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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資產階級立憲運動和清政府統治危機的加深

第一節 立憲團體及其活動

清政府的“新政”,雖然遭到廣大人民的抵制和反對,但為了維護其垂危的統治,它還是不斷地改變花樣,繼續推行。經過“新政”時期,資產階級改良派重新抬頭,他們把斗爭逐漸明確地集中到爭取實行君主立憲制度的目標上來,所以歷史上稱他們作立憲派。立憲派懼怕革命,反對革命;但認為消弭革命的唯一有效的途徑,是實行君主立憲制度。腐敗的清朝統治者為了穩定自己岌岌可危的統治地位,集中對付革命勢力,決定拉攏立憲派,作出“預備立憲”的姿態,借以欺騙人民。

1906年七八月間,考察政治大臣相繼回國,載澤、端方等多次被召見。他們向西太后力陳實行立憲的種種好處。他們指出,天下人心思變,如果拒不實行任何改革,就不能安定人心;而人心不安,革命黨就容易得到群眾,革命的“禍亂”就難以避免。他們還獻策說,立憲究竟何時實行,怎樣實行,可以從容計議;只要先定下立憲的“國是”,就能安撫立憲派,穩定人心。如果因顧忌“實行”的種種困難,而繼續猶疑,就會使希望立憲的人們失望,甚至“激成異端邪說,紊亂法紀”(1)。西太后反復考慮了他們的建議,終于拿定主意,在召集了大臣會議之后,于1906年9月1日宣布“預備立憲”。這篇上諭承認,“各國之所以富強者,實由于實行憲法,取決公論”;而中國“政令積久相仍,日處阽危,受患迫切”;所以“非廣求知識,更訂法制”不可。宣稱要“仿行憲政”。其根本原則是“大權統于朝廷,庶政公諸輿論”(2)。但對于何時實行立憲,上諭中根本沒有提及。

立憲派非常歡迎清政府的這項決定,因為它給立憲運動提供了充分的合法依據,為他們更大規模地開展活動提供了較為有利的條件。正是在這種條件下,資產階級立憲團體紛紛出現。其中影響較大的主要有上海的預備立憲公會、在東京成立而后回國活動的政聞社、憲政講習會等。

一 預備立憲公會

預備立憲公會,是國內成立最早,規模最大的一個立憲團體。

該會于1906年12月16日(光緒三十二年十一月一日)在上海正式成立。它是在鄭孝胥、張謇等人于9月開始組織的憲政研究公會的基礎上擴大而成。該會宣稱“敬尊諭旨,以發憤為學,合群進化為宗旨”,力謀“使紳民明悉國政,以預備立憲基礎”(3)。其政治態度相當溫和。該會從醞釀成立的時候起,就得到兩廣總督岑春煊的資助,單是開辦費,岑就捐出一萬元,還表示愿負擔常年費每年一千元(4)

預備立憲公會的發起者和早期入會的,有許多著名的大紳士和大資本家。如:

會長鄭孝胥(1860—1938),字蘇戡,福建閩侯人。早年曾入沈葆楨、李鴻章幕。1891年任駐日本使館的秘書,后升為駐神戶、大阪總領事。1894年歸國入張之洞幕,曾任江南制造局督辦。1903年到廣西助岑春煊鎮壓當地人民反抗,1905年辭歸上海。鄭家資豐厚,在許多企業有投資,曾創辦日輝呢廠;又頗有文名,其詩文稱于一時。他在官場、商界、知識界都有很多交往。

副會長張謇是一個有極大影響的紳士和實業家,又是著名的教育家。1903年,他赴日本考察教育,對日本變法致強產生了深刻的印象。回國后即在朋友中醞釀討論有關憲政的問題。1904年受日俄戰爭的震動,開始從事立憲活動,積極推動張之洞、袁世凱等人敦請朝廷立憲。

張謇是江浙立憲派最主要的領袖,他雖是預備立憲公會的副會長,但實際卻是該會的靈魂。該會成立之初,曾有所謂“主急主緩”之爭,張謇是主緩派的渠魁。這一派一直在會內占統治地位。張謇十分害怕革命,反對革命。他說:“余以為革命有圣賢、權奸、盜賊之異。圣賢曠世不可得,權奸今亦無其人;盜賊為之,則六朝五代可鑒。而今世猶有外交之關系,與昔不同。不若立憲可以安上全下,國猶可國。”(5)他把革命派歸作盜賊一類,表現出反動的紳貴意識;他希望立憲能安上全下,則反映了有地位有財產的資產階級上層人物的共同心理。1911年2月,張謇繼朱福洗之后被選為預備立憲公會會長。

副會長湯壽潛,則是收回路權運動的著名領袖。

在一般會員中,也有很多有名的大紳士、大資本家。上面提到的朱福洗,字桂卿,浙江海鹽人,曾作過侍講學士。他從1902年起就要求實行立憲。一度任預備立憲公會的會長(1910年1月—1911年2月)。此外如:

王清穆(1860—1941)字丹揆,江蘇崇明人。曾任直隸按察使、商部右丞等職,在張謇的大生紗廠一、二廠均有投資,并創辦富安、大通兩紗廠。是預備立憲公會的董事。

周廷弼(1852—1923)字舜卿,江蘇無錫人。曾任商部顧問,是無錫裕昌絲廠的主人。該廠在各地有分號六處,總資本五十萬元以上。周也是預備立憲公會的董事。

許鼎霖(1857—1914)字久香,江蘇贛榆人。曾任駐秘魯領事、浙江洋務局總辦等職;經營海州贛州豆油公司、海豐面粉公司,是預備立憲公會的董事。

徐潤(1838—1911)字雨之,廣東香山人。曾任直隸候補道、招商局總辦;創辦濟和水火險公司、景綸衫襪廠等企業,并經營房地產。

孫多森(1867—1919)字蔭庭,安徽壽州人。是大學士、軍機大臣孫家鼐的兒子。曾任直隸勸業道、井陘礦局總辦;創辦上海阜豐面粉廠。

榮銓(1873—1938)、榮德生(1875—1952)兄弟,江蘇無錫人。學徒出身,發跡后創辦多種企業,如保興面粉廠、振興紗廠等。

此外,在預備立憲公會會員中,還有少數現任官吏。如江蘇布政使瑞澂(1863—1915),后升任江蘇巡撫,1911年調任湖廣總督。監察御史謝遠涵,江西興國人,離任后回籍任江西諮議局議長。

據1909年的《預備立憲公會會員題名錄》所列會員共358人。據不很準確的統計,在這358人之中,有77人曾經做過知縣以上的職官,約占會員總數21.5%,反映出這個立憲團體同統治集團有相當的聯系。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會員中企業主、公司經理、商會總理,及在各種工商企業中任職的,有84人,約占會員總數的23%(6)。這些人是直接從事資本主義經濟活動的,人數雖不甚多,但他們卻是預備立憲公會的主導力量。因為會員中的官紳多半有投資在這些人經營的企業里,這些人能夠代表他們的經濟利益,所以預備立憲公會基本上是一個資產階級的政治團體。

在清末各立憲團體中,預備立憲公會是組織得最健全的。它有董事會,每月例會兩次,下設職員常會,由正副會長、駐辦員、編輯員等組成,執行日常會務。董事會成員最多時有27人,一般重要事項均經董事會議決,會長、副會長也由董事會選舉。該會每年召集全體會員舉行年會一次,由會長及有關職員報告工作,選舉新的董事會。在該會內部活動中,有著相當完善的民主程序。這在有數千年專制歷史的國度里,確是一種進步。

預備立憲公會在政界、實業界、文化教育界均有根基,實力雄厚。所以它的活動是多方面的,在社會上產生的影響很大。

在實際活動中,該會有一批精明強干的少壯人物,比如孟森、孟昭常兄弟,雷奮、楊廷棟、秦瑞玠等。據黃炎培回憶,這些人“都是當時留日學生中負盛名的。開講習會必請這幾位先生為講師;修訂章則,非請這幾位先生起草不辦”(7)

孟昭常,字庸生,江蘇武進人,一直任該會駐辦員(可說是預備立憲公會的秘書長)。預備立憲公會于1910年開始在北京設事務所,以他為主要負責人。他還兼為編輯員,主管會報、會刊及其他編輯事務,后被推任資政院議員。

孟森,字莼生(后改字心史),是孟昭常的哥哥,畢業于日本東京法政大學,歸國后與鄭孝胥交厚,曾隨鄭至廣西龍州邊防,1908年起任《東方雜志》編輯,大力從事立憲的宣傳。

雷奮,字繼興,江蘇華亭人,曾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學法政,與梁啟超有交。政聞社成立時,雷為該社交際科干事。但他在1908年加入預備立憲公會后,便成了該會最重要的骨干之一。他主管該會所辦講習所。在國會請愿運動中,成為最活躍的人物之一。后被選入資政院為議員。

楊廷棟是該會聯絡工作的骨干,秦瑞玠則是主要的編輯員之一,在會報、會刊上發表過許多鼓吹憲政的文章。

預備立憲公會的活動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宣傳:1908年開始出版《預備立憲公會報》半月刊,至1910年1月停刊。同年5月,在北京出刊《憲志日刊》。這兩個刊物所發表的文章多半是討論國會問題、憲法問題,也有批評時政的言論,還登載諮議局、資政院有關文件,及本會會務進展情況的報道等。

該會設有出版部,陸續編輯出版了多種憲政書籍。據1910年7月6日《憲志日刊》所載,已出版的書籍有《公民必讀初編》(孟昭常);《公民必讀二編》(孟昭常);《地方自治制綱要》(錢潤);《地方行政制度》(張家鎮);《日本憲法詳解》(邵羲);《選舉法要論》(湯一鶚);《諮議局章程講義》(孟森);《議員要覽》(沈其昌);《城鎮鄉地方自治宣講書》(孟昭常);《城鎮鄉自治章程表》(沈爾昌、孟森)等十余種。其中《城鎮鄉地方自治宣講書》曾一版再版,廣銷各省。《公民必讀初編》、《二編》,單是廣西一省即訂購十萬部,其銷路之廣,影響之大,可見一斑。

2.辦講習所:1908年5月各省掀起國會請愿運動時,該會創辦國會問題研究所,由會員自愿加入,定期討論,編纂草案,提供會員與當道者參考。是年底,接辦原由江蘇教育會創辦的法政講習所。這是為培養訓練司法和地方自治人才而設的輪訓班,有一年結業和半年結業的兩種。除江、浙兩省外,其他外省也有入所學習的。

3.編纂法律:該會曾聚集人才,從事調查并編輯商法,為清政府提供參考。

4.國會請愿運動:預備立憲公會政治態度偏于保守,其實際活動,一般是在清廷允許的范圍內進行。當1908年國會請愿運動開始在各省發動的時候,會中有人提議參加。但在常會和董事會討論,未能通過。聲稱“本會向以開通智識,使人人有立憲國民之資格為主義,較之空言請求者尤為切實,似不必居請求之名”(8)。后來見各省紛紛簽名派代表入京,該會才轉而對請愿取積極態度,曾以正副會長名義兩次致電清政府,請速開國會。1909年諮議局成立時,當上江蘇諮議局議長的張謇,出面邀約各省諮議局派代表聯合請愿,而雷奮、楊廷棟、孟昭常等且成為請愿運動中的活躍人物。但到1910年11月,當清廷以縮期三年召開國會來搪塞請愿代表時,全國大多數立憲派均不滿意,而預備立憲公會的頭頭們卻與清廷妥協。它的保守性、妥協性突出地暴露出來了。

5.該會頭頭的社交活動:鄭孝胥、張謇等因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聲望,他們常常以個人的身份與督撫大吏們聯絡。或為其出謀畫策,或代為草擬奏折,這是他們發揮影響的又一個重要方面。他們的這種活動,客觀上促進了統治集團內部的矛盾和分化。

預備立憲公會成立最早,活動時間也最長。其他較大的立憲團體如政聞社于1908年8月即被查禁;憲政講習會,因楊度與熊范輿等1908年后相繼入了政界,其組織很快也就渙散了。而預備立憲公會則一直維持到1911年。因此它對整個立憲運動的影響是很大的。

二 政聞社

政聞社是梁啟超等人于1907年在日本組織起來的。1906年清廷宣布預備立憲后,流亡在海外的康有為、梁啟超都很興奮,感到時機對他們有利。康有為說“從今切近之急務莫如講憲政”(9)。梁啟超則說:“從此政治革命問題可告一段落,此后所當研究者,即在此過渡時代之條理何如。”(10)為了適應新的政治形勢,他們急切整頓組織,大力展開活動,以便謀取政治上的好處。是年秋,康有為將保皇會改名為國民憲政會。但康有為在宣布更改會名的“公啟”里,沒有提出足以號召會眾的綱領。對此梁啟超很不滿意。他寫信要求康有為采用帝國憲政會的名稱,并勸他不要仍以個人名義,而應以適合時勢的新綱領來號召會眾。梁啟超預計到保皇會雖改名,仍難在國內展開活動。所以,他以很大的力量籌備另立新的組織。

1906年12月,梁啟超同他戊戌變法時代的老朋友熊希齡以及當時在日本的楊度一起,開始籌商建立新的政治團體。他們曾預擬新的組織名為憲政會,主要致力于在國內開展活動;暫時不設會長,待條件成熟時與原有的海外組織(即康有為直接領導的帝國憲政會)合并,共戴康有為為會長;新組織在東京正式成立后,即移總部于上海,擬由楊度任總干事,主持會務。他們曾設想由熊希齡回國運動,擁戴醇親王載灃出任憲政會總裁,載澤為副總裁;還準備聯絡袁世凱、端方、趙爾巽等,請其贊助;并想拉張謇、鄭孝胥、湯壽潛等名流加入。顯然,這是一個野心勃勃的組黨計劃,然而卻只是一廂情愿的幻想。熊希齡不久回國。梁啟超又約請蔣智由、徐佛蘇等加入籌備。但到1907年春天,楊度與梁啟超、蔣智由發生矛盾,最后竟脫離梁啟超另立團體去了。對于這件事,梁啟超解釋說,楊度原來就存心利用康、梁一派的人力、財力圖謀個人的發展。實際上,楊度分裂出去有兩方面的原因:第一是楊度同梁啟超、蔣智由等存在領導權的沖突;第二是政見上也有分歧,當時楊度自居民間勢力的代表,認為梁啟超有些言論是站到了官方的立場上。

在楊度分離出去以后,梁啟超與蔣智由、徐佛蘇等又經過再三磋商,終于組織了政聞社。

在政聞社成立前,1907年6月,梁啟超曾秘密回上海一次,打算聯絡岑春煊及預備立憲公會的頭頭們。當時,岑春煊因發生有名的“丁未政潮”被奕劻、袁世凱等排擠出京。在這種情況下,岑不愿見梁啟超。而張謇、鄭孝胥等人也不愿與梁啟超接近。結果梁啟超沒有達到預期目的,復返日本。這時組黨事已籌商就緒,并開始著手籌備出版《政論》雜志。7月17日,梁啟超寫信給康有為,報告政聞社已經組成,并略述楊度終于分離出去的原因。但政聞社正式成立是在10月17日。那一天,在東京錦輝館開成立大會,消息為革命黨人所知,張繼等率眾直搗會場,使梁啟超等人感到大殺風景。

政聞社宣布的政綱是:1.實行國會制度,建設責任政府;2.厘訂法律,鞏固司法權的獨立;3.確立地方自治,正中央與地方的權限;4.慎重外交,保持對等權利。梁啟超為爭取合法地位,還特別聲明:“其對于皇室,絕無干犯尊嚴之心,其對于國家,絕無擾紊治安之舉。”(11)

為避清政府的忌諱,政聞社成立時,康、梁都沒有出名。當時宣布的發起人有徐佛蘇、蔣智由、黃可權、吳淵民、鄧孝可、王廣齡、陳高第。徐佛蘇(1879—1943)原名公勉,湖南人,曾參加創立華興會。倒向立憲派以后,仍不時吐露同情革命的情緒。蔣智由(1865—1929)字觀云,浙江紹興人,早年也曾傾向革命,頗有詩名。清政府宣布預備立憲后,他完全轉向立憲派。黃可權字與之,湖南人,長期助梁啟超辦報。吳淵民是戊戌時期維新志士吳鐵樵之弟,一直追隨康、梁。鄧孝可字慕魯,四川人,家資頗富,當時正在國內謀劃創辦實業,對立憲運動很熱心。梁啟超潛返上海,曾與他約見。王廣齡、陳高第都是廣東人,梁啟超認為他們在廣東很有影響,所以也列為發起人。

為給康、梁預留地位,政聞社不設正副會(社)長,而設總務員一人,邀馬良擔任。馬良(1840—1939)字相伯,江蘇丹徒人,幼受教會教育,通拉丁文,曾任駐日使館參贊,駐神戶領事。1896年,梁啟超在上海辦《時務報》期間,曾從他學習拉丁文,因而相結識。馬良同情改良運動,對立憲派的活動樂予贊助,所以欣然接受政聞社的舉聘,以近七十的高齡東渡日本受任。梁啟超想利用馬的德望,以擴大政聞社的影響。另外設兩個常務員實際負責社務,一個是徐佛蘇,一個是麥孟華。麥孟華(1874—1915)字孺博,廣東順德人,早在學海堂時便與梁啟超同學,后皆入萬木草堂為康門弟子。戊戌政變后他逃到日本,助梁啟超編《清議報》與《新民叢報》。在常務員之下設庶務、書記、會計、交際、編纂、調查等六科,分別由侯延爽、黃可權、徐勤、雷奮、蔣智由、陳介等任干事。在六科之外,設評議員若干人。

政聞社成立時,號稱數百人,以后并無多大發展,實際活動分子不過數十人(12)

1908年初,政聞社本部遷上海,馬良、徐佛蘇、麥孟華、侯延爽、湯覺頓等都回國活動。他們以上海為大本營,其他重要省份也都派人從事活動:在北京有湯覺頓、潘若海;在兩湖有侯延爽;在四川有鄧孝可;在福建有徐碧泉;在廣西有孔希伯等。

然而政聞社開展活動并不順利,其原因很多。首先是政聞社與革命黨之間的矛盾相當尖銳。在清末各立憲團體中,以政聞社與革命黨之間的關系最緊張,斗爭最激烈。這不僅是因為其政治方向不同,而且還因為兩者都以海外為基地,主要依靠華僑資助來開展活動,所以在人力、財力、活動地盤等方面都存在著直接的沖突。梁啟超提到當時的形勢說:“革黨現在東京占極大之勢力,萬余學生從之者過半……彼傳播于此間,而蔓延于內地,真腹心之大患。”(13)政聞社要求得發展,必須同革命黨進行爭奪,而為了同革命黨爭奪,它又不得不同清政府作斗爭,否則不能爭得同情,不能擴充勢力。于是就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梁啟超承認,“今日有兩大敵夾于前后,成立固甚難”(14)。他提出“今者,我黨與政府死戰,猶是第二義,與革黨死戰,乃是第一義”(15)。同革命黨的爭奪,牽制了政聞社很大一部分力量,革命黨人極力揭露其政治投機性,大大打擊了它的政治聲譽。

其次,政聞社還受到其他立憲團體的排斥。比如,楊度的憲政講習會在兩湖和長江一帶有很大勢力。既然楊度在日本不能與梁合作,在國內當然更要互相沖突。政聞社曾擬在武漢開一報館,設一法政學堂,經過再三努力,終無所成,這同憲政講習會的排斥有很大關系(16)

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清政府對康、梁始終戒備,因而朝野許多人士都不愿公開與他們聯系;而作為康、梁宿敵的袁世凱,更竭力阻撓他們重返政治舞臺。梁啟超原采設想拉攏袁、端(方)、趙(爾巽)的計劃均無結果。熊希齡曾擬向大員募捐十五萬,竟未得一文。至于想擁戴載灃、載澤出任正副總裁,更如癡人說夢,根本無從談起。就是在野人士,一般也大都寧愿對康、梁保持一定的距離。比如鄭孝胥、張謇、湯壽潛等名流,梁啟超曾竭力聯絡,但毫無結果。預備立憲公會是得到岑春煊的大力支持的。而岑春煊被譴的罪名之一便是暗結康、梁,這一點對鄭、張、湯等人不能不發生相當的影響。所以他們對康、梁懷有戒心和采取回避態度是很自然的。

值得注意的是,就連主持《時報》的狄楚青也不愿與梁啟超拉得太緊。《時報》創辦時,康、梁助以巨款,所以康、梁認為《時報》理應成為他們的喉舌。但實際并不如此。1908年初,梁啟超在寫給康有為的信中對狄氏十分不滿,說:“吾黨費十余萬金以辦此報,今欲擴張黨勢于內地,而此報至不能為我機關,則要來何用?”(17)梁啟超看透了狄氏的心理是唯恐康、梁的政治背景會“累及《時報》”。這一事實更可以反映出政聞社在國內的窘況。

政聞社在國內的活動首先是參與國會請愿運動。還在1907年11月間,黃可權、張嘉森(張君勱)便到上海聯絡發動請愿,醞釀組織國會期成會。1908年7月,在各省簽名請愿高潮中,政聞社向憲政編查館發了請愿電,要求“期以三年召集國會”(18)。不久,有一個社員叫陳景仁(法部主事)的,獨自電奏朝廷,要求確定三年召集國會,并要求把主張緩行立憲的赴德國考察憲政大臣于式枚革職。這一行動觸怒了西太后等頑固派。7月25日,朝廷下令將陳景仁革職,交地方官嚴加管束。隨后,在袁世凱等人敦促下,8月13日又下令查禁政聞社。在查禁政聞社的上諭發布之前,梁啟超曾力謀挽救。他一面準備向路過日本的赴美專使唐紹儀說項,指望他向袁世凱疏通;一面發布公告,說明陳景仁電奏純屬個人行動,與政聞社團體無關。但當查禁的上諭發布后,他只好放棄一切努力,順從地解散了政聞社。這對康、梁等人無疑是相當沉重的打擊。不過,西太后等人的主要目的是借此鎮壓請愿運動;當政聞社遵旨解散和請愿代表紛紛離京之后,也就沒有對政聞社的人員深加追究。所以過了一些時候,原政聞社的一些骨干分子又在國內展開活動了。

政聞社解散后,梁啟超及其同黨的活動主要集中于兩個方面:一是排袁;一是爭取開放黨禁,即爭取清政府明令赦還康、梁。顯然,這兩者是密切相關的,如不排除袁世凱,康、梁自然無法重返國內政壇。而同樣明顯的是,這兩者都只有得到最高統治集團的認可才能辦到。所以歷來最富投機性的康、梁黨徒,從此便拚命向上層鉆營。

袁世凱本來是他們想要爭取的對象,結果不但沒有爭取到,反而成為政聞社的大敵,舊仇新怨,使得康、梁必欲除袁而后快。當西太后死時,康、梁認為這是除袁的極好時機,曾分別上書張之洞,企圖借張的力量打擊袁世凱。

梁啟超聯絡滿族權貴的活動,曾有相當的進展。還在政聞社解散前,便同民政部尚書肅親王善耆建立了較密切的聯系。善耆(1866—1927)戊戌時傾向帝黨,對西太后守舊專權不滿;對預備立憲較為熱心,因而同情立憲派。擔任向上層聯絡的湯覺頓曾面見善耆,事后寫信給康有為說:“吾黨今日得此人以聯絡之,天所賜也!”(19)康、梁等人對他寄予很大希望。指望他在宮廷做好布置,一旦西太后死去,立即保光緒復辟。這是他們又一個不曾實現的美妙計劃。梁啟超等人還曾極力聯絡慶親王奕劻。奕劻是軍機首輔,向以貪圖賄賂聞名,梁啟超打算賄以重金,討好奕劻。此外,對度支部尚書載澤、陸軍部尚書鐵良等也都加意聯絡,但都未取得預期效果。

康、梁這種投機性的鉆營活動,已經離開了他們自己原定的政治宗旨,并且在很大程度上脫離了當時大多數的立憲派。比如1910年第三次請愿高潮中,全國輿論都集注于請開國會一事,而梁啟超所派的代表,這時卻以開放黨禁為目標。擔當這一任務的湯覺頓,在京頻頻奔走,到處請安磕頭,卻無結果。他寫信給梁啟超說:“今通觀京河上下,無一人反對此事者。然皆應付國會問題,不暇及此。”他不禁嘆道:“仆對于此事,只得盡人事而聽天命,無如何也。”(20)

由于脫離了運動的中心目標,脫離了群眾,康、梁一派人,對立憲運動便不能發生較大的作用。但梁啟超個人在輿論界所發生的影響還是很大的。《新民叢報》于1907年8月停刊后,梁啟超又辦過《政論》、《國風報》。《政論》出版時間不長。《國風報》發生的影響較大,該報系旬刊,1910年2月出版,至1911年7月停刊,共出五十二期。梁啟超發表的直接有關立憲運動的文章有三十余篇。其中既有對清政府的批評甚至抨擊,也有向朝廷上的條陳,對立憲派和政府官吏都有一定影響。此外,梁啟超還直接為中央和地方大吏草擬過許多奏折和說帖等類文件。又通過徐佛蘇同國內立憲派的著名領袖如湯化龍、林長民、籍忠寅、孫洪伊等密切聯系。由于這些活動,梁啟超同國內立憲派領袖和政府官吏保有相當密切的個人關系,使他在清朝滅亡前直到民國初年的政治舞臺上能夠發生相當的影響。

三 憲政講習會及其他立憲團體

憲政講習會,又稱憲政公會,是楊度與熊范輿等于1907年夏在日本東京創立的。

楊度(1875—1931)字皙子,湖南湘潭人,是王闿運的門生。1902年起曾數次赴日,先后就學于宏文速成師范及早稻田大學法政科,一度擔任過中國留學生會館總干事,1907年秋回國。楊早年也曾傾向革命,后崇拜日相伊藤博文,并結識梁啟超,遂轉向改良主義。清政府宣布預備立憲后,楊度積極投入立憲運動,1906年冬創辦《中國新報》,從事鼓吹。同時又與梁啟超擬議合組立憲團體,后因發生矛盾,與熊范輿另立憲政講習會。熊本是貴州苗族人,得湖南即用知縣后,去日游歷,熱心于立憲運動。憲政講習會成立,楊度為預留將來與梁合作的地步,未便出任會長,遂推熊為會長。

憲政講習會《總章》宣稱,其“宗旨在于預備憲政進行之方法,以期憲政之實行”(21)。態度相當平和。但在《憲政講習會意見書》中卻反映了一種相當激進的態度。《意見書》激烈抨擊清朝專制政府“冥頑不靈,貪饕無恥”,是“亡我中國”的禍根。并進一步指出,其所以如此,是因為沒有民選議院進行監督的緣故。它指出,欲救中國“非改造責任政府不可,欲改造責任政府,則非設立民選議院不可”(22)。一開始就把民選議院的問題提出來,作為運動的中心目標,這是憲政講習會的一個突出特點。他們不但這樣宣言,而且也這樣行動。1907年9月,由熊范輿領銜寫呈清朝廷要求開設民選議院的請愿書,實為國會請愿運動的先導。

憲政講習會很快在國內發展勢力。是年冬,首先在湖南展開活動。那時犬養毅曾到中國活動,在湖南應憲政講習會之邀發表憲政演說。至次年春,該會在北京、上海等地都建立了分會,主要從事國會請愿的聯絡活動。這時,楊度已被召入京,以候補四品京堂在憲政編查館行走。他利用這一地位,在上層統治集團間廣為游說,鼓吹盡速召集國會。但此后他便失去了立憲派領袖的地位,而變成官方贊助立憲的人物了。熊范輿后來被滇督李經羲召入云南,任知府。憲政講習會從此渙散。

除了預備立憲公會、政聞社、憲政講習會之外,還有一些較有影響的地方性立憲團體。

如粵商自治會,其活動基本局限于廣東一省。

廣東地處南陲,是遭受帝國主義侵略最早、人民受害最深重的地區之一。粵商自治會參加反帝愛國運動較為積極,如力爭西江捕盜權(23),為英國輪船執役人員無故打死中國乘客而積極展開抗議活動等。又如1909年,中國與澳門葡萄牙當局議行勘界,該會曾屢次開會并通電全國,要求政府維護領土完整,抨擊兩廣總督袁樹勛交涉不力,誤國失權。

粵商自治會積極參加了1908年的國會請愿運動。是年3月,該會議決發函各省及海外華商,建議實行聯合請愿。這一行動受到憲政講習會等團體的贊揚。在1910年三次請愿高潮中,廣東省表現相當活躍,這是同粵商自治會的活動分不開的。

但是,粵商自治會受康、梁影響較多,對革命黨抱敵視的態度。

湖北的憲政籌備會成立較晚。據《時報》記載,1909年5月20日該會選舉職員,正式成立。起初附屬于教育會,會長姚晉圻是一個紳士,書記為湯化龍、余德元,編輯員為張國溶。實際上,湯、張兩人掌握著該會的全部活動。湯化龍(1874—1918)字躋武,湖北蘄水人,曾肄業黃州經古書院,1904年中進士,授法部主事。后來赴日本留學,習法政,1909年回國。諮議局成立時,初被選為副議長,繼被選為議長,成為湖北立憲派的主要領袖。張國溶字海若,湖北蒲圻人,1904年中進士,授翰林院編修。他參加立憲運動非常積極,是湖北請愿運動的主要發起者和聯絡人。1910年湖北請愿國會同志會成立,推張為干事長。憲政籌備會雖成立較晚,但由于湯化龍、張國溶等活動積極,尤其在國會請愿運動中表現突出,所以使立憲派在湖北取得相當有力的地位。

貴州省的憲政預備會成立于1909年,也是在教育會的基礎上產生的。會長為任可澄(1879—1945),但會務仍受教育會長唐爾庸的控制。任是安順人,唐是貴陽人,兩人都以舉人考中內閣中書,因不滿于政治腐敗的狀況,遂回黔辦教育。憲政預備會辦有法政學堂,還出版《黔報》與《貴州日報》,鼓吹立憲。該會與比它早兩年成立的自治學社存在著尖銳的矛盾。自治學社政治態度激進,其主要骨干多半是革命黨;而憲政預備會則多為富紳,與官場聯系較多,對自治社采取敵視態度。在辦教育方面,兩派各樹勢力,也互有競爭。諮議局成立時,自治學社派占了優勢。1910年的國會請愿運動,兩派都曾參加。但在省內的政治舞臺上,兩派始終進行著激烈的爭奪,它們的斗爭一直延續到辛亥革命以后。

在立憲運動中還出現了許多規模較小,如一個城市,一府或一縣的資產階級和開明士紳所組織的立憲團體。有的是標榜研究憲政,但更多的是以促進地方自治為宗旨。這類小團體在京、津、滬等地及沿海各省特別多。其中上海的憲政研究會成立最早,還在清政府宣布預備立憲之前就已開始活動,1906年12月創辦了《憲政雜志》,宣布它的宗旨是“考查政俗,研究得失,以俟實行立憲后,代表國民贊助政府”(24)。這個團體的政治傾向頗為保守。參加者全是文化教育界人士。如袁希濤、沈恩孚都是龍門師范學校教員,黃炎培是廣明師范學堂教員,狄楚青是《時報》總理,陳冷和雷奮當時都是《時報》主筆,史家修(即史量才)是女子蠶桑學堂教員,等等。其中不少人后來參加了預備立憲公會。

還有一些團體是在立憲運動過程中專為推動某一項憲政目標而結成的。如最普遍的國會請愿同志會,國會期成會,幾乎各省都有。又如諮議局研究會,諮議局事務調查會、諮議局議案協贊會等,也很普遍。其中以原政聞社骨干徐爾音、吳冠英、張嘉森等在東京成立的諮議局事務調查會,規模和影響較大。它曾得到國內著名立憲派領袖張謇等的贊助,以及清官吏載振、胡惟德等人的捐款。它于1909年9月開始出版《憲政新志》,發表有關憲政的研究和評論文章,匯登各省諮議局重要文件;曾增刊一種《第一次各省諮議局通覽》。1910年8月在北京成立的諮議局聯合會,集中了各省立憲派的領袖和骨干分子,為后來成立的第一個全國性的資產階級改良派政黨——憲友會奠定了基礎。此后在國會請愿運動高潮中,在北京的八旗士民也陸續成立了八旗憲政會、八旗維持憲政會、八旗期成公民會等團體。

據不完全統計,在清末立憲運動中,各地(包括海外華僑、留學生)建立的立憲團體將近八十個(25)。通過這些團體把各地的資產階級和開明士紳松散地組織起來,而在席卷全國的國會請愿運動中,各省立憲派又逐漸實現了全國性的聯合。這是戊戌以后中國資產階級改革運動再度高漲的結果,是資產階級力量獲得重要發展的標志,是中國近代政治史上的一個重要現象。

立憲派上層分子在政界擁有很大勢力,還有很多人直接在經濟界、文化教育界任職,所以具有極廣泛的社會聯系。立憲派領袖通過持續數年的立憲運動,獲得了豐富的政治斗爭經驗。由于這些條件,使立憲派在清末政治舞臺上構成為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他們反對革命,給革命黨的活動造成了很大的困難,甚至使革命遭到失敗;同時它又在政治上給腐敗的清政府以相當的打擊,加速了清朝統治的瓦解;它的歷史作用是雙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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