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時漸暗，孤星先出，而后才能見到彎月，左眩月緩緩上升，意味著深夜漸漸接近。

兩場大戲即將慢慢落幕，盡管如此，卻沒有人離開，但見耍花槍的戲子退場，兩個短衫漢子從幕后鉆了出來。

這二人都是短打汗衫，戴著瓜皮帽，一人手拿銅鑼小錘，一人拿銅邊鐵盤，敲鑼打鼓，這是要收賞錢了。

賣藝的規矩，不論多少，你看了戲就得給賞錢，想那些街邊的賣藝的，胸口碎大石的，耍大刀長槍的，都會說一句，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這收賞錢的小廝走了一趟，也不亂走，就往第一排走了一圈，拿了些賞錢，走個過場。

這時，見到龐觀站在那兒，分明是個捕頭，還站在第一排邊上，沒道理不上前討個賞，要不然就是你不尊重人，不給面子。

這討賞也是有講究的，臺下的體面人都好面子，你討了別的賞，偏偏不討我的賞，那就是不給我面子，況且我還站在第一排。

這就是得罪人了。

小廝滿臉笑容，雙手端著鐵盤，看似討好謙卑的模樣：“這位爺，還請您落個點金手”

這是行話，意思就是您多少給點賞錢。

龐觀伸手入懷，剛要拿出一角銀子，這時他注意到了眼前小廝的鞋子。

這雙黑布鞋應是穿了一段時間了的，鞋邊已經有些磨損，這很正常，像是這雙鞋的主人，習慣往外壓，外邊的鞋底就會磨損的更厲害，反過來水平放置，鞋底就是斜的。

但令龐觀意外的是，剛剛這個小廝走過來時，腳步聲極為細小，幾乎沒有，這種走法，鞋底一定很完好。

再次抬頭，仿佛很自然的觀察了這個小廝，瓜皮帽，臉白無須，五官有些往中間擠，顯得眼睛很小，身材單薄，身高一米六五上下，體型卻很完美，特別是一雙腿，筆直勻稱，一看就知道強健有力。

將一角銀子放入盤中，龐觀朝他微微一笑，小廝低頭鞠躬：“謝謝這位爺！”

但見小廝轉身離去，龐觀盯著他的背影，這人走路分明是腳尖首先著地，然而未等到腳跟落地，便又再一次的踏了出去。

見此，龐觀眼神一凝，這人不是他那雙鞋的主人！

等到觀眾散場，戲班子收拾完東西，龐觀隨即離去，菜市口拐角，老乞丐背著身，斜躺在干稻草上。

“呼呼～”

是燒雞的香氣！

老乞丐鼻子連吸，立馬轉過身來，果然，一只完整的燒雞就在眼前。

龐觀一手拿刀，一手吊著黃油紙包著的的燒雞，在老乞丐眼前微笑不語。

“散場了，賣燒雞的秦老板還剩了兩只燒雞，我半價買來的”龐觀說道。

“嘿，那敢情好！”老乞丐搓了搓手，又在身上擦了擦，這才接過了燒雞。

“唉？你吃過了沒？”老乞丐問。

“額……沒”龐觀老實回答。本想著看完戲再吃點夜宵的，但因為那個小廝的異常，一直在腦海揮之不去，稀里糊涂就給忘了。

“吶，你扯半邊去”老乞丐伸手遞出手中燒雞。

龐觀也不客氣，抓住雞腿，扯下了半個身子，將雞屁股和雞頭都留給了老乞丐。

嗯～

老乞丐大口大嚼，滿足的吞咽，取下拐杖上的黑皮葫蘆，灌了一大口。

哈～

“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人生能做到這點，就已經極為幸福了”老乞丐睜大著眼睛說道。

“那這天下不都是幸福的人了嗎？”龐觀笑道。

要知道自大夏改國號為“夏”以來，皇帝陛下英明神武，體恤寬厚，施以仁政，人族九洲皆是國泰民安，盜匪甚少。

即便是出現天災，也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朝中三公三位一體，互補有余，威震天下。

平民百姓大都能吃飽飯，一只燒雞，一壺谷酒，這還是偶爾能吃得起的，至于那些商人，官家老爺們，就更不用說了。

“不不不不！”老乞丐直搖頭，“我的意思是，能大口吃燒雞，大口喝好酒，能因此而感到滿足的，那人生才叫幸?！崩掀蜇な諗苛诵θ荩纱笱劬χ币曋嬘^。

龐觀收起躁動的心，反觀老乞丐。

依舊是破爛棉襖，花白枯發，拐杖盤的發油發亮，黑皮葫蘆裝著散裝谷酒。

可那皺紋間的一雙眼睛，猶如大海邊上的沉靜的內灣，任你外面風暴怒吼，我灣里總是碧波如譚。

龐觀沒想到這老乞丐還有這么一雙眼睛，他不知道說什么，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只知道這老乞丐自己是幸福的，是滿足的。

而這個幸福滿足是自己給他的，他現在希望自己也能滿足，幸福。

他是在告誡，是在教導，同時也是在傳授！

“那您是怎么做到的？”龐觀問道。

老乞丐將黑皮葫蘆遞給龐觀，示意龐觀來一口。

三年了，自從老乞丐來到昌平城，這個葫蘆他從不離身，今天還是龐觀第一次摸到這個葫蘆。

黑皮葫蘆不像是自然生長出來的，質地手感能摸得出來，溫潤，光滑。

看重量不是木制，敲一敲，不是玉質，翻過來，葫蘆底下有個字，歪歪扭扭。

是個“眾”字！

龐觀扒開塞子，看著老乞丐，老乞丐慈祥一笑，鼓勵龐觀喝一口。

現在的龐觀不知道，這一口酒代表著什么？這黑皮葫蘆又是什么含義？

稻谷經過發酵，形成糟，再多次蒸餾，點滴得到的就是谷酒，谷酒分清香與醬香，老乞丐手上這壺酒就是醬香型，是鎮上姜師傅土法釀制的，口味醇厚，入口甘潤，回味悠長。

醬香由胃而上，沖咽喉而不上腦，是地道的好酒。

老乞丐時常去姜師傅的酒鋪討上一些。

龐觀原本就好酒，這是龐老頭帶起來的，他一喝就知道這是姜師傅釀的酒。

“好酒！”龐觀回道。

老乞丐點點頭：“你問我怎么感受到幸福，那我告訴你，是因為我該知道的都知道，不想知道的都不知道，”老乞丐停了一下。

“額……那您知道什么？”龐觀迷糊的問道，似乎沒聽懂。

老乞丐呵呵一笑，仰頭看了看，這才繼續說道“我該見到的都見到了，我見不到的卻都不存在！”

這一刻的老乞丐，眼如星辰，氣沖牛斗，瀟灑如意，莫大的自信充斥在天地間，這哪里還是一個乞丐？

身如襤褸破爛衣，腳踏大地宗師氣，頭上是星辰，腳下是土地，行走四方無人擋，心到安處是吾鄉。

“要做到這樣需要達到怎樣的程度？”龐觀深吸一口氣，問道。

“先不急，我先給你講一講——炁！”老乞丐一說到“炁”這個字，就嚴肅了起來。

“炁？”龐觀迷茫。

“不錯，炁！”老乞丐說道?！疤斓卮笸?，靈生無方，命之所存，性之所長，道源本根，浩浩洋洋”

“起初的人族是不知道修行是為何物的，那時候的萬族都是是在懵懵懂懂的摸索，慢慢的，我人族開始模仿，模仿著天地間的一切事物，學石頭的靜，學動物的奔，模仿天雷的聲響，學習猛獸的怒吼，最后發現”

“按照一定的規律，正確的方法，我們人族能夠吸取天地間的一種能量，因為其散漫的形態，無形的狀態，超凡的功效，所以我們將他稱為——炁”

“我們修行，修的就是炁嗎？”龐觀問道。

“不錯，所謂修行，就是以神觀想，以精運導，以炁增長。天有三寶日月星，地有三寶水火風，人有三寶精氣神。上丹田在腦海，能觀想探索天地周遭的炁，下丹田為精元，引動外界的炁，吸引外界的炁，靠的就是精元，所以也有一個說法”

“保持童子之身修行的，修煉速度會更有效率，更加輕松?！?

“還好～還好～以前雖然跟著那些大少爺們尋花問柳，出入紅綠，但幸好元陽未失”龐觀一陣慶幸，還好自己定力強。

“嗯，童子雞是修煉的最好助力。至于中丹田，那是一個后天的丹田，其實人族本身根本不存在中丹田，只是外界的炁進入了身體，借著精元的推動，沿著經脈運行，卻沒有地方放，最終我人族先祖們開創了一個先河，那就是——在胸腹正中間間，人體天生空白無物的一塊地方，開辟創造一個丹田，用來儲存炁，這就是中丹田的由來。”老乞丐緩緩道來。

“那修行可有境界？”龐觀問道。

“當然，你要記住，人體穴竅共七百二十個，其中要害穴位一百零八個，三十六個死穴，七十二個元穴”

“這其中，能用來修行的，恰好就是這一百零八個穴竅”

“能觀想到炁，這就入了修行的大門，這一階段叫——感炁。第一次觀想到的炁越多，說明你天資越好?！?

“打通三十六穴竅之前，開辟了中丹田，這一階段叫——歸元，指外炁歸于丹田之意”

“打通了三十六個元穴，卻沒能打通任何一個死穴，也就是不足七十二個穴竅，這一階段就叫——通地煞，取天罡地煞之意，這一階段的人就已經是少有的高手了”

“打通了七十二個穴竅，并至少打通一個死穴，這一階段的人就已經是大修行者了，我們一般稱他們為——大能！這種程度的絕世大修士，都有以一敵萬，劈山斷河之能?！?

“那打通了全部的一百零八竅的呢？”龐觀急切的問道，要知道打通七十二穴竅就是大能，這般就已經是陸地神仙般的人物，那全部打通的呢？莫不是成仙了道了？

“額……”老乞丐聽到這兒，先是一頓，再是頹然“沒有，沒有打通全部穴竅的，自古以來都沒有”

“沒有？為什么？”龐觀問道。

“因為死穴代表著死亡，打通最后三十六個穴竅，就是在減少自己的死亡，若然真的有人能打通自身全部死穴，那就意味著……”老乞丐似乎不敢說下去。

“意味著這個人已經不死，永遠不死！對……對嗎？”龐觀心潮澎湃，心驚膽顫，不敢置信。

“沒錯，但那幾乎不可能，嗯……至少恒古以來從未有過，就是如今天下公認的第一尊者，都還差的遠，也絕不可能達到那個境界”老乞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