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來時，我正愣愣地坐在藍君床前，就那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小雪，跟阿爹回家。”阿爹抓著我的手，態度強硬地要將我拉走。

我就那么坐著，不言語，卻愣是沒讓阿爹拉動。

我知曉，阿爹，是殿下喚來的。

殿下如此做，也沒有錯。

“小雪！”阿爹厲聲喊道，我這方抬眸，淚眼婆娑地看向阿爹，道：“阿爹，他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

阿爹亦看著我，許久，終是軟了下來，幽幽嘆了口氣，拂袖而去。

阿爹知曉，我重情，也執拗，若我不愿，他是沒有法子將我強行帶走的。

我亦知曉，此番，我又一回傷了阿爹的心。

可我，不能放著藍君不管不問。

阿爹出了內殿，外頭等著的，還有阿娘，書璟和五哥。

“怎么樣？小雪呢？”阿娘見阿爹出來，急忙上前問道。

阿爹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言語。

五哥素來脾性溫和，這會兒也有些許暴躁，道：“阿爹，我去將小六綁回靈族。”

說著，他抬腳便要往里走。

“站住！”此番說話的，乃是阿爹，五哥不情不愿地停了腳，扭頭看向阿爹，不甘心道“阿爹！”

“你將她綁回去又如何？綁得了她的人，綁得了她的心么？”說話間，阿爹緩緩合上了雙眸，似乎很是疲憊，再睜眼，似乎蒼老十萬歲，繼續道：“還是說，你還想見著，五百年前那個雙眼緊閉的妹妹。”

五哥亦跟著軟了下來，喃喃地喚了聲“阿爹”。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阿娘被阿爹寵著，雖說我們兄妹六人已這般大了，她卻還是像個孩子一般，心思單純，雙眸清澈得有如漫天繁星。

阿爹看著阿娘的雙眸，終究是不忍心說什么，最終還是書璟淡淡地開口道：“這是小雪的劫，躲不過去的劫。”

情劫，也是劫，且最是傷人。

“書璟，你可是觀測出了什么？”阿娘雖然單純，卻不傻，他們的這般反應，她多少還是能猜測得出的。

書璟看了眼欲言又止的阿爹，又看了眼不敢吱聲的五哥，最后看向一臉焦灼的阿娘，終究沒有選擇隱瞞，道：“我前些日子，觀測靈族天象，發現......靈女芒星式微，似有隕落之象。”

靈女芒星隕落，意味著的，是靈女命數將近。

阿娘聽聞，重心不穩，險些摔倒，好在阿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阿娘噙著眼淚，哽咽道：“書璟，你說的，可是真的？”

書璟見她這副模樣，心頭劃過一絲不忍，卻還是點了點頭，道：“小雪心系天下蒼生，又是靈女，這是她的責任。”

“小雪出生時，雪山周遭所有的萬物生靈皆來為她慶賀護航，那會兒我便知曉，她終會有這么一天的，她生來就與旁的靈仙不同，萬物爭相慶賀，便是當年女媧娘娘靈散也沒有如此，那會兒，我還想著，只要她能平安長大，讓我付出什么代價都行，哪怕用我的命換她的也行，可是，可是......”

阿娘的眼淚再忍不住，洶涌而出，阿爹心疼地將她攬進懷中，用力地抱著，一言不發。

他們心中都清楚，那是我的劫，躲不過去，而且，我也不會躲，不管是因為什么，天下蒼生也好，藍君也好，我都沒辦法放任不管，因為，我終究是那個寧可抬著頭說“吾輩何懼生死”的冰雪。

沉默良久，書璟才緩緩開口道：“你們在外面等著，我去勸勸那丫頭。”

許是我素來對書璟有幾分敬畏，他說的話我大抵會聽些，他們倒也沒說什么，看著他進了內殿。

“書璟，我不會回去的。”我聽見腳步聲，也沒抬眸，看著藍君的臉，語氣十分平靜。

身后之人并沒有說話，似乎也在看藍君，又似乎在看我，但我，卻沒心思理會這些。

良久，就在我以為他不會說話之際，他才開了口，道：“你知曉是我？”

我道：“書璟，你曾夸過我玲瓏剔透。”

書璟似乎是笑了笑，聲音很輕柔，但我聽到了，然后只聽他接著道：“小雪，你可知神魔殊途。”

我望著藍君的臉，腦子里浮現的，卻是修染，那時，他說：“阿雪，你非凡人，你可知，你亂了他們的命數，會讓你自己與他們都陷于萬劫不復之地的。”

直到后來，天帝那老兒發大水懲治百姓，我才明白，他那時為何會說這話。

我愣愣地想了許多事，修染的，藍君的，交織在我眼前，揮之不去。

良久，我才開口道：“書璟，待薄魚一事了解，我就與他分道揚鑣，再不相見。”

若無相識，何來相欠？

最后一回，我再任性這最后一回，以后，我一定好好地當我的靈女，也讓他好好地，做他的藍君。

書璟許是沒想到我會說這話，微微有些發愣，然后嘆了口氣，道：“小雪，你或許，能夠書寫奇跡。”

話音落地，我倏而笑了，很是凄慌，卻不言語。

之前，我也以為，我能書寫奇跡，因為我與生俱來的強大靈力。

可是，直到伈瀾來尋我，跪在我腳下哭得凄凄惶惶的時候，我才發覺，我真的無能為力。

我縱有強大的靈力，我縱是靈女，十八萬年前我救不了修染，十八萬年后我依然救不了藍君。

聽起來，多諷刺！

書璟看著我長大，我什么模樣他都見過，獨獨沒見過我這般，被悲傷籠罩的模樣，張了張口，安慰的話語卻怎的也說不出來。

是啊，要說些什么呢？

說我與他終究是殊途，不必難過，還是告知我，我即將不久于人世，不要太過執著。

可似乎，哪一樣，都不適合說出來，至少，不適合在此時說出來。

“書璟”，良久，還是我再一次開了口，打破了沉寂的氛圍，“一千五百年前，他為了我，是不是向九重天低了頭。”

雖是詢問，可我的語氣，卻是肯定。

落狂不會騙我，哪怕他恨不得殺了我，他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我，若不是真的，他也不至于恨不得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