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納羅密檔:1877年中國海關籌印郵票之秘辛
- 趙岳譯著
- 3621字
- 2020-03-06 10:58:22
“赫德畫稿”與“德納羅設計稿”之間的關系
關于北京寄來的畫稿,在1877年5月22日金登干致德納羅函的最后特別注明:“方案擬妥,煩將兩張小畫稿歸還。”23日的信函中再次指出:“昨天寄奉貴司的兩張小畫稿中,各有一個懸浮在中的球體,即所謂‘陰陽’。”可以看出,北京的畫稿共計兩張,圖幅不大,圖案中間各有一個“陰陽”符號。這兩份畫稿由于金登干要求退還,故而沒有保存在德納羅的檔案中。那么畫稿的廬山真面目究竟何樣?由此聯想到源自赫德遺集的“雙龍戲珠”和“龍鳳戲珠”畫稿(以下簡稱“赫德畫稿”)。長期以來,由于沒有相關資料佐證,對于“赫德畫稿”的真實用途眾說紛紜,曾有學者認為,“赫德畫稿”無面值和發行國名,圖案過于精細,色彩繁雜,尺寸偏大,無法用作印制郵票的藍本,同時推測畫稿出自洋人之手,圖案截自歐洲代印的中國鈔票
。但這種說法沒有任何依據,僅是推測而已。根據此次發現的德納羅檔案,可以認為,金登干5月22日信函中所提到的兩份畫稿極有可能是赫德遺集中的“雙龍戲珠”和“龍鳳戲珠”。這種設想基于以下三個重要理由:
1.“海關印記”—太極陰陽圖案
在郵票的設計及紙張水印中采用太極陰陽圖案,與赫德的主張相關。早在1874年4月4日,赫德致函金登干:“采用陰陽圖案做我們的‘海關印記’好了。就像你畫的那樣,分別加上一個黑的或白的圓點。”
我們在德納羅檔案中還可以看到一份《中國海關總稅務司署倫敦辦事處刷嘜方法》,在這份文件中有兩張示意圖,均帶有赫德要求的“海關印記”—太極陰陽圖案。而且特別說明:“大清海關印記的構圖是一個圓繞著兩個相等的半圓,即:右側圖形是黑色的,上半圓的中心或圓眼為白色,而左側的半圓是白色的,圓眼為黑色。”因此,太極陰陽圖案作為一個特殊標記,廣泛應用在中國海關倫敦辦事處的各項事務之中。
在6月8日的報告中,德納羅公司特別說明,因為無法在紙張上取得滿意的效果,故而在設計時去除了陰陽符號的圓眼。
然而,赫德所推崇的太極陰陽圖并沒有融入上海印制的大龍郵票,即德璀琳所主持設計的圖案之中,也沒有采用陰陽水印紙張印制,似乎沒有得到赫德的“真傳”。不過,后來小龍和萬壽郵票部分面值的印制采用陰陽水印紙,似乎又在考慮“補救”。
2.“赫德畫稿”與德納羅設計稿的內在關聯
“赫德畫稿”源自赫德遺集,一為“雙龍戲珠”,另一為“龍鳳戲珠”,基本的圖案結構:以太極陰陽為中心,雙龍或一龍一鳳分列兩側。“赫德畫稿”與德納羅公司后來為中國海關設計的郵票及郵資信封郵資符的中心圖案結構基本一致,因此,“德納羅設計稿”與“赫德畫稿”之間存在著某種關聯,換句話說,“赫德畫稿”就是金登干信中所提到的來自北京的兩幅畫稿。
3.太極陰陽圖的陰陽位置
仔細甄別“赫德畫稿”與“德納羅設計稿”,會發現其中的太極陰陽圖案中的陰陽位置不盡相同,“赫德畫稿”陰面在左,向下;而“德納羅設計稿”陰面在右,向上。如果說“德納羅設計稿”源自“赫德畫稿”,太極陰陽圖的陰陽位置為何會發生如此變化?審閱檔案,謎團迎刃而解。在5月22日發給德納羅公司的信函中,金登干特別強調:“‘陰陽’圖案中,陰面應該朝上。”同時為了更為直觀準確,金登干還在信函中繪制了一個草圖,用以說明陰陽的位置。這樣的修改說明,不僅為德納羅公司的設計圖案提出了明確的要求,同時也為我們把“赫德畫稿”與北京寄來的畫稿關聯在一起提供了若干的提示。
在費拉爾1896年的《清朝郵政郵票和明信片—呈海關總稅務司備忘錄》中,多處繪制太極陰陽符號,其位置與金登干的要求一致,可以確認為海關的標準圖位。由此,以往郵學資料中對海關使用陰陽符號的上下、正反的表述有待修正。
麗如銀行的錢幣照片與“龍”圖
在德納羅檔案第二頁的上邊粘貼有一張照片,下邊粘貼了一幅黃色基調的“龍”圖,這兩份資料是除兩張畫稿之外德納羅公司設計郵票的重要參考資料。
首先我們先談談上邊的這張照片,照片的上側和右側寫有:“Duplicate of a photo, lent me by Mr. Campbell, he having borrowed it from the Oriental Bank.”(坎貝爾先生借給我的照片翻拍件,系其從麗如銀行所借。)照片上共計五種錢幣,其中標稱“五分”、“一錢”、“二錢”和“五錢”四種面值的錢幣有正反面圖案,另一枚最大的錢幣沒有帶面值的正面圖案,只有反面的八卦和太極陰陽圖案,圖案下方注明“1 Tael”,即1兩
。經仔細辨識,照片上非錢幣實物,而是手繪設計圖稿。查詢錢幣著作,圖稿所示錢幣就是泉界大名鼎鼎的關平兩制銀幣“中外通寶”。
長期以來,“中外通寶”的身世之謎聚訟不已,有學者因為錢幣中心的太極陰陽圖案一度將其歸入“朝鮮”錢幣范疇,也有學者認為系屬外國造幣廠用于市場推廣的商業幣。耿愛德(E. Kann)提出是為了支付中國的海關稅所試制,有可能在英國鑄造,時間“(約)1858年”。1997年,馬傳德和徐淵采信了1987年喬·克里達在《香港貨幣》中的論述,即“中外通寶”銀幣照片的最早發現時間是1878年,該幣參照了“上海一兩”銀幣設計方案,經香港造幣廠廠長構思設計,由英國皇家造幣廠鑄制
。孫浩在《百年銀圓》一書中指出,英國皇家造幣廠博物館所藏“中外通寶”全套5枚、幣模及設計圖均為香港造幣廠前廠長乾打過世后,其家人于1888年所捐贈
。
此次發現的德納羅檔案,又為我們解讀“中外通寶”的身世之謎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視角。首先,過去發現“中外通寶”銀幣照片的最早時間為1878年,而新發現的照片將時間又前推了一年;其次,檔案中所存照片的提供方為麗如銀行,可以確認“中外通寶”與麗如銀行相關;第三,德納羅公司在為中國海關設計郵票時把“中外通寶”作為參考,此套錢幣一定與中國海關也有關聯,這合理地解釋了赫德所推崇的“海關印記”太極陰陽圖案置于“中外通寶”中央的原因。
“中外通寶”設計稿照片為什么來自麗如銀行?又為什么與中國海關密切相關?為了解答這些疑惑,還得從1876年的《滇案條約》說起,該條約的簽訂起因于1875年“馬嘉理事件”
,赫德參與了中英雙方解決此事在煙臺的談判,并設想在條約中加上“鑄銀官局”和“送信官局”的相關內容,但最終未果。特別是“鑄銀官局”一事,不僅李鴻章不支持,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也不表態,這讓赫德憤憤不已。因為在此之前,他對造幣廠問題謀劃已久,曾數度為之咨詢麗如銀行,內容涉及造幣廠的利潤、工程估算、試制的樣幣、全年經營的費用和工廠的規劃等問題
,時間從1875年8月至1878年1月。雙方聯系期間,麗如銀行原來的經理斯圖爾特病逝,彼得·坎貝爾繼任其位,金登干曾向赫德匯報:“我把造幣廠的便函交給了已被任命為經理的坎貝爾。俟收到已故的斯圖爾特存在巴伊亞那兒的文件后,他將于下星期料理此事。裝有5枚硬幣樣品的盒子于本月17日寄給了上海和橫濱該銀行的代理人,隨次一郵班又寄去了復制品。裝有每種硬幣100枚樣品的盒子昨日已從南安普敦寄走,而復制品將于兩周之后由同一線路發出。”
金登干在信中提及的“5枚硬幣樣品”極有可能就是麗如銀行提供給德納羅公司那張照片上的5枚錢幣,也就是上文提及的“中外通寶”,如果確實如此,那“中外通寶”鑄制的時間也可以大致定為1875年底。此外,檔案中照片的出借人“Mr. Campbell”,應該不是金登干(J. D. Campbell),而是麗如銀行的繼任經理彼得·坎貝爾(Peter Campbell)。
仔細觀察“赫德畫稿”、“中外通寶”和“德納羅設計稿”,三者的主圖均是雙龍(一龍一鳳)環抱陰陽,“赫德畫稿”與“中外通寶”中間的太極陰陽圖案均為“陰面朝下”,而“中外通寶”與“德納羅設計稿”的圖案幾近一致,但“德納羅設計稿”的太極陰陽圖案根據金登干5月22日的信函要求改成了“陰面朝上”。圖案的變化似乎反映了這樣一種關系:“赫德畫稿”是“中外通寶”和“德納羅設計稿”的母稿,“中外通寶”在前,“德納羅設計稿”在后。
最后,我們再談談麗如銀行錢幣照片下邊的“龍”圖。“龍”圖系金登干5月22日提供,從旗形、龍態以及龍珠的位置來看,是當時大清的三角官旗。1862年,法國公使哥士耆向恭親王奕提議中國水師增掛龍旗,曾國藩為之獻策:“擬用三角尖旗,大船直高一丈,小船旗高七八尺,其斜長及下橫長各從其便,均用黃色畫龍,龍頭向上。”
1874年,應赫德要求,金登干在倫敦制作龍旗,以用作經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批準的海關船只標識旗
。此后,金登干就此事宜致函赫德,告知已寄運小旗樣品,大旗樣品因時間問題沒有來得及發運,另有一種正在制作之中,并作簡單的可行性分析
。德納羅檔案中金登干提供的圖片基本可以認定為樣旗制作過程中經過赫德認可的設計定稿。
1877年中國海關與英國德納羅公司之間的這段以籌印郵票為要旨的工作交往源自赫德開辦郵政的設想,始于1877年3月5日德璀琳的詢函。由此,德納羅公司為中國海關撰寫了詳實的機密技術報告,專門設計了郵票、郵資信封和郵資符圖稿,以及紙張水印圖稿,但未被采用,雙方的合作最終因赫德的指示而中斷。英國德納羅公司在1877年中國海關為籌印郵票所作的探索活動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特別是所撰寫的機密報告,為中國海關提供了極其寶貴的參考。英國德納羅雖沒能被中國海關遴選入圍,但中國創設郵政的腳步并未就此擱淺,另擇他路自行印制大龍郵票的帷幕也就此徐徐拉開。
趙岳
201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