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戰后期美國馬特霍恩計劃研究
- 胡越英
- 12字
- 2020-12-04 18:25:48
第一章 馬特霍恩計劃的形成
第一節 美國方面的政策緣起
1944年6月至次年3月,美國陸軍航空隊第二十航空隊(Twentieth Air Force)20轟炸司令部(XX Bomber Command)58轟炸聯隊(58th Bombardment Wing)[1]的B-29轟炸機群從印度出發,以四川盆地西部機場群為前進基地,在其作戰范圍內對日本本土南部和華南、華北等日據地區進行戰略轟炸,此即馬特霍恩計劃。美國為什么要在中緬印戰區實施馬特霍恩計劃?該計劃是如何形成的?事件又是發生在什么樣的歷史背景下呢?
馬計劃的歷史背景及相關研究
日本自1941年以偷襲的方式發動太平洋戰爭后,雖在一年內占領了亞太廣大區域,但貌似強大的表象掩蓋不了其致命弱點。由于小島國資源有限,正如日本政府和“大本營”[2]在發動太平洋戰爭時所預測的那樣,日本無法對美國本土發動進攻,所以發動太平洋戰爭只是為了打擊美國在太平洋地區的兵力,切斷美、澳之間的聯系,清除美國在西太平洋的反攻基地;粉碎英、美、荷在遠東的根據地,確保日本的生存和安全,同時采取積極措施促使國民政府屈服;與德、意兩國合作,首先制服英國,然后消解美國作戰意志,把戰爭拖下去,最后迫使美國承認日本在遠東地區的既得利益。[3]
然而,美國一系列戰略計劃的實施使得日本逐漸失算。中途島之戰,日本失去戰略主動性;瓜達爾卡納爾島的戰斗則使日本在太平洋戰爭中停止了戰略進攻,轉而采取戰略防御。美軍乘機進行戰略協調和準備,1943年5月12日美國聯合作戰計劃委員會提出“1943年至1944年太平洋及遠東地區行動”的戰略部署:
1.實施在中國和從中國出發實施的空中戰略(Conduct of air operations in and from China);
2.奪取緬甸;
3.將日本人從阿留申趕出去;
4.占領馬紹爾和卡羅琳群島;
5.占領所羅門群島、俾斯麥群島以及日本占領的新幾內亞。[4]
美軍由此展開從北、中、南和西南太平洋等方向對日發動逐島和越島的爭奪戰。[5]“1943年11月,在吉爾伯特中的梅金和塔瓦爾島有代價頗大成效卓著的猛攻,這就是以‘飛機場向日本進迫’的攻日計劃的拱心石。”[6]而運用此原則(在步兵猛攻之前,用海空力量完全軟化島上的強固據點)的前提就是陸軍和海軍的海空力量密切配合。為配合1944年太平洋上對馬紹爾群島、馬里亞納群島等重要據點的戰略進攻,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決定在中緬印戰場安插一只重型轟炸機部隊襲擊日本本土,這就是因執行馬特霍恩計劃略顯神秘的美國陸軍第二十航空隊。[7]
國內關于馬特霍恩計劃的研究中,南京大學任東來先生有兩篇論文從側面有所涉及。臺灣學者吳相湘的專著《第二次中日戰爭史》也談到四川為實施馬計劃修建機場的情形,和馬計劃實施的一些情況。國外以美國為主的西方國家對于馬計劃本身的研究較多也較早,從20世紀50年代到現在幾乎沒有斷過。已有研究的基本觀點雖存在囿于舊有資料狀況的問題,[8]但基本史實構建越來越清晰,為本著作的深入探討奠下深厚基礎。
馬特霍恩計劃最初如何形成?國內研究有多種比較簡略的提法。如臺灣學者黃仁宇在其著作中談到,1943年11月22—26日“開羅會議決定了美空軍B-29從中國基地出發轟炸日本”。[9]吳相湘則表述為,馬特霍恩計劃是“于1943年秋,在華盛頓擬定”;[10]另一位對四川抗戰史頗有研究的臺灣學者周開慶則又稱“這個計劃是這年(1943年,引者注)8月美國陸軍航空總部建議的”。[11]南京大學任東來先生關于二戰期間美國在華軍事機構的研究中涉及到馬特霍恩計劃,認為該計劃是“在1943年8月底美英首腦魁北克會議上,美國陸軍航空部隊司令亨利·阿諾德將軍(H.H. Arnold)提出”的。[12]
上述并非以馬計劃為主要對象的研究,一般僅涉及馬計劃的大致決策時間,其表述不盡相同,甚至互有沖突。比如“開羅會議決定了B-29馬特霍恩計劃”的提法就容易引起歧義。因為從檔案資料看,在開羅會議前的11月12日,蔣介石就已收到了美國總統羅斯福的電報,請求中方協助在成都地區修建五個長程轟炸機機場:
對于日本本土重要之目標,吾人現將發動猛烈的轟炸之攻勢,似較預定為早。為完成此項目的,須在成都區域,有五個長型之轟炸機場,以供新式強力飛機之用,并需少許房屋之設備。凡此賴閣下密切之協助,期于1944年3月底之前完成其準備。
我方將提供技術工程之監督,但又賴閣下提供必要之勞動力與材料,而不致影響空中補給。
倘如是工程按時完成,本人將利用租借法案提供所需款項。
余深信吾人此次突然之奇襲將能予日本以致命之打擊,此實為我二國人民所同心期盼者也。[13]
可見,羅斯福至少在開羅會議之前就已對此事考慮得比較成熟并決定實施,在開羅會議上只是重提。說開羅會議上正式“批準”(approved)[14]B-29行動計劃,并作為一種可選計劃(而非計劃的起點)是比較恰當的。
關于此次行動的代號同樣各說不一,顯示出此前研究對馬特霍恩計劃歷史緣起的模糊。有的將“從成都出發對日本的轟炸”稱為“火攻閃擊戰”,[15]也有的將此次行動代號稱為“黃昏計劃”。臺灣學者梁敬錞在論述開羅會議后中國戰略地位的變化時提到:“馬林那島奪取之后,即可在彼建筑B-29機場,直接轟毀日本,較諸經過成都炸日本之黃昏計劃(Twilight Plan),尤為利便。”[16]“黃昏計劃”確為B-29行動一度用過的代號,但據美國馬里蘭大學(University of Maryland)莫瑞斯·曼特羅夫(Maurice Matloff)博士的論述,“黃昏計劃”實際上是B-29計劃在早期以桂林為出發點時的代號,并非以成都為出發點且最終得以實施的B-29計劃,“黃昏計劃”只能說是B-29計劃某個階段的代號。而且自從有了從成都出發的馬特霍恩計劃后,為區別起見,其余在華的B-29行動代號由曉光計劃更名“公鴨計劃”(DRAKE)。[17]
關于馬計劃的緣起還有一種敘述:1943年11月,總統批準的B-29型飛機從成都基地起航去轟炸日本的“馬特霍恩作戰計劃”,[18]又或稱之為“高峰作戰計劃”。[19]
以上關于馬計劃代號的各種提法其實都有一定根據,只是各種說法的來源不能相互照應,以至于讓人無法看出馬計劃形成過程的宏觀脈絡。
在未見到馬計劃決策檔案的情況下,如果將美國陸軍航空部隊司令阿諾德、美國第一顆原子彈計劃總指揮萊利斯·格羅夫斯(Leslie R. Groves)等歷史當事人的回憶錄,與莫瑞斯·曼特羅夫與羅曼納斯、桑德蘭(Romanus and Sunderland)等研究進行比照,也許可以較為明晰地找出美國決策的形成過程和此次行動代號的變更及準確名稱,當然也就解釋了四川抗戰史上B-29“特種工程”的歷史緣起,及其超出地方史中“貢獻論”[20]范圍的歷史背景和意義。
馬特霍恩計劃作為二戰中美國的重要戰略計劃,[21]其形成并非是由某機構或某一個人在某一時間作出的具體而固定不變的決定。要想在美國總統、國會、國務院、海軍部、陸軍部等各部門錯綜復雜且不斷變化的動態關系中理出一個頭緒,多角度描述也許是可行的辦法。
經過對上述論述的回顧我們發現,對于馬計劃形成過程的觀察,選取陸軍航空部隊首腦阿諾德的視角是相對直觀準確的。因為阿諾德是馬計劃從始至終的設計者、頂層決策者,同時也直接指揮了游走在世界各個戰區、執行馬計劃的B-29航空隊,即馬計劃的執行者。故從他的角度來看馬計劃,既能看到宏觀戰略思路又能了解其具體的實施過程。
由于馬計劃的運行涉及到其他非決策層的相關組織,如海軍的情報組織,故本書會從海軍部的角度敘述馬計劃,它們之間的關系體現在關于馬計劃的情報收集當中。而從美國總統的最高的戰略眼光來看馬計劃,其意義就體現在第四章第三節“馬計劃的優先權及其在現代國際戰略中的地位”中。還有其他不同視角中的馬計劃雖謂之為“地位”、“影響”,但事實上必須先了解這些“結果”才能把握馬計劃的形成過程。所以,盡管馬計劃的形成過程具有多面性,[22]但在本書的開初,僅僅選取對于那個歷史場景來說最為顯性的一面來描述計劃的形成。
據美軍聯合計劃參謀部JSP[23]的部署,1943—1944年美國在太平洋和遠東地區的總體戰略一是保持對日本全方位的軍事壓力,二是維持中國的抗戰。[24]聯合作戰計劃委員會JWPC(Joint War Plans Committee)在此總戰略框架下制定了具體行動計劃,[25]其中第一項便是“執行從中國出發的空中行動”,這一行動則須仰賴遠程轟炸機。
而當時最新的遠程戰略轟炸武器(long-range strategic weapon)B-29重型轟炸機,如曼特羅夫在《聯合作戰戰略計劃》(Strategic Planning for Coalition Warfare)中所言,波音公司1939年就開始設計,到1944年3月才正式生產下線。B-29作為重要的遠程戰略武器,美國原來打算首先用于歐洲戰場進行遠程轟炸,因生產不及,在歐洲戰場上僅使用了載重、航程都不及B-29的B-17、B-24等轟炸機。1943年夏,B-29還沒有正式生產下線時,陸軍航空部隊AAF(Army Air Force)估計,到1944年B-29雖達到一定生產量,但B-17、B-24已能滿足歐洲戰場的需要,無需B-29。AAF便根據聯合作戰計劃委員會的戰略,決定B-29正式下線后將專門用于亞洲戰場,以發起對日本本土的進攻。在當年8月的魁北克“四分儀”會議(Quadrant)上,AAF向美英參謀長聯席會議CCS(Combined Chiefs of Staff)提交了最初的B-29行動計劃,將這個遠程轟炸計劃進一步明朗化。
中美兩國早期相關轟炸構想
從較具體的時空范圍看,馬計劃可以說是美國利用中國基地實施對日轟炸以維持中國抗戰這一區域戰術目標、戰略轟炸新思想,以及蔣介石信奉“航空救國”思想相互作用的結果。但從長遠的歷史環境看,馬特霍恩計劃的最終形成也許還有其更深的根源,其緣起不僅可以追溯到1943年初的卡薩布蘭卡會議后,甚至可以﹑也應該上溯至珍珠港事件之前,美國空中戰略轟炸思想的逐漸形成和長程VLR(Very Long Range)轟炸戰術的日趨成熟。
1941年6月21日成立的美國陸軍航空軍承認,如陸軍部史汀生部長(Secretary Stimson)主張的那樣,二戰“將主要是一場空中的戰爭”,其最高目標和任務是進行戰略轟炸。與陸軍空中力量的傳統學說不同,它認為航空部隊與地面部隊協同的任務不是分別為每個師、軍或集團軍提供具體、局部的保護,而應將其保護傘擴展到整個戰區上空。航空隊的任務按其輕重緩急,首先是摧毀敵空軍,奪取制空權;其次是大范圍地孤立戰斗地域;最后才是對地面戰場上的直接支援。[26]
在這種與傳統航空兵學說相抵觸的新思想指導下,羅斯福給予陸軍航空兵很大的發展空間及相應地位。到1941年12月23日第一次美英參謀長聯席會議時,尚受陸軍部管轄的航空兵首領阿諾德便與史汀生部長、馬歇爾將軍、海軍上將斯塔克和金,同英國三位海、陸、空人員相對應平起平坐,共商兩國的全球戰略。在阿諾德的記憶中,首次美英參謀長聯席會議關于中國戰區的決議,不僅是維持中國的對日作戰狀態,且其在中國為美方修建轟炸機、運輸機基地的建議得到總統的認可,按此建議,需要更多的運輸機從空中對中國輸入供給,“這也許就是駝峰航運的開始”。[27]阿諾德還被授權將其手下的轟炸大隊由24個增加到1943年12月的224個,且可優先使用國家資源建立一支戰略航空部隊。
在美國逐漸重視航空部隊及其新主張的同時,蔣介石政府在馮如、孫中山等“航空救國”思想的影響下,于1940年第一次提出利用美國的遠程轟炸機實施對日本本土轟炸的想法。這個想法與時為蔣政府航空顧問的陳納德一拍即合,陳納德于是擬定了一份最早的對日本轟炸計劃,并由宋子文于1940年11月30日向美國財政部摩根索財長提交。1940年12月9日,宋子文自華盛頓向蔣介石匯報了與美交涉情況:
……美國產量目前有限,如欲即得五百架飛機,事實上恐不易成功,倘若鈞座愿即行轟炸東京、大阪,彼可代向總統請示,以英國所訂制成最大、最新式之七十二噸轟炸機,俗稱空中炮臺者,先給我若干架。該類飛機可長距離飛行,由美飛岷尼拉轉飛我國內地,略為準備后,即可大施轟炸日本重要城市……以財長觀察,此事四分之三總統可贊成,此計劃如能實現,則其他當無問題,惟最要者為我飛機場之設備,如布置不妥,反為誤事,此點子文最焦急者也。[28]
此提議盡管得到美國總統、財政部、國務院同意,但要實施起來并不容易。首先是基地的安全,陳納德說至少需200架戰斗機保護,還有后勤補給得考慮。而最具體的問題是此時B-17轟炸機生產量有限,陸軍部反對此時把數量尚且不多的重型轟炸機轉到中國,認為“重型轟炸機如沒有驅逐機掩護不便使用”,[29]當前的空中支援應只限于戰斗機。這樣,第一次對日戰略轟炸計劃商議的結果是成立美國志愿航空隊AVG(American Volunteer Group),該志愿隊擁有由國民政府從美購買的100架P-40戰斗機,這些裝備齊全的戰機為更全面的戰略轟炸規劃開辟了初期的道路。
第二次提起對日轟炸計劃的,是羅斯福的特別行政助理居里(Lauchlin Currie)。此時,由于“租借法案”已將對華軍事援助的主動權從此前的美財長摩根索手中完全轉移到白宮。總統特別行政助理的特殊地位使居里在1941年2月26日與蔣介石的會談中建議中國:
……美國對德的警戒勝于對日,故今全力助英國,英國需要轟炸機,故盡量以轟炸機輸英,而中國今日所需者為驅逐機與遠距離之重轟炸機。今中國要求之輕轟炸機,若能提出若干,該請驅逐機數百架及空中堡壘半打,或可容易獲得……中國如能駕空中堡壘飛至日本上空投擲燒夷彈及塞珞璐紙,其影響必大……[30]
蔣介石對此建議似不以為其首倡,因為他曾與羅斯福有言在先:“此空中堡壘本約定于二月底抵華,其停放之機場于三月底前可以完工。”而且認為美方賣給中國一定的驅逐機和空中堡壘,可“于日本向英美挑釁作戰之前,先予日本海軍以致命之打擊,倘能擊沉日艦數艘,即可阻日軍之南下”,“乃可遏止太平洋戰爭,至少可以遲延美日沖突”。[31]
5月初,居里向陸軍空軍聯合委員會提交了一項新的建議(后稱JB355號文件)。這份比第一次對日戰略轟炸計劃更為具體的計劃在上次計劃未能解決的基地安全、后勤保障方面論證了在中國實施對日戰略轟炸的可行性。此時已經進駐中國的美國志愿航空隊能夠在美國不卷入或危及太平洋艦隊的情況下,較為有效地保衛新加坡、菲律賓以及中國的生命線滇緬公路,從而解決了上一次計劃就存在的新的戰略轟炸部隊的后勤保衛問題。居里強調了該計劃的價值:
1.對于讓我們的空戰人員獲得實戰經驗具有重大價值;
2.不停地用燃燒彈轟炸日本,表明美國反對日本進一步擴張,使東京的軍國主義者感到恐懼,達到戰略威脅的效果;
3.某種程度上是對中國國民黨人進行鼓舞的心理戰略。[32]
兩個月后的7月12日,JB355計劃得到陸軍空軍聯合委員會的批準。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居里、陳納德便忙于計劃的籌備工作。但隨著日本對滇緬公路的進一步威脅,以及12月7日珍珠港事件的爆發,原本緊張的B-17轟炸機更無法及時調撥到位,此提議自然未能付諸行動。1942年10月,陳納德還懇求居里調撥更多的戰斗機,讓他能夠立即“開始襲擊日本工業”。
此后不久,華盛頓針對珍珠港事件策劃實施了一次具有象征意義的對日本本土襲擊,這就是1942年4月18日杜利特爾(James H. Doolittle)率領下的對東京的襲擊。作為第一次特殊轟炸任務〔First Special Bombing Mission (China)〕,[33]從大黃蜂號航空母艦上起飛的B-25轟炸機在轟炸前雖不需中國的基地支持,但轟炸任務完成后仍舊需要中方的支持,中國為此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這一行動和前兩次計劃中的行動不一樣,沒有重慶國民政府、陳納德參與其中,而是華盛頓單方面的“臨時”決策,當華盛頓將行動目的和具體方案[34]告知蔣介石時曾為其所強烈反對。蔣介石擔心由浙江衢州降落得不到中國地面部隊的保護,具有重要軍事價值的衢州機場完全可能在敵人的反擊中喪失。蔣介石提出,除衢州外美機可在浙江麗水(Lishui),江西玉山(Yushan)、吉安(Kian),湖南衡陽(Henyang),廣西桂林(Kweilin)等其他地方降落。[35]
美國首次對日本本土轟炸的成功,一方面鼓舞了盟國的戰斗士氣,另一方面分散了敵方的抵抗力量,日軍不得不將“瑞鶴”號和“翔鶴”號兩艘航母及其護航艦只留在日本海域,并增加了四個戰斗機大隊,用以擔負東京等要地的防空任務,從而分散牽制了日軍在太平洋上的海空力量。
但對中國來說,事情正如蔣介石擔心的那樣,從5月15日起,10萬日軍為洗雪首都被炸的恥辱,向浙江地區進行了大規模掃蕩,搜剿在該地區著陸的美軍飛行員。報復行動中,日軍不僅屠殺了約25萬救助美軍的中國人,還攻占了蔣介石預料中的衢州,以及意料外的麗水、玉山等重要機場。
此次“蜻蜓點水”式的對日臨時襲擊后,蔣介石政府提出了其認為更為可行的對日轟炸計劃,由宋子文于5月告訴了羅斯福:
a.日本在上海有些大型的設備正在制造;
b.這些大型設備依靠上海的電廠提供動力;
c.如果這些電廠被炸毀,可以拖延日本六個月的生產;
d.盡快對上海的電廠進行轟炸。飛機可以出其不意地從印度起飛,回來可在重慶附近的成都降落。[36]
羅斯福將此設想轉告陸軍航空隊首領阿諾德時,這位主張美國空軍獨立的將軍認為,要是美國執行宋子文的提議,無異于“隨意地根據投彈手臨時所見,或一些善意的外行(happened to catch the bombardier's eyes, or well-meaning laymen)提出的目標進行轟炸”,而非阿諾德所主張的“按既定目標進行”科學有效摧毀敵人戰斗潛力的戰略轟炸。[37]所以,對此“臨時看見”的目標并未采取行動。
以阿諾德的戰略轟炸眼光看來,“科學地選定轟炸目標和準確轟炸目標一樣重要”,所以,無論對于參謀長聯席會議還是美英參謀長聯席會議來說,都必須認真考慮轟炸目標的優先權(priorities)問題。因為此時像波特(Portal)和斯帕茲(Carl Spaatz)這些人盡管被任命代表參謀長聯席會議及美英參謀長聯席會議負責戰略轟炸行動,但他們的行動仍舊相當隨意而不受約束(with fairly free hands)。[38]
陸軍航空隊于1940年2月向波音公司訂購的B-29超級空中堡壘,到1942年9月已進入測試階段,不久的將來就可以投入戰爭,所以阿諾德此時已開始考慮該如何使用、分配這種令每個戰區都極其向往的新型武器,從而避免指揮權分散的各自為政狀況。
1943年1月卡薩布蘭卡會議后,羅斯福派出航空司令阿諾德開始籌備調撥500架重型轟炸機到中國,[39]然而也是因為后勤和歐戰的緣故被拖延至8月的第一次魁北克會議(此時B-29遠程轟炸機可以很快就投入實戰),才出現一個確定使用B-29飛機實行對日戰略轟炸的提議。到1943年11月,經過近一年的醞釀修正,羅斯福在開羅會議上正式批準該決議,使B-29飛機得以從1944年6月開始到該年年底,以成都為前進機場,對日本本土南部和日本在華鋼鐵軍事工業進行襲擊。當時從國民黨的《黨軍日報》,共產黨的《新華日報》,到獨立的《大公報》等各方報紙對此均有積極的響應和支持,[40]在精神上極大地鼓舞了中國的抗戰士氣。
由此可以認為,從川西出發襲擊日本的馬特霍恩計劃、為馬計劃修建基地的四川“特種工程”,是當時中國“航空救國”思想正好迎合了美國戰略轟炸軍事思想。其歷史緣起似可追溯至美國參戰前的1940年。但事實上此次“戰略轟炸”[41]非同尋常,其主要原因在于馬計劃的特殊性——與原子彈計劃有著密切關聯。中美雙方關于修建B-29機場問題的來回交涉過程也因受到各種政治﹑經濟﹑外交因素的影響而變得曲折迂回,使得這個看似獨立的軍事行動,伴隨著各種政治目的變得模糊不清,體現出戰爭時期政治、軍事之間相互制約、互為因果的微妙關系,以及技術進步對社會發展的重大影響。[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