利,再后來又到意大利。而此時此刻,他卻主動跑到了一場真正的戰役中,哇,太刺激了!

戰場上什么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四面八方的瘋狂噪音,混亂、奇怪的運氣輪轉,以及血腥的傷亡。這位騎騾子(更確切地說是剛剛偷來的騾子)的小伙子竟安然穿過麥田,徑直到了那群喊著意第緒語揮舞步槍的混亂隊伍面前,并見到了這個營的營長。營長正站在一個斜坡上抱著個手提喇叭咆哮,邊喊邊朝他身后的一座山做手勢。子彈高速射過來,在空氣中發出“嗖嗖”的響聲,炮彈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掀起地上大片的泥土,一些新兵在堡壘上胡亂開槍,不起任何作用,一切都混亂到極點。在成群蒼蠅圍攻下的斷麥秸上到處躺著人,有的在流血,有的努力想爬起來,大多數人都在哭喊一句話:“Vasser!Vasser!In Gott's nommen,vasser!(水!水!求求上帝了,給口水喝吧!)”

“什么,你說意第緒語?”那名營長早就受不了了,面對這個騎騾子的幽靈,他也顧不上表示驚奇了,“好!好,告訴這些蠢蛋,停止進攻,爬上那座山!跑步!把命令傳下去!”

小伙子那奇異的好運氣用光了,在他騎著騾子用意第緒語四處呼喝那句簡單命令的時候,一顆炮彈落下,在震耳欲聾的聲響中炸起大片的泥土和麥秸碎片,雨點般打在他身上。那頭騾子頓時受驚,一尥蹶子甩下他,自個兒跑了。他跌到一名渾身鮮血正躺在地上呻吟的士兵身上,眨眼間,像油印一般,他渾身也沾滿一道道鮮血。

“扶我起來,我要離開這兒。你扶著我,我就能走。”那名士兵用干脆利落的希伯來語說道,正如堂吉訶德在塞浦路斯哈格納教官那里聽到的一樣,很讓他過癮。

那名士兵個子比堂吉訶德矮,但比他壯。在嘶喊著推推搡搡前進的新兵當中,他靠在堂吉訶德身上,一瘸一拐往前走,走了大約一百碼左右時說:“等等,我最好是先止血。”他倒在地上,設法纏緊繞在腿上的一塊手帕,對堂吉訶德呻吟著,“你能不能幫忙?”

“應該可以吧。”堂吉訶德幫他扎了一個簡單的止血帶,問他,“怎么樣?”

“好多了,我們繼續走。你是怎么回事,也算這些塞浦路斯的家伙?”

“對,我是從塞浦路斯過來。”

“你來打仗太年輕了,你叫什么名字?”

“約瑟夫。”

“那在這里你就叫約西。”

“我中暑了,估計。”士兵的聲音很虛弱,“我感覺很難受,約西。”他的腿不住地往下耷拉,快要支撐不住了。

“那這樣吧。”堂吉訶德說著彎下腰去把士兵背起來,“你能抓緊嗎?”

“唉,你背著我太沉了。”士兵低聲嘟噥道,粗壯的手臂和腿緊抱住他。田野里被踐踏得一片狼藉,隨處可見陣亡的士兵或是慘叫央求的士兵,堂吉訶德背著他朝擔架兵走去。背這個士兵是很累,但酷熱和蒼蠅造成的麻煩更大,他一路上要不停地搖頭甩開蒼蠅,有幾次蒼蠅和汗水把他的眼睛徹底糊住,以致他看不見路而差點摔倒。背上的士兵嘶啞著嗓子喊道:“擔架,這里!”一個擔架兵跑過來,堂吉訶德——也就是約西,抓住擔架一頭,擔架兵抓住另一頭,倆人合力將士兵一起抬到了野戰醫院。醫院就在沙米爾指揮部旁邊一塊開闊的空地上,地上躺滿了傷兵,一片悲哀呼號聲。

巴拉克坐著吉普正要離開:“看,耶爾,是那個騎騾子的傻孩子,停車,讓他上來。”

耶爾在堂吉訶德身旁剎住車喊他上來,但她突然盯住堂吉訶德正放下的擔架,喊道:“L'Azazel(天哪),那是我哥哥!”她跳下車,趴到那名士兵身上大喊:“本尼!本尼,你怎么了?”

士兵的聲音惱怒卻又無力:“耶爾?見鬼,你跑到這里來干什么?”

巴拉克走到擔架旁,說:“喲,本尼,你受傷了?傷得重不重?”耶爾的哥哥曾是他在青年團里帶領過的一個下屬。

“一塊彈片炸進我的腿里了,茲夫,不過我主要是中暑了,我把水都給了那幫新兵,他們在我身邊哭喊著要昏厥了。上帝啊,亂成一鍋粥了。”

“堂吉訶德,來,幫忙把他抬上車。耶爾,你跟本尼坐一起,扶著他。”巴拉克說。

“我?那誰開車?”

“我開。堂吉訶德,來。”倆人一起把本尼·盧里亞抬到車上,耶爾坐在他旁邊。巴拉克一只手費勁地端著方向盤,開車穿過田野。“你會用手槍嗎?”他邊開車邊問堂吉訶德。

“在塞浦路斯我訓練過。”

“把你的給他。”巴拉克扭頭對后座的耶爾說。他又問堂吉訶德:“你的鋼盔哪兒去了?它跟你很相配啊。”

“帶子斷了,丟了。”

“你在哪里搞到的?”

“是赫爾達一個很熱心的老奶奶硬要我收下的。我到她那兒找水喝,她說那是她丈夫的,是很久以前的了,還說我肯定是瘋了才要去戰場,但是如果我一定要去,那就戴上它。”

“是這孩子把我背出戰場的,他的名字叫約西,好樣的。”本尼虛弱地說。巴拉克駕車穿過青色的麥田,車子劇烈顛簸。“慢點,茲夫。”本尼呻吟著。

“再過一分鐘我們就上公路了。”巴拉克看了一眼堂吉訶德,問道,“你背他?”

“是的,一直背到我們有了擔架。那頭騾子把我給甩下來了,我掉到他身上,搞得我全身都是他的血。”

“不要抱怨了,又不是你的血。”本尼說,他的聲音越來越弱。

“不要說話。”耶爾說。

他們飛速往特拉維夫開,路上巴拉克詢問堂吉訶德的家庭和他們遷移的情況。堂吉訶德說他有一個哥哥,不知在拉特倫戰場哪個據點上,他母親在意大利難民營中得肺炎死了,他父親在波蘭時是一名牙醫,在這里還希望能繼續做牙醫,可他一句希伯來語也不會說,現在不得不從頭開始學。

“你在哪兒學的希伯來語,約西?”耶爾在后面大聲問。

“我媽媽是一名篤信宗教的猶太復國主義者,我爸爸更多時候是一位社會主義者。媽媽送我們到說希伯來語的宗教學校里讀書。”

“你真的信教嗎?”

“比我的哥哥利奧波德信得多,利奧波德說上帝死在了波蘭。”

過了一會兒,耶爾說:“我覺得本尼昏過去了。”

吉普在路上搖晃震動,本尼嘶啞著嗓子叫道:“我沒昏過去,耶爾,你這個傻瓜,我只是閉上了眼睛。腿疼。”

“我們幫不上什么忙,無論如何,要先送他到醫院。”巴拉克邊說邊加大油門。他看看后面的兄妹倆,本尼朝他做了個手勢:往前開,快點!

把耶爾·盧里亞和本尼·盧里亞倆人放在一起看,他們幾乎就是對雙胞胎,巴拉克想。一樣倔強的下巴,一樣近乎方形的臉龐,只不過耶爾的臉更柔和一些,是那種迷人的女孩子形象。其實他們倆只相差一歲,而且性格大體相同,只是耶爾非常詭詐且喜歡突發奇想,而本尼則很直率,不會耍詭計,很誠摯。有一次,在青年團的篝火晚會上,當話題轉到男孩們以后想成為什么人物這個問題上時,本尼回答:“猶太人部隊的陸軍或空軍司令。”當時全場的男孩們哄然大笑,唯獨本尼自己沒有笑。

他們把本尼送到軍醫院,然后耶爾要送巴拉克到拉馬特甘司令部。巴拉克出來后,問堂吉訶德:“怎么,堂吉訶德,你現在要回海法嗎?”

“我父親并不希望我回去,我告訴他我要努力加入利奧波德的隊伍。”

巴拉克朝耶爾眨眨眼,對他說:“你要到十八歲才行。”

“快到十八歲了。”

“帶他到征兵辦公室。”巴拉克對耶爾說,“再給他弄套軍服。我的意思是說,看有沒有他合身的。”巴拉克補充完最后一句,上下打量堂吉訶德又瘦又高的體形。

“然后呢?”耶爾問。

“然后帶他到紅房子去,我們可以再用一個信號兵。”

他們開車走在路上時,耶爾挖苦地說:“十八歲!你多大了,約西?”

“你多大了?”堂吉訶德反問她,食指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往上推推,厚臉皮地朝她擠眉弄眼。耶爾聳聳肩,算了,不管了。一個波蘭牙醫的兒子,也許才十六歲,吵架都懶得跟他吵。如果巴拉克想用這小子當信號兵,也行!畢竟他在炮火下救過她哥哥的命。

主站蜘蛛池模板: 温宿县| 贵阳市| 双峰县| 阿拉善盟| 上高县| 洪泽县| 贵州省| 咸阳市| 固阳县| 海丰县| 宾阳县| 报价| 济源市| 神木县| 肃宁县| 额尔古纳市| 长兴县| 石景山区| 徐闻县| 定边县| 洛扎县| 淮安市| 灵宝市| 佛冈县| 明溪县| 嘉善县| 会理县| 通榆县| 大邑县| 阿拉善右旗| 盐城市| 锦屏县| 攀枝花市| 荃湾区| 西乌| 日土县| 南通市| 巴中市| 岳阳县| 仪陇县| 石嘴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