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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西域人華化考》導讀

陳智超

此書著于中國被人最看不起之時,又值有人主張全盤西化之日,故其言如此。

——陳垣陳智超編注《陳垣來往書信集》第818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出版。


《元西域人華化考》(以下一般簡稱《華化考》)是陳垣先生前期的代表作。這部著作全文不過八萬字,但它奠定了陳垣先生作為國際學者的地位,也是現代中國元史研究的開拓性著作之一。

本文開首引用的,是陳垣先生在1964年回答一位老讀者信中的一句話。它是了解本書寫作背景、寫作目的的一把鑰匙。

《華化考》作于1923年,即民國建立后的第十二年。辛亥革命推翻了持續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但沒有改變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性質。列強侵略,政客爭權,軍閥混戰,民不聊生:這就是當時的現實。

陳垣先生為了中國的獨立、民主、富強,青年時代就投身于反帝反清的革命活動,1905年二十五歲時在廣州與友人創辦《時事畫報》,用文字作革命宣傳,并加入同盟會。民國成立后當選為眾議員,定居北京。殘酷的政治現實,沉重地打擊了他青年時代的美好政治抱負,1923年開始,他徹底轉向史學研究與教學,但并沒有放棄報國之志。

這時的中國,不但政治、經濟、軍事以至國民體質,處處落后,被人譏為“東亞病夫”,就是學術、文化也處于落后狀態,為人輕視。據他的朋友、學生們回憶,當時陳垣先生縈回腦際的中心問題,就是就他所從事的學術研究工作,與志同道合者一起,努力把漢學中心的地位從外國奪回中國。

例如,胡適1959年1月3日在臺北“中央研究院”的團拜會上說,20年代“在北平和沈兼士、陳援庵兩位談起將來漢學中心的地方,究竟是中國的北平,還是在日本的京都,還是在法國的巴黎?”胡頌平編著《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第8冊第2789頁,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4年第2版。原文作“二十年前”,1959年之二十年前為1939年,當時根本不可能談此問題,“二十年前”應是“二十年代”之誤。

陳垣先生在北京大學時的學生鄭天挺回憶,1921年在北大研究所國學門的一次集會上,“陳老說:現在中外學者談漢學,不是說巴黎如何,就是說西京(日本京都)如何,沒有提中國的。我們應當把漢學中心奪回中國,奪回北京”鄭天挺《回憶陳援庵先生四事》,北京師范大學《陳垣校長誕生百年紀念文集》第12至13頁。

他在燕京大學時的學生翁獨健在1978年回憶道:“1928年,當時我是大學一年級學生,在課堂上聽到陳垣教授甚有感慨地說過這樣的話:今天漢學的中心在巴黎,日本人想把它搶到東京,我們要把它奪回到北京。”《光明日報》1978年3月11日報道。

他在北平師范大學時的學生柴德賡回憶說,陳老師“深以中國史學不發達為憾,常說:‘日本史學家寄一部新著作來,無異一炮打在我的書桌上。’因此,他就更加努力鉆研”柴德賡《我的老師陳垣先生》,載柴氏《史學叢考》第436頁,中華書局1982年出版。

他在30年代中期在北京大學的學生朱文長回憶當時他就時局發表的看法:“一個國家是從多方面發展起來的;一個國家的地位,是從各方面的成就累積的。我們必須從各方面就著各個所干的,努力和人家比。我們的軍人要比人家的軍人好,我們的商人要比人家的商人好,我們的學生要比人家的學生好。我們是干史學的,就當處心積慮,在史學上壓倒人家。”朱海濤《北大與北大人》, 《東方雜志》第40卷第7號,1944年1月出版。

《元西域人華化考》的寫作,就是陳垣先生為此所作的一次努力。他為什么選擇這個主題呢?

過去提起中國的盛世,不是漢代的文景,就是唐代的貞觀、開元,清代的康乾。提到元代,最多說它的武功顯赫,而更多的是注意它的殘暴統治。陳垣先生在辛亥革命前所寫的抨擊清朝政府的文章中,有一些也是借揭露元代的民族壓迫和專制統治而影射清朝的。清朝的統治被推翻了,形勢發生了變化,啟發他從另一個角度來審視元朝的得失。中國積貧積弱的現實,使他想到了正是元朝在中國歷史上建立了空前規模的大帝國。但他注意的不是元朝的武功,而是在大一統的局面下,大批過去被隔絕的外國人以及西北少數民族,來到了中國,來到了中國的中原地區,接觸了中華文化,受到感染,為之同化。闡明這一歷史事實,正符合他要喚醒國人,振興中華文化的目的。

所以他在《華化考》一書中意味深長地強調:“自遼、金、宋偏安后,南北隔絕者三百年,至元而門戶洞開,西北拓地數萬里,色目人雜居漢地無禁,所有中國之聲明文物,一旦盡發無遺,西域人羨慕之余,不覺事事為之仿效。故儒學、文學,均盛極一時。而論世者輕之,則以元享國不及百年,明人蔽于戰勝余威,輒視如無物,加以種族之見,橫亙胸中,有時雜以嘲戲。元朝為時不過百年,今之所謂元時文化者,亦指此西紀一二六〇年至一三六〇年間之中國文化耳。若由漢高、唐太論起,而截至漢、唐得國之百年,以及由清世祖論起,而截至乾隆二十年以前,而不計其乾隆二十年以后,則漢、唐、清學術之盛,豈過元時!”(卷八第一節)這在當時是一個嶄新的觀點。

他在書中鄭重聲明:“吾之為是編,亦以證明西域人之同化中國而已。”(卷二第五節)為此需要對本書題目所用的“西域”及“華化”兩詞加以說明。

“西域”一詞始見于漢。漢武帝派張騫出使西域,是為人們熟知的史實。時代不同,西域的范圍也有變化。元代開疆辟土,西域的范圍較以往擴大許多。元時又有“色目”的名稱。元朝把它統治下的人們分為蒙古、色目、漢人、南人四等。元代的色目人與歷史上的西域人范圍不完全相同。《華化考》所論者是色目人。為什么作者不用“色目人”而用“西域人”?他是這樣解釋的:“西域人者色目人也。不曰色目而用西域者,以元時分所治為蒙古、色目、漢人、南人四色,公牘上稱色目,普通著述上多稱西域也。”(卷一第一節)關于題目中的“華化”,檢閱現存的《華化考》的提綱和初稿,提綱先作“中國化”,后改為“漢化”,初稿沿用“漢化”,至定本改為“華化”,但文中還保留少數“漢化”之詞。改“漢化”為“華化”,我們固然可以作這樣的解釋:元代的漢人與漢族人不是同義語,“漢人”不但指漢族,也包括契丹、女真、高麗等族,而元代的“南人”中大部分是漢族。但如果我們聯系到本文開首所引的陳垣先生的話:“此書著于中國被人最看不起之時,又值有人主張全盤西化之日,故其言如此。”他不曰色目人而曰西域人,不曰漢化而曰華化,以西域人與華人相對,以西化與華化相對,其故可深長思之!

《華化考》的主旨是證明元代“西域人之同化中國”,但這只是作者寫作本書所要達到的目的。這個目的能否達到,也就是說這個論斷是否成立,并為人們所認同,還要看它是否符合歷史現實,作者提出的論據是否正確、充分,論證是否符合邏輯。

作者在界定了元時西域人的范圍之后,又對“華化”的意義作了這樣的規定:“以后天所獲,華人所獨者為斷。”所以,“或出于先天所賦,或本為人類所同,均不得謂之華化”(卷一第三節)

“華化”的定義既明之后,作者又是從哪些方面論證元時色目人之華化的呢?

第一,儒學:“儒學為中國特有產物,言華化者應首言儒學。”(卷二第一節)

第二,佛道兩教:道教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宗教,自不必說。“佛教非出于中國,然元時佛教之入中國,已千三百余年,本分禪、教兩大宗,其禪宗早已成為華化。倘其人之佛學得自梵文,或得諸西域,固不可謂之華化;倘其佛學系由漢譯經論,或由晉、唐以來之支那撰述而得,而又非出家剃度、身為沙門,僅以性耽禪悅,自附于居士之林,則不得不謂之華化。”(卷三第一節)

第三,文學:包括詩、文、詞曲。這當然指的是中國詩、中國文以及在元代文學中最具特色的元曲。

第四,美術:包括書法、繪畫和中國建筑。關于書法,作者說:“書法在中國為藝術之一,以其為象形文字,而又有篆、隸、楷、草各體之不同,數千年來,遂蔚為藝術史上一大觀。然在拼音文字種族中,求能執筆為中國書,已極不易得,況云工乎!故非浸潤于中國文字經若干時,實無由言中國書法也。”(卷五第一節)關于繪畫,“中國畫有中國畫特色。以元版圖之大,即有西域畫家挾羅馬、波斯、土耳其之畫法,以顯于中國,亦并不奇;然此之所謂畫家,乃中國畫法,非西域畫法,故不曰西域畫家,而曰西域之中國畫家也”(卷五第二節)

第五,禮俗:包括名氏、喪葬、祠祭、居處之仿效華俗。作者說:“試一檢元人文集,種人(超按:此處指色目人)之請字請名者觸目皆是,其人皆慕效華風,出于自愿,并非有政策之獎勵及強迫,而皆以漢名為榮。”(卷六第一節)又說:“封建社會最大之禮制,莫過于喪葬。”(卷六第二節)

由此可見,作者所說的華化或同化,是指文化上的影響、吸收、接受或認同;也可見作者考慮之周全和規模之宏闊。

本書在材料的運用上也有鮮明的特色。

第一,材料富。許冠三在評述《華化考》時說:“僅就資料的豐實言,已屬前無古人。全書七萬余字,共用材料二百二十種,以金石錄和詩文集為主體,所引元、明人詩文集約百種,在一般史家常用的正史、方志、雜記、隨筆外,連畫旨、畫譜、書法、進士錄等,亦搜羅無遺。如此的繁富而多樣,僅有晚年的陳寅恪和顧頡剛差堪匹敵。”許冠三《新史學九十年》上冊第115頁,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86年出版。

第二,版本多。許冠三又說:“《元西域人華化考》所以縝密服人,‘多聚異本’無疑是重要因素之一。如考余闕華化,所見《青陽集》,即有元刊五卷、六卷本,明刊九卷本和《四庫》六卷本四種。考丁鶴年事跡,所據鶴年著述則有兩種版本:一、《藝海珠塵》本《丁孝子詩集》,二、《琳瑯秘室》本《丁鶴年集》,所參考的戴良作品,亦有兩本:一是《琳瑯秘室》本《丁鶴年集》戴序,二是收入戴良《九靈山房集》的《鶴年吟稿序》。前者是初稿,后者是定本。”同上書第123頁。

第三,善利用。《美術篇》的《西域之中國書家》和《畫家》兩節,作者寫作時較其他篇省力,因為他利用了兩部“極現成之書”,即元代陶宗儀的《書史會要》和夏文彥的《圖繪寶鑒》。論證西域人名氏效華俗,則利用了元人文集中觸目皆是的“字說”。但在論述西域人喪葬效華俗時,因為諸家記述極少,他多方搜集材料,利用了當時很少有人利用的《元典章》,從元代禁止畏吾兒仿效漢兒喪葬體例中反證:“必其有所效,而后有所禁也。”(卷六第二節)

許冠三還評論說,《華化考》“論證的謹嚴,亦是當代罕有。如證《丁鶴年集》通行本皆明刻說,共舉五證,證證確切。又證丁氏為回回一節,則有八證。且舉證皆按效力強弱定先后,條理井然”許冠三《新史學九十年》上冊第115頁。

《元西域人華化考》在學術界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無論是主題的選擇、材料的運用,以至著述體例、學風等等方面,都給了并將繼續給后人有益的啟示。他當年告誡人們要警惕那些“夸彼善俗、思革吾華風者”,應為后人銘記。

《華化考》也有一些具體的、細節的失誤,比如魯古訥丁、別的因、泰不華、勗實帶、郝天挺等人是否為色目人?有的肯定不是,有的還有爭論。

學無止境。譬如積薪,后來居上。在前人取得成果的基礎上繼續前進,這是科學發展的規律,也是后繼者義不容辭的責任。

《華化考》完成以后引起了熱烈的反響。

《華化考》初稿寫成之后,在北京大學《國學季刊》發表(前四章)之前,作者曾將油印稿分別寄給包括魯迅在內的國內外的一些學者。

第一個反映來自日本學者桑原騭藏。桑原比作者年長十歲,畢業于東京大學,此時是京都大學文科大學教授,正是日本漢學中心中的一位中堅人物。桑原于1924年春天收到《華化考》油印本,在當年10月出版的《史林》雜志發表了題為《讀陳垣氏之〈西域人華化考〉》的書評原載《史林》第9卷4號,后收入《桑原騭藏全集》第2卷,東京巖波書店1963年出版。有陳彬和中譯本,發表于《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周刊》第1卷6期,1925年11月18日出版。。書評一開始就說陳垣是現在中國史學家中“尤為有價值之學者”,“能如陳垣氏之足惹吾人注意者,殆未之見也”。他認為陳垣研究的特點有二:第一,是在研究中國與外國關系方面,“裨益吾人者甚多。氏之創作以《元也里可溫考》始,次如《國學季刊》所揭載之《火祆教入中國考》、《摩尼教入中國考》兩篇,資料豐富,考據精確,為當時學界所見重”;第二,則是書評一再強調的,研究方法的科學。桑原還說,《華化考》“博引傍搜元人之文集、隨筆等一切資料,征引考核,其所揭之各題目,殆無遺憾”,不但研究元史,即使是研究中國文化史,都應參考此書。桑原的評價多處以陳垣與其他中國學者對比,讀完這篇書評,如果再參看桑原大約同時寫的評論柯劭忞《新元史》、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的文章,更可以體會到,為什么陳垣先生說“此書著于中國被人最看不起之時”,為什么他一再提出要把漢學中心奪回中國。

王國維讀《華化考》油印稿后,于1925年2月向作者寄贈有關李珣材料一條。李珣是唐代土生波斯人,能作詞,《花間集》收錄其詞作三十七首,可稱為元西域人華化之先導者。以后周肇祥、英華也告以同一材料《陳垣來往書信集》第227至228頁,233頁,參見本書卷七第一節。。作者則受此啟示而聯想及李珣之妹、前蜀王衍昭儀李舜弦,能詩能畫,為增《西域婦女華化先導》一節。

1929年,當時任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的傅斯年,給應聘為該所特約研究員的陳垣先生寫了一封情辭懇切的締交信。信中說:“斯年留旅歐洲之時,睹異國之典型,慚中土之搖落,并漢地之歷史言語材料亦為西方旅行者竊之奪之,而漢學正統有在巴黎之勢。是若可忍,孰不可忍?幸中國遺訓不絕,典型猶在。靜庵先生馳譽海東于前,先生鷹揚河朔于后。二十年來承先啟后,負荷世業,俾異國學者莫敢我輕,后生之世得其承受,為幸何極。”陳智超《陳垣先生與中研院史語所》及杜正勝《無中生有的事業——傅斯年與史語所的創立》,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新學術之路》第236至237頁,27頁,34頁,1998年出版。傅斯年現存信件多已刊出,看過他的信件的人,都會感到這是他最謙恭的一封信;而了解他的性格的人,又會知道這絕非客套之詞。他所以作出這樣的評價,除了同有將漢學中心奪回中國的志愿之外,也是覺察到了以《華化考》為代表的陳垣先生的前期著作所達到的水平與產生的影響。

無獨有偶,還有一位學者將王國維與陳垣并提。但他不是中國人,而是法國的伯希和。他說:中國近代之世界學者,惟王國維及陳垣兩人《陳垣來往書信集》第96頁,尹炎武函。

1934年冬,陳垣先生將先后分別發表在北京大學《國學季刊》和《燕京學報》上的《元西域人華化考》上下篇木刻出版,請陳寅恪作序言。陳寅恪在1935年2月寫了《重刻〈元西域人華化考〉序》。序中說:“是書之材料豐實,條理明辨,分析與綜合二者俱極其工力,庶幾宋賢著述之規模。”又說:“近二十年來,國人內感民族文化之衰頹,外受世界思潮之激蕩,其論史之作,漸能脫除清代經師之舊染,有以合于今日史學之真諦,而新會陳援庵先生之書,尤為中外學人所推服,蓋先生之精思博識,吾國學者自錢曉徵(大昕)以來未之有也。”又說:“今日吾國治學之士競言古史,察其持論,間有類乎清季夸誕經學家之所為者。先生是書之所發明,必可示以準繩,匡其趨向,然則是書之重刊流布,關系吾國學術風氣之轉移者至大,豈僅局于元代西域人華化一事而已哉!”陳寅恪在寫序同時,對書中一些具體提法曾提出意見,作者也作了相應的修改同上書第378頁。。一處是卷二《儒學篇》第五節《摩尼教世家之儒學》,排印本“暾欲谷為回紇謀臣”,木刻本改為“偰氏世為回紇貴臣”。另一處是卷四《文學篇》第一節《西域之中國詩人》,排印本“迺賢直托爾斯太一流之所自出也”,木刻本改為“迺賢與托爾斯太一流正有些相類”。“正有些相類”,與作者一貫的文風不類,細察木刻本,知此數字為剜改補刻,似為陳寅恪來函原文,作者一為尊重對方意見,一為將就刻版字數。在此之前,大約是1930年底至1931年中,兩人就曾對《華化考》書中的不忽木其人進行過討論,現存的一紙二陳筆談遺墨是其見證。原來,陳垣先生在校勘沈刻《元典章》時,發現在《元史》等書中多次出現的不忽木,在《元典章》中作不忽術。究竟是“木”還是“術”?在沒有找到充足的證據之前,他沒有下結論,而是向通曉多種文字的陳寅恪請教,想從語言學方面尋找證據,再作判斷。雖然沒有找到強有力的證據,但為后人留下了一份珍貴的文獻和記錄見陳智超《史學二陳的友誼與學術》, 《紀念陳寅恪教授國際學術討論會文集》第245至246頁,中山大學出版社1989年出版。

1966年,《元西域人華化考》的英譯本由錢星海和L. Carrington Goodrich翻譯、注釋,作為《華裔學志叢書》之一,在美國洛杉磯出版,1989年又在德國再版。這時距本書首次發表的1924年已經六十五年了。它也從一個方面反映了本書長盛不衰的學術生命力。

《華化考》一共有五種文本。

一、初稿:大部分保存下來了,分為三冊,每冊封面都有陳垣先生題字:“西域華化考史料”(上、中、下),并題“十二年十一月”。裝訂次序同全書篇章次序并不完全相符,原稿與其他有關《華化考》的史料合訂在一起。這種裝訂法反映了作者寫作的一個特點:他總是先將有關的材料收集齊全,然后挑出第一手的、準備引用的材料。引用時常作許多刪節(他一再強調,引文不可改,但可刪),并把它們聯綴成文。初稿的主要特點,如前所述,定本中的“華化”,初稿中一律作“漢化”。

二、油印稿:至目前為止,只知道僅存一部,藏于日本京都大學文學部東洋史研究室的“桑原文庫”。線裝上、下兩冊,每半頁10行,行25字。卷末注有“十二年十月九日寫于北京西安門外恒德廠”,由此可知本書完成的準確時間(1923年10月9日,作者當時尚未滿四十三歲)和作者當時在北京的寓所。上冊封面有作者題字:“桑原騭藏先生指正/陳垣敬呈十二年十二月。”(日)竺沙雅章《陳垣與桑原騭藏》,馮錦榮譯,原載《歷史研究》1991年第3期,增訂稿收入《陳垣教授誕生百一十周年紀念文集》第215至229頁,暨南大學出版社1994年出版。日文本載于《史林》第75卷4期。這就是作者贈與桑原之本。桑原逝世后,根據他的遺愿,全部藏書贈與京都大學,本稿也在其中。初稿中的“漢化”,在油印稿中絕大部分已改為“華化”。

三、排印本(正式發表本):1923年12月,北京大學《國學季刊》第一卷第四號發表了《元西域人華化考》的前四卷,后因該刊經費困難,久未續出。直至1927年12月,后四卷才發表于燕京大學《燕京學報》第二期。前后相隔竟達四年之久。排印本按當時刊物的規格,加了標點符號。

在前四卷發表之后,后四卷尚未發表之前,作者還應雜志之請,抽出全書部分內容,以《元基督教徒之華學》和《十四世紀南俄人之漢文學》的題目分別發表在《東方雜志》二十周年紀念號(1924年1月)和《小說月報》第七號號外、《中國文學研究》下冊(1927年6月)上。

四、木刻本:1934年,作者將全書木刻出版,作為《勵耘書屋叢刻》第一集的第一種。木刻本對排印本作了若干補充修改,將標點符號改為斷句。此本在臺灣和大陸都有盜版。

五、1962年修訂本:1962年,中華書局擬將此書重新排印出版,作者對木刻本內容沒有增刪,只是對個別提法作了刪改。如卷四《文學篇》第一節《西域之中國詩人》,作者在引迺賢《新鄉媼》詩后所作解釋,原作“第二截寫資本主義之壓迫”,改為“第二截寫豪門勢力之壓迫”等。可能因為西北問題當時為政治上之敏感問題,出版未果。這次重排,采用作者1962年修訂本,對個別標點符號作了修改。

2000年11月12日是陳垣先生一百二十周年誕辰,本書的出版,也是對他的很好紀念。

2000年6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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