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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編 上古文化史

第一章 中國人種之起源

中國人種之起源,蓋不可考。其故有二:

(一)無文字之證。研究歷史,自來皆依據文字。吾人今日所知之文字,僅能及于商、周之時世所傳夏代文字,多不可信。,所讀之書,大抵周、秦以來之書。周、秦之人之去太古,不知若干萬年。視吾人之去周、秦之年歲,不止十百倍蓰。故雖周、秦人相傳之說,不能盡信為正確之史料。后世穿鑿附會之說,更不足言。

(二)無器物之證。僅據文字以考史事,不過能識有史以后之事,其未有文字以前之史事,仍無從考證。故欲推測人種之起源,必須得未有文字以前之器物以為證。近世東西學者,若勞夫爾及鳥居龍藏等研究中國各地所發現之石器,多不能定其時代,且謂其未必為中國民族之石器。蓋古器湮沉,僅從浮土中略得數事,不足據以考史也。

周、秦之人,已知此理。故其推論古初,約有二法:

(一)約舉其理。


《易·序卦》:“有天地然后有萬物,有萬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婦,有夫婦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禮義有所錯。”

《乾鑿度》:“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物相渾淪而未相離也。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無形埒,易變而為一,一變而為七,七變而為九。九者,氣之究也,乃復變而為一。一者,形變之始也。清輕者上為天,濁重者下為地,沖和氣者為人。故天地含精,萬物化生。”亦見《列子·天瑞篇》。蓋襲《乾鑿度》文。


古無文字,無名號,無年代,故人類起源之時,不可確指,僅能以理想推測其發生次序如此。今人以地質及古物,推究人類之年代及進化之次第,亦僅約計,不能如有史以后之事實,可確指其距今若干年,在何地,有何事實也。

(二)斥言其誣。


《列子·楊朱篇》:“楊朱曰:太古之事滅矣,孰志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覺若夢。三王之事,或隱或顯,億不識一;當身之事,或聞或見,萬不識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廢,千不識一。太古至于今日,年數固不可勝紀,但伏羲以來,三十余萬歲,賢愚好丑,成敗是非,無不消滅,但遲速之間耳。”


此論極詆歷史為不可信。蓋謂吾人于目前之事,亦不能盡得其真相,況欲上考太古乎?其謂“太古滅矣,孰志之哉”,亦可見有史以后,雖不能謂史事完全真確,尚可確知有人志記;有史以前,既無人為之記錄,但憑后人推測,則更屬渺茫矣。

后世治歷史者,因亦不復遠溯古初,僅自羲、農、黃帝、堯、舜以來言之。而近世學者,以西人稱吾國人種來自西方,于是周、秦以來所不能確定而質言者,今人轉鑿鑿言之。或謂來自中央亞細亞,或謂來自阿富汗,或謂來自巴比倫,或謂來自于闐,或謂來自馬來半島,眾說紛紜,莫衷一是。而以法人拉克伯里(Lacouperie)所倡“中國太古文明西元論”最為學者所信。


《中國人種從來考》(丁謙):“中國史書,皆始于盤古,而三皇繼之,伏羲、神農、黃帝又繼之,并無言他處遷來之事。自光緒二十年(公元一千八百九十四年)法人拉克伯里著《中國太古文明西元論》,引據亞洲西方古史,證中西事物法制之多同,而彼間亦實有民族東遷之事。于是中東學者,翕然贊同,初無異詞。且搜采古書,以證明其說。如劉光漢之《華夏篇》《思故國篇》,黃節之《立國篇》,章太炎之《種姓篇》,蔣觀云之《中國人種考》,及日本人所著之《興國史譚》等,雖各有主張,要無不以人種西來之說為可信。”


而德人夏德(F.Hirth)所著《中國太古史》,力斥拉克伯里之傅會,近日學者亦多駁斥其說。蓋中國古書,多不可信,年代對比,亦難正確。如謂巴克民族為盤古,當先確定盤古之有無。


《中國人種從來考》(丁謙):“西史謂徙中國者為巴克民族,巴克乃盤古轉音。中國人謂盤古氏開辟天地,未免失實,而盤古氏之為中國始遷祖,則固確有可考矣。”

《五運歷年記》(徐整):“元氣濛鴻,萌芽茲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啟陰感陽,分布元氣,乃孕中和,是為人也。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云,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岳,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里,肌肉為田土,發髭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甿。”《三五歷記》:“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于天,靈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后乃有三皇。”(此等荒誕之說,丁氏亦知失實,然猶信盤古為中國始遷祖,則傅會之過也。)

《中國歷史》(夏曾佑):“盤古之名,古不見,疑非漢族舊有之說。或‘盤古’、‘盤瓠’音近。盤瓠為南蠻之祖《后漢書·南蠻傳》。。此為南蠻自說其天地開辟之文,吾人誤用以為己有也。故南海獨有盤古墓,桂林又有盤古祠任昉:《述異記》。。不然,吾族古皇,并在北方,何盤古獨居南荒哉?”


謂靄南國王為黃帝,亦難確定黃帝之年代。


《中國人種從來考》(丁謙):“西亞古史,中國人種為丟那尼安族。其族分二派,一思米爾,一阿加逖,皆起于亞洲中境。思米爾人先入美索波達米南境,建立迦勒底國。阿加逖人后至沙蛟山麓,建都城于蘇薩,稱靄南國。其王廓特奈亨臺兼并迦勒底諸部,既乃率其種人,遷入中華,謂即黃帝。以此王時代在公元前二千二百八十年間也。但其說不確。因此年數,即彼土亦不衷一,或謂在二十四世紀至二十七世紀。據《竹書》所紀之年,上推黃帝,為二千六百二十年,與第一說不相應,而與第二說差近。但亦無實證,不足為憑。”

《中國通史》(陳漢章):“近今一般社說,并謂中國黃種,皆黃帝子孫,而黃帝實由西北方遷徙而來。按法人拉克伯里說,以奈亨臺為丟那尼安種,非塞米的種與黃種合矣。底格里士河邊地,與幼發拉的河側地,并即迦勒底古國,而里海西岸之巴克,并其統領迦勒底國之地,當時實為波斯巴撒迦特族人所居。若率巴克民族東來,則東來者仍是白種(西人說波斯古國者,或云哈母種,或云阿利安種,皆白種),非黃種。且公元前二千八百八十二年,當中國顓頊帝之二十二年據《四裔年表》推之。,猶得以底格里士河邊之酋長,由土耳其斯坦來中國者為黃帝乎?”


至以八卦與楔形字為一源,則無論年代不合,但以卦象與楔形字比而觀之,一則有橫無縱,而數止于三;一則縱橫兼備,而筆畫亦無定數。雖至愚極淺之人,亦可知其不類也。


《中國通史》(陳漢章):“或謂八卦即巴比倫之楔形文字,試問巴比倫始造尖棦文字,在公元前二千一百四十七年,當中國帝摯時《四裔年表》帝摯八年。,能與伏羲時代附合乎?”


中國人種之起源,既不可知,以從來所傳不可盡信之說,比而觀之,大約可得二義:

一則出于多元也。羲、農以前之事,多見于緯書。論者謂緯書為古史書。


《癸巳類稿》(俞正燮):“緯書論緯者,古史書也。孔子定六經,其余文在太史者,后人目之為緯。”


今其書亦不完,即其所存者觀之,多荒誕不經之說,猶各國古史之有神話也。諸緯書所述古事,始于三皇,繼分十紀:


《春秋命歷序》:“天地初立,有天皇氏,十二頭,淡泊無所施為,而俗自化,木德王,歲起攝提,兄弟十二人,立各一萬八千歲。地皇,十一頭,火德王,一姓十一人,興于熊耳龍門山,亦各萬八千歲。”“人皇,九頭,提羽蓋,乘云車,使風雨,出旸谷,分九河。”“人皇出于提地之國,九男九兄弟相似,別長九國,凡一百五十世,合可萬五千六百年。”“自開辟至獲麟,二百二十七萬六千歲,分為十紀。每紀為二十六萬七千年,凡世七萬六百年此說以《春秋元命苞》證之,當云凡二百六十七萬歲,每紀為二十六萬七千年。凡世云云,當系衍文。。一曰九頭紀,二曰五龍紀,三曰攝提紀,四曰合雒紀,五曰連通紀,六曰序命紀,七曰循蜚紀,八曰因提紀,九曰禪通紀,十曰疏仡紀。”按緯書所云十紀,并未實指某紀有某氏某氏,惟云“人皇九頭”,故曰“九頭紀”,皇伯、皇仲、皇叔、皇季、皇少,五姓同期,俱駕龍,號曰“五龍”。至宋羅泌《路史》,雜采諸書,傅會其說始云攝提紀傳五十九世,合雒紀傳四世,連通紀傳六世,敘命紀傳四世,循蜚紀傳二十二世,有鉅靈氏、句疆氏、譙明氏、涿光氏、鉤陳氏、黃神氏、神氏、犁靈氏、大騩氏、鬼騩氏、弇茲氏、太逢氏、冉相氏、蓋盈氏、大敦氏、云陽氏、巫常氏、太一氏、空桑氏、神民氏、倚帝氏、次民氏。因提紀傳十三世,有辰放氏、蜀山氏、豗傀氏、渾敦氏、東戶氏、皇覃氏、啟統氏、吉夷氏、幾蘧氏、豨韋氏、大巢氏、燧人氏、庸成氏。禪通紀傳十九世,有倉頡氏、軒轅氏、伏羲氏、女媧氏、大庭氏、柏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連氏、尊盧氏、祝融氏、混沌氏、昊英氏、有巢氏、葛天氏、陰康氏、朱襄氏、無懷氏、神農氏。雖其說不盡無稽,要不可據為正確之系統也。


大抵出于臆造。然即此臆造之說推之,亦可立三義,以破后來之謬論:

(一)人類之生歷年久遠也。古無歷法,則紀年必不能如后世之正確。所稱若干萬年,不過約舉臆測,不能視為確數。然以地質證之,自生民之初至于有史時代,至少亦必經數十萬年。若謂吾國茫茫九有,從古初無人類,必待至最近數千年中,始由巴比倫、中央亞細亞轉徙而來,是則理之所不可信者也。

(二)人類之生不限一地也。天皇起于昆侖,則西方之種族也;地皇興于熊耳、龍門,則中部之酋長也;人皇出于旸谷、九河,則東方之部落也。吾國地勢,固西高而東下,然亦未必人類悉出于西方。吾意天皇、地皇、人皇,初非后先相繼,特十口相傳之說,謂吾國東、中、西三方,有最初發生之部落,因目之為天、地、人三皇,而后世遂以天、地、人分先后,若近世帝皇相嬗者然。實則緯書之言,僅可為人類初生不限一地之證,不當以后世帝皇例之也。

(三)一地之人各分部落也。天皇十二頭,兄弟十二人;地皇十一頭,一姓十一人;人皇九頭,兄弟九人。此可見最古之時,但有人類,即分部落。部落之中,各有酋長。后世傳說,謂其地之相近者,皆此一姓兄弟所據。實則其時父子夫婦之倫未分,惡有所謂兄弟,緯書之言若干頭,猶后世盜賊分據山林,各擁頭目耳。以此推之,合雒、禪通諸紀之某氏某氏,亦非一時代只有一氏,蓋同時有若干部落,即有若干氏。其紛爭合并之跡,雖不可詳考,要之羲、農以后所謂華夏之族,實由前此無數部落混合而成。必實指此種族為崛興于某地,或由來于某地,鑿矣。

彼以為中國土著,只有一族,后之戰勝者,亦只外來之一族者,皆不知古書之傳說,固明示以多元之義也。

次則興于山岳也。世多謂文明起于河流,吾謂吾國文明,實先發生于山岳。蓋吾國地居大陸,人種之生,本不限于一地,其擁部眾而施號令者,必具居高臨下之勢,始可以控制多方。非若海濱島國,地狹人少,徒取一隅之便利也。周、秦諸書,雖不盡可據為上古之信史,然自來傳說,古代諸部興于山嶺者多,而起于河流者少。如天皇興于柱洲昆侖山,地皇興于熊耳、龍門山,人皇興于刑馬山。出旸谷,分九河之類,實吾民先居山嶺,后沿河流之證。更以其后言之,則證據尤多:

(一)君主相傳號為林、蒸。《爾雅》:“林、蒸,君也。”蓋古之部落,其酋長多深居山林,故后世譯古代林、蒸之名,即君主之義。

(二)唐、虞時諸侯之長尚號為岳。《尚書》四岳之名,說者不一,或謂為一人,或謂四方各一人。要皆可證古者諸侯之長,多居山岳,故以岳為朝臣首領也。

(三)巡狩之朝諸侯必于山岳。舜巡四岳,禹會諸侯于涂山,即其證。

(四)人民相傳號為丘民。《孟子》謂“得乎丘民為天子”。丘民,蓋古者相傳之稱。《禹貢》有“降丘宅土”之文,是洪水以前及洪水時,民多居丘也。

(五)為帝王者必登山封禪。《管子》有云:“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記者,十有二焉:昔無懷氏封泰山禪云云,虙戲氏封泰山禪云云,神農氏封泰山禪云云,炎帝封泰山禪云云,黃帝封泰山禪亭亭,顓頊封泰山禪云云,帝嚳封泰山禪云云,堯封泰山禪云云,舜封泰山禪云云,禹封泰山禪會稽,湯封泰山禪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禪社首。”此非古人迷信山林之神也。最古之大部強酋,多居山岳,故后之為帝王者,雖已奠都造邑,亦必循古代之儀式,登山行禮,然后為眾所推尊。《書》稱“堯納舜于大麓”,亦即此意也。

此外更有可玩味者,古代諸氏,雖皆后人傳說,不盡可憑。然奕祀相傳,不謂之某林某蒸,或某君某主,而概稱之曰氏,則氏字必有其定義。后世胙土始命之氏,氏之名義,實根于土。《說文》之釋“氏”字,即援此義為說:


《說文》:“氏,巴蜀名山岸脅之旁箸欲落墮者曰氏。氏崩,聲聞數百里。象形。段玉裁注:謂象傍于山脅也。氏之附于姓者類此。”


然則古所謂某氏某氏者,即所謂某山之部落,某山之酋長耳。諸氏并起于山,故后世傅會名山之古跡,往往有某某之丘,某某之臺。


《山海經》:“有九丘,以水絡之,名曰陶唐之丘。有叔得之丘、孟盈之丘、昆吾之丘、黑白之丘、赤望之丘、參衛之丘、武夫之丘、神民之丘。”“帝堯臺、帝嚳臺,帝丹朱臺、帝舜臺,各二臺,臺四方,在昆侖東北。”


其后漸次混合,謀便交通,始有開辟河流、制作舟楫之事。此事實之次序,固可以理測度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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