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閱讀《宋書》的方法及應注意的問題
閱讀《宋書》,應該首先從《本紀》開始,因為《本紀》以帝王在位的時間、紀年為綱,提供了當時重大政策、事件的時間及線索,對于重要詔令以及重要官職如中央級要職、地方各州刺史等的遷轉調動也有較詳細的記載。在閱讀時,根據《本紀》所涉及的人物、制度、事件,再閱讀相關的《志》和人物傳記,就可以對某一制度或事件有較詳細較感性的認識。比如,《武帝紀》篇幅浩繁,濃墨重彩,重現基業開創,其中的詔令、策命、書文,已反映了當時政治、經濟、文化諸方面的眾多內容,再結合相關人物,如劉穆之、王鎮惡、趙倫之、朱齡石、毛修之等開國功臣傳記,可以得到更加豐富生動的印象;對其中的祭祀禮儀如“設壇南郊,柴燎告天”、歷法如“改晉《泰始歷》為《永初歷》”等的記載,參見《禮志》、《律歷志》的相關記載,得到的認識就相當清晰了。再如,讀《文帝紀》元嘉三年春正月誅徐羨之、傅亮,討伐謝晦,以及各主要官職的任命,可參閱它所提到的重點人物徐羨之、傅亮、到彥之、檀道濟、謝晦、王弘等人的傳記,并結合它所涉及的職官(如錄尚書事、護軍將軍、揚州刺史、荊州刺史等),查閱《百官志》、《州郡志》,就可以對宋武帝劉裕去世到宋文帝即位之初這一段時間內發生的廢立皇帝、誅殺輔政大臣事件有比較清楚的了解。
在閱讀《宋書》時應注意如下問題:
首先,《宋書》曲筆回護現象十分突出。由于沈約所修《宋書》多采徐爰舊本,而徐氏修本朝“國史”自然為本朝避諱,故《宋書》在晉、宋革易之際每每為劉宋諱。如晉恭帝本為劉宋所廢,但《宋書》卷二《武帝紀》卻書恭帝“禪位于王”,詔書草成,“送呈天子使書之,天子即便操筆,謂左右曰:‘桓玄之時,天命已改,重為劉公所延,將二十載。今日之事,本所甘心’”。然后數番詔策,劉裕數番推讓,不得已才即帝位,并封恭帝為零陵王。恭帝之死,實為劉宋所殺,但在《宋書》卷三《武帝紀下》“永初二年九月”,卻書“零陵王薨。車駕三朝率百僚舉哀于朝堂,一依魏明帝服山陽公故事。太尉持節監護,葬以晉禮”。一點也沒有謀殺的痕跡。但在《南史·宋本紀》中則直書為“零陵王殂,宋志也”。即使在《宋書》卷五二《褚叔度傳》中,憑其只鱗片爪,也能看出當時晉帝處境之兇險,不是欣然讓位,而是迫不得已;也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逼殺。雖然傳中只是為了表明褚氏對劉裕的一片忠心,但褚氏實際上是劉裕心腹,因而劉裕之心,昭然若揭。另外,由于臧質、魯爽、王僧達等傳由孝武帝所撰,沈約照錄下來,因此,當時朝廷舉措,也隱諱多多。
同時,由于沈約在蕭齊奉敕修史,對于宋、齊之際的歷史自然十分小心。據《南齊書·王智深傳》,沈約曾寫《袁粲傳》以探齊武帝,齊武帝說“袁粲自是宋家忠臣”,但當沈約寫宋孝武帝、明帝諸鄙瀆事時,齊武帝派左右人對沈約說:“孝武事跡不容頓爾。我昔經事宋明帝,卿可思諱惡之義。”于是,宋孝武、明帝諸多鄙事被刪。由于皇帝直接插手史書編纂,史臣誠惶誠恐,惟帝命是遵,故當事涉宋、齊革易之處時,《宋書》又為蕭齊回護,書中對齊高帝蕭道成頌揚備至,對討伐蕭道成者悉以“謀反”見稱。如卷九○《明四子傳》中,宋明帝四個年僅八歲的孩子被蕭氏所殺,卻寫成“謀反,賜死”。宗室、諸大臣凡為宋室盡忠而起兵者,一概稱之為“反”、“有罪”、“伏誅”,如《順帝紀》昇明元年十二月,有“車騎大將軍、荊州刺史沈攸之舉兵反”,“司徒袁粲據石頭反”,“吳郡太守劉遐據郡反”,閏月“屯騎校尉王宜興有罪伏誅”,沈攸之弟登之“作亂于吳興”。二年二月,“左軍將軍彭文之有罪,下獄死”。夏四月,“南兗州刺史黃回有罪賜死”。五月,“輔國將軍、行湘州事任侯伯有罪伏誅”。九月,“武陵內史張澹有罪,下獄死”。十一月,“臨澧侯劉晃謀反,晃及黨與皆伏誅”。三年三月,“臨川王綽謀反,綽及黨與皆伏誅”。對于順帝之被殺,也只是書“殂于丹陽宮,時年十三”。隱諱不表,絲毫沒有謀殺的痕跡。相反,凡是黨附蕭氏者,一概稱作“義兵”,如沈攸之、袁粲起兵時,劉懷珍、張敬兒、陳顯達等蕭氏親信被寫成“并起義兵”。
因此,《宋書》既為劉宋諱,又為蕭氏諱,曲筆回護現象十分嚴重,閱讀時不可不慎察。
第二,《宋書》大量宣揚天命、符瑞等迷信思想,這也是在閱讀時應該加以注意的。
《宋書》有長達五卷的《天文志》、五卷《五行志》,并增設三卷《符瑞志》,作者借一些天文、自然現象,極力宣揚天人感應、君權神授;甚至將一些遠古神話、迷信故事等荒誕不經者也載入本是反映歷史事實的史冊。比如,《天文志一》有:“青龍二年十月戊寅,月犯太白。占曰:‘人君死,又為兵。’景初元年七月,公孫淵叛。二年正月,遣司馬懿討之。三年正月,明帝崩。”此類天人感應連篇累牘,比比皆是。又如,卷三○《五行志一》“龜孽”條云:“晉惠帝永熙初,衛瓘家人炊飯,墮地,盡化為螺,出足起行。螺,龜類,近龜孽也,干寶曰:‘螺被甲,兵象也。于《周易》為《離》,《離》為戈兵。’明年,瓘誅。”如此荒誕不經者也充斥篇中。至于首創的三卷《符瑞志》更是搜集自伏羲以來的神話、迷信故事,加上望氣觀星諸種星相占卜之術,用以闡述篇首所說“受命之符,天人之應”的觀點。在篇中,凡開國皇帝、有為之君,先前都有靈瑞之征。比如,劉裕“始生之夜,有神光照室,其夕,甘露降于墓樹”。照作者的觀點,劉裕代晉,孔子早就有預言,因為劉裕小名寄奴,“孔子《河洛讖》曰:‘二口建戈不能方,兩金相刻發神鋒,空穴無主奇入中,女子獨立又為雙。’二口建戈,‘劉’字也。晉氏金行,劉姓又有金,故曰兩金相刻。空穴無主奇入中,為‘寄’字。女子獨立又為雙,‘奴’字。”而且,篇中的每一種奇異動植物的出現都含有其特殊的祥瑞之義,如,“麒麟者,明王動靜有儀則見”。“靈龜者,神龜也。王者德澤湛清,漁獵山川從時則出”。“嘉禾,五谷之長,王者德盛,則二苗共秀”。作者一一列出歷朝歷代何時何地出現何物,以此宣揚符瑞思想。而且,大凡童謠都含隱喻,如,“吳亡后,蔣山上常有紫云,數術者亦云,江東猶有帝王氣。又有童謠言:‘五馬游度江,一馬化為龍。’元帝與西陽、汝南、南頓、彭城五王過江,而元帝升天位”。諸如此類,閱讀時應注意剔除其迷信糟粕,從中找出有用的史料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