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若虛，書房內。

柳輕青好整以暇泡茶。

茶是上好的君山銀針，芽頭茁壯、堅實挺直、白毫如羽。柳輕青提壺，細細的水流先快后慢沖入盛茶的白瓷杯，至一半處，使茶芽濕透。稍后，再沖至七八分滿為止。未幾，芽豎懸湯中沖升水面，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蔚成趣觀。

他抬手，細瘦白皙一截腕骨從青色衣袖間探出，讓人無端想起挺拔的青竹。

楚歌行想起云潯。

那是一個極溫潤也極惡劣的青年，常年著一身白衣，膚極白，立在終年不化的雪山顛時，仿佛融在其中的一捧雪。

柳輕青好品茶，猶愛泡茶。但見他神色淡淡，動作如行云流水，轉眼為楚歌行和云不渙各添了一杯。

他端起自己那杯，細觀之，湯黃明凈，香氣高爽。輕啜一口，滋味甘醇甜爽，清香沁人，齒頰留芳。

這茶，得自何修杰。

角落里點了一爐香，煙霧裊裊升起，清雅的香氣迅速在書房內彌漫開來。香氣初聞淺淡，過了一會兒后，更有一股泠然之意。

這香，也得自何修杰。

自從楚歌行和云不渙二人說出何修杰的名字后，房中就陷入了沉默。柳輕青明顯是在思考些什么，他不言，楚歌行和云不渙就陪他保持沉默。

半晌，柳輕青開口道：“我在曲兄房中，嗅到了‘迷迭’的氣息。”

“迷迭”，顧名思義，是一味迷香。此香效力極猛，可使人瞬間陷入昏迷長達七日，唯有對應的解藥“清寧”可解。

效果好的迷藥，多在他處有缺陷，“迷迭”也不意外。它的缺點就是香氣過于濃郁，見效快，消散也快。“迷迭”只有點燃后一分鐘內有效，此后均是無用尾香，且留香持久，香氣久繞不散，教人一眼便得知，此處曾用過“迷迭”。

眾人入曲明煦房中時，濃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只有嗅覺異常靈敏且對藥物敏感的柳輕青察覺到不對，待眾人走后又仔細檢查一番，在窗臺角落里發現一點香灰，確認了自己的猜想。

“由此可見，兇手約摸是先燃迷迭以確保曲兄昏迷，再從窗戶入房中，以大刀殺了曲兄。”

楚歌行道。

江湖中人，哪怕是醉酒臥床，依舊不乏警惕，若有性命之危，驚覺奮起，怒斬賊人不在話下。楚歌行本人便是其中翹楚。

曲明煦當初與云不渙共闖江湖，武功自是不錯，多年來雖名聲不顯，卻大有進益。若非無恥賊人趁曲明煦與友人宴醉酒不設防，行小人之事，論正大光明比試，那賊人必不是對手。

是以云不渙聽聞此言，愈發哀怒。替友人哀，對賊人怒。他一雙暖色的眸子沉冷，其中蘊著點點火光，咋看竟有種猛獸般的銳利兇悍。

“可有證據？”

他沉聲問。

“迷迭”后遺癥雖嚴重，就憑它見效快，高手不察亦會中招，解藥單一，仍是迷香中的精品，輕易難得手。傳言“迷迭”出自鬼醫之手，如今鬼醫早已退隱不知死活，江湖上流傳的“迷迭”可以說是越用越少，只有當初與鬼醫交好的門派或是世家可能還有余。

如今江湖上，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之必備迷藥均是粗淺玩意。或如蒙汗藥之流需服用一盞茶后方能生效，或如一些簡陋迷香需吸入半刻鐘才會昏迷，效果雞肋的很。

柳輕青倒是有本事做出極佳的迷藥，但他不屑于此，往日有人求藥也未曾應。六位客人中，可能接觸到“迷迭”的是何家大公子何修杰，藥商寧康復，江南十三樓于祺然。其中寧，于二人和柳輕青都是老交情了，合作日久，在柳輕青的地盤上殺人得不償失，且以寧康復的身手也未必殺的了——他約摸會直接卡在翻窗戶上。

而何修杰是第一次來竹園，攜珍寶以求養身奇藥。

首先何修杰的目的就很奇怪，為母求藥，可以，這很孝子。其次他帶了一個皮箱入園，楚歌行特意觀察過，那皮箱再裝一把大刀和夜行衣是盡夠的。最后，身為一個不會武功的世家公子，他表現的也太鎮定了些。入曲明煦房間時楚歌行刻意觀察過眾人情態，眾人皆有所振動，唯何修杰面不改色，仿佛面前的不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反而是一塊毫不起眼的石頭一般。

自那時起，楚歌行就開始懷疑何修杰。

如今，幾乎可以確定是何修杰了，然而苦于——

“沒有證據。”

答話的是柳輕青。

喝完茶品完香，三人均無異樣，說明茶是普通的茶，香也是普通的香。“迷迭”是線香，除非他們能在誰房中或者是身上搜出剩余的迷迭，或是找到殺人的兇器，均無法下定論，更無法下殺手為曲明煦報仇。

迷暈，殺人，偽裝。

兇手的手段委實簡單粗暴，但在敵暗我明，大家都未設防的時候卻有奇效。畢竟誰能想到，開開心心來赴宴，友人家竟會有此等惡徒呢？

“說起來，楓紅葉和伍俊義和你是什么關系？”

楚歌行突然問道。

柳輕青抬眸看她一眼，淡淡道：“病人。”

曾經的病人。

前文有言，柳輕青常遍訪各地尋毒藥奇藥，楓紅葉和伍俊義便是他在途中分批救下的病人。遇見時伍俊義全身是血倒在地上，氣若游絲，求生欲卻異常旺盛，柳輕青覺得有趣，就順手救了。救后伍俊義非要報恩，柳輕青當時已不缺仆從——他也并不想要個兇神惡煞的仆從，便拒絕了。得知伍俊義是鏢師，后來倒是托他運過幾次草藥，交情還不錯。

楓紅葉女俠純粹是倒霉，誤闖險地中了柳輕青看中的毒草的毒，毒草還被她抓了去。柳輕青只好自認倒霉，在毒草附近尋了解藥解了楓紅葉的毒，就當是實驗這種毒草單獨使用的效果了。

誰知解毒后楓紅葉過意不去，硬是找到了另一處相同的毒草贈與柳輕青，一來二去，二人便熟識了。

這兩人與柳輕青相交也有兩年了，性格或爽快或包容，從私心里柳輕青是不愿懷疑他們的。剩下蔚盈是個中了奇毒的柔弱姑娘，兇手幾乎是明晃晃的把自己擺了出來。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