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跑了十日才到京城,宋雍之站在京外眺望著京城,懶洋洋地伸了伸腰,徐徐抽出劍,直指京城。
泰和四十四年,青桑二皇子宋雍和,三皇子宋雍平,五皇子宋雍元謀逆,毒殺泰和帝于養心殿,宋雍和持圣旨繼位。
無人想得到他們如此大膽,宋雍和暗中聯絡依附三人的朝臣,收集其余朝臣的污點,以此為要挾,控制朝堂。
更是私自放出了被關押在天牢的宋雍平和宋雍元,還有顧北望,借親子之情和苦肉計軟化泰和帝,求泰和帝見宋雍元一面。
泰和帝在養心殿見了宋雍元,宋雍元痛哭流涕,不能自已,“兒臣不孝,是兒臣一時糊涂,但究根結底是父皇偏心!”
“兒臣自認為不比宋雍之差,憑什么父皇如此偏心!宋雍之能做到的,兒臣也能,憑什么是宋雍之!憑什么!”
他吼得撕心裂肺,委屈得福年都不忍再看,偏了偏頭。
“看什么看!本殿再如何,輪不到你一個奴才恥笑!”
泰和帝看著他凄慘的模樣,嘆了口氣:“都下去吧?!?
福年剛關上養心殿的門就聽里頭傳來聲響,夾著瓷器碎裂的聲音,不放心地開了條縫,頓時嚇得跌倒在地。
宋雍元一改剛剛的慘樣,笑得越來越瘋狂,手里握著明黃的圣旨。
泰和帝雙目瞪圓,口溢白沫,歪倒在龍椅上,死不瞑目。
“父皇舊疾復發,駕崩了,傳位宋雍和,圣旨在此!”
福年還未反應過來,宋雍和就攜眾臣而來,宋雍平當場指控宋雍元謀逆,宋雍元毫不抵抗認了罪。
“本殿不該謀逆?父皇不公!但圣旨在此,字字乃父皇所寫,皇位哈哈哈哈!絕不會是宋雍之的!”
他似乎是瘋了,眼里含了淚,“皇位是誰的,都不會是宋雍之的!哈哈哈哈哈宋雍之算什么東西!不是他的!不是他的……”
他忽然搶過一個侍衛的刀,自刎而亡,“不是宋雍之……”
宋雍和靜靜地看著,直至朝臣們齊齊跪下才有所反應。
“臣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宋雍和接過宋雍平遞過來的圣旨,示意福年宣旨。
福年如何不知道這是場驚天陰謀,他癱在地上,魂都飛了,皇上……
宋雍平一劍釘在他身前,“福公公是聰明人,知道該做什么?!?
福年嘴唇哆嗦:“太子……厲將軍……你們……”
“宋雍之?他能活著進京再說,至于厲止戈,厲家不造反就不錯了,父皇做的那些事當真以為沒人知道?”
要不是他們不想節外生枝,盡可能堵住悠悠之口,福年殺了也就殺了。
福年臉色灰敗,顫巍巍站起來,凄凄地宣了旨,“奴才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宋雍和一步一步走向龍椅,“眾卿平身。”
他松了口氣看向邊境的方向,殘忍地笑了。
宋雍之……還得感謝你啊,要不是你瘋了,朝臣們哪會這么聽話?
倘若宋雍之沒有離京,他不會走到這一步,但宋雍之竟然那么輕易地走了,那就怪不了他了。
即便是父皇也想不到他們會謀逆兩次,還是如此迅速。如果宋雍之回來了,不止是皇位,他們的命也沒了。
從前他還不覺得有什么,但是宋雍之在邊境的作為讓他心悸,那絕對是個瘋子。
宋雍之殺的那些人是各家的中堅力量,一下子被斬斷羽翼,誰知道宋雍之登基以后會是什么樣子?沒有人敢賭。
宋雍淮死前給他送了封信,信上是厲劍霄的死因,再加上此次厲止戈的事,很快就會傳遍天下,到時軍中還會有人幫宋雍之?
失了臣心,失了軍心,沒有民心,父皇駕崩,厲止戈命不久矣,誰還能助宋雍之?
……
厲止戈莫名其妙就醒了,渾身不對勁,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下了馬車。
“將軍。”
“京中有變?”
“屬下不知,太子讓屬下在此等候?!?
厲止戈凜了眼神,氣勢霎時變了,冷冷地看著余霍。
余霍額上滲出了冷汗,“將軍……”
“我一介草民,擔當不起?!?
“請將軍恕罪,三王謀逆,皇上駕崩,二皇子登基,太子……太子率北陽郡守軍攻城了,厲家軍不參與黨爭,誰為新帝我等就聽命于誰。”
厲止戈很快就理清了思緒,說不清是什么感覺,看了眼京城的方向,上了馬車。
如果她現在走了,他估計會瘋,后果她承受不起,他無非是仗著這點才敢留她一個人。
厲止戈昏昏沉沉了一日,“余霍,帶人攻城?!?
“將軍!”
“去吧?!?
“那將軍和老將軍的仇就這么算了?恕屬下難能從命?!?
“他們一而再謀逆,弒父奪位,太子敗了,下一個就該清算厲家軍了,厲家軍會讓他們寢食難安。太子念及舊情,不會如何,至于厲家,我和父親都不悔,能守青桑安寧,有眾兄弟相陪,足矣,還是說你們要謀反?”
“將軍……我等是將軍一手帶出來的,斷不會讓將軍蒙羞,只是……”
“你既還認我這個將軍,服從軍令。”
“屬下……遵命!”
厲止戈輕輕咳了聲,手心染了血點,厲家拿血肉守下的江山,不會交給小人。
……
北陽郡守軍統領龐運為人圓滑,遇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金銀也不知道宋雍之是怎么想到他的。
宋雍之拿著圣旨施施然坐在龐運對面,“龐將軍。”
“東賢王?!?
宋雍之眼睛睜開條縫,“父皇駕崩,皇位只能是本宮的,傳位的圣旨本宮想找能找出一摞。”
“那又如何?”
“父皇給龐將軍的密令是保護本宮吧?!?
“圣旨新帝也有,朝臣臣服,軍中無反對之聲,百姓亦無怨言,東賢王憑什么要皇位?”
“憑本宮不會弒父?!?
“東賢王的殺戮天下盡知,世間都傳如若東賢王登基,必是暴君?!?
“他們該死?!?
“今日臣不助東賢王,東賢王又當如何?”
“本宮此次回京帶了兩萬厲家軍,龐將軍不助,本宮只好拉下臉皮了?!?
“厲家的境遇寒了多少將士的心,何況是厲家軍,就算東賢王殺了幫兇,主兇可是皇室?!?
“厲家守下的江山不會交到弒父之人手里,厲家忠君,但不愚忠,他們忠的是百姓和自身的信仰。即使父皇做了再多錯事,罪不及百姓,本宮深陷囹圄,厲家軍必會攻城?!?
但他不想走到這一步,他想證明他有能力保護她,厲家軍是為了讓父皇忌憚,不敢再傷她才悄悄帶回京的,不是為了他。
龐運是泰和帝留給宋雍之的人,也就是試探一番,拿出份圣旨,“先帝也曾交給臣一份,臣參見皇上?!?
宋雍之搓了搓手,嘆了口氣,一旦進了京城,就再也回不去了,但是他心甘情愿,他已經迫不及待坐上那個位置了,止戈……
宋雍和策反了掌管五萬兵馬的遠征將軍邵衷,大軍駐扎在京城后方,明晃晃地等宋雍之進京。
龐運掌管三萬兵馬,和邵衷一個駐守北境,一個駐守南境,前些日子邵衷率人趕往京城,龐運得到消息便也來了,還是晚了一步。
邵衷到京城的那日,正是泰和帝駕崩那日,龐運比他還晚一日到京城,佯裝答應不管此事,等新帝登基大典自會跪拜。
宋雍和威逼利誘,一直防著他。北陽守軍剛剛拔營,宋雍和就得到了消息,雙方一守一攻,僵持了兩日。
第三日兩萬厲家軍從后趕來,直接無視了宋雍之,摧枯拉朽破了城門,攻入皇宮。
宋雍之眼框發熱,仰面吸了口氣,騎馬進了皇宮。
宋雍和坐在金鑾殿的龍椅上,不能置信。
“你這樣的人,怎么會懂她?!?
“朕是不懂,大哥以色侍人的本事是和誰學的?厲止戈不顧血海深仇,不顧厲家的祖訓也要助你?!?
宋雍之舔了舔唇,“無師自通?!?
“呵,厲止戈今日能為你覆滅朕,他日也能滅了你,兩萬厲家軍可當十萬雄師,你放得了心?”宋雍和話是對宋雍之說的,卻是看著余霍。
“父皇容不下厲家,朕容不下,青桑歷代皇帝有幾個容得下的,你就容得下?可惜厲止戈本該留名青史,卻因被你迷惑,里子面子蕩然無存!”
“與你何干。”宋雍之嗤笑,抬步走向龍椅,一劍橫在宋雍和脖子上,“趕著求死?”
“成王敗寇?!?
“止戈不插手,本宮就殺不進來了?還當本宮是灘爛泥?本宮想要的,從未失手?!?
“你贏了,隨你怎么說,早知厲止戈有龍陽之好,朕……”
宋雍之慢條斯理地刺了他一劍,血濺在衣上,“倘若只有本宮一人,你不必死,過些年本宮就帶她去云游四海?!?
“歷朝歷代為了皇位弒父者比比皆是,父皇雖對本宮千般寵愛,但本宮向來自私,總不會殺了你,將自己困在京城孤獨終老?!?
“你不該對止戈動心思,本宮的人,父皇也碰不得。”
宋雍之平靜地攪碎了宋雍和的傷口,看著他癱倒在地,蹙眉將他踢了下去。
“本宮欠你一個人情,父皇對厲家太狠,本宮著實不知道怎么和止戈交代,本宮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多虧你,人死了有些事也就散了。”
“作為謝禮,本宮留你全尸?!?
父皇對他是真的寵,掏心掏肺,沒有底線,把一腔抱負都寄托在他身上,父皇沒了,他豈會不傷心。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自詡沒心沒肺,終究是因為太順了,人非頑石,哪能真的沒有心。
他不會在外人面前露出脆弱,也不會在她面前因父皇哭泣,他慶幸她昏睡著,讓他不必尋個角落,自舔傷口。
哭完了也就完了,他沒有資格消沉,是不是從前活得太恣意了,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悲傷之余又有幾分竊喜,父皇走了,他不必夾在止戈和父皇中間,他和止戈之間的鴻溝是不是能稍微淺一些?他果然不是個東西。
宋雍之自嘲地笑笑,“其余的交給你們了,只要是活口,一個不能放過,明日游街,斬首示眾,拋尸荒野?!?
他急匆匆去了城外,遠遠看著馬車,心狂跳不止,親手觸碰到厲止戈,劇烈的心跳才漸漸和緩。
宋雍之纏住厲止戈,眼睛一寸一寸描摹她,怎么都看不夠,眸里的悲傷悄悄隱匿,只余細碎的笑。
“祖宗,到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