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世間星河
- 鎖長安
- 竺樂
- 3619字
- 2019-08-28 19:45:00
京城確實亂成一團,三皇子宋雍平和五皇子宋雍元聯合丞相顧北望謀逆,率京城守軍攻入宮城,軟禁泰和帝,逼他寫退位詔書。
京城許入不許出,家家戶戶派人守著,連只飛鳥都不許飛出,消息封鎖得嚴密,即使逼宮已過去十余日,也沒有傳出消息。
宋雍之路上就分析了形勢,沒有循規蹈矩,將兩千將士偽造出萬人的氣勢,直接打進京城。
沖在前邊的是一千厲家軍,哪是守城士兵能應付的,城門開得輕而易舉,威嚴的軍旗舞動中似乎都帶著殺氣。
京城守軍還當是厲止戈率大軍回來了,倉皇之下節節敗退,宋雍之面上沒有一分笑意,騎著馬慢悠悠晃進了宮城。
“不可能!厲止戈想造反不成!國難當頭,他敢擅離職守!”宋雍平猙獰地死盯著宋雍之,“不可能!”
“不可能?不應該是本宮不可能出現在這?本宮怎么會知道你們謀逆,因為本宮娶的是青桑戰神啊,你們也太想當然了吧,就這點準備也想防住止戈?”
宋雍之忍著一刀砍了他們的沖動,“扔天牢。”
泰和帝被囚禁在養心殿,精神不濟,看到宋雍之后神色輕松了些,咳了幾聲,“太子回來了。”
“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泰和帝握著宋雍之的手,“京里的事就交給太子了,朕累了,早朝太子也代勞吧。”
“兒臣恐不能勝任。”
“那太子登基后誰去上朝?”
“父皇身體強健,兒臣慢慢學。”
“胡鬧!”泰和帝捂著嘴劇烈地咳起來。
福年連忙給他拍了拍背,“太子就不要惹皇上生氣了,從太子離京皇上就夜不能寐,這些日子更是擔憂,傷了龍體,您……”
“兒臣明白,父皇先歇息,兒臣告退。”
“去看看你母妃,曦兒也受了驚嚇。”
“兒臣遵旨。”宋雍之急匆匆地出去了,泰和帝看著他的背影冷笑。
“皇上,萬一太子出京……”
“拖著他。”
“拖不住如何是好?”
“那就隨他去吧,算厲止戈識相,讓他們不要大意,她敢妄動就動手。”
“是。”
“京城的痕跡都抹去了?別讓太子看出端倪,讓厲止戈阻攔太子離京,直至她死。”
“奴才明白。”
……
萩妃拉著宋雍之哭了一通,宋雍之無奈地在那留到晚上,回去時宋曦跟在他身后,“皇兄怎么心神不寧的,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你嫂子還在邊境。”
“厲將軍?那有什么好擔心的,厲將軍在肯定沒事。”
宋雍之漫不經心地彎了彎唇,“也是。”
“皇兄到底是喜歡厲將軍還是喜歡那個誰?”
“誰?”
“就是皇兄藏起來的那個側室。”
“你嫂子,就只有你嫂子。”
“哦。”
“皇兄還有事,有空多陪陪母妃。”
“知道了。”
東宮的書房堆滿了折子,宋雍之揉了揉額頭,為了他家止戈,他不能偷懶。
他想現在就回邊境,只是這一團亂糟糟的事不處理好,會影響到邊境,糧草武器,種種都不能亂。
他不休不眠花了四日,雷厲風行地鎮壓了京里蠢蠢欲動的人心,誰料泰和帝突然病倒,前方戰事吃緊,急報一日十進京,他不得不主持大局。
即使每日都能收到金銀傳來的消息,他還是不放心,在京城多待一日都是折磨,偏偏京里的人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他被煩得厲害,連著斬了十日的人,徹底讓一些人收了心,看著他衣衫不整癱在龍椅上也不敢說什么。
泰和帝的病反反復復,宋雍之數次離京都被泰和帝急病和邊疆急報攔了下來。
厲止戈親筆所寫的戰報讓他不得不遵,正八經的戰報里隔著三兩行就有幾句撩撥的私語,大膽熱切,讓他思到噬骨。
直至九月底,金銀信上說邊境恐要下雪了,他當即就不管不顧地離了京。
一出京城他心里的恐慌似要吞噬他,她身上那點肉早掉沒了吧,整日坐著,腰傷也該復發了,肯定也沒好好休息。
他想她,想到要發瘋了,素日多看一眼都煩躁的政務,不知疲倦批了這么多天,如此才能稍稍安定點。
宋雍之到軍營的那日邊境已經連下了兩日的雪,天灰沉沉的,鵝毛大雪簌簌地遮住了視線。
沈浮山見到他是真愣了,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太子爺怎么來了?”消息應該還沒傳到京城。
“止戈呢?”
“勘察地勢去了,再有小半個時辰該回來了,太子爺先休憩片刻?”
“這么大的雪你讓她出去?”宋雍之當即就要去找人。
“這么大的雪,太子爺去了也找不到,說不定還錯過了,還是稍微等等吧。”
“金銀跟去了?”
“寸步不離。”
宋雍之看了眼風雪,心沉了又沉,咬牙切齒地進了營帳,“讓人熬藥,備好炭盆。”
沈浮山皮笑肉不笑地扯了個笑臉,慢吞吞地回了營帳,邊境的初雪少有下這么大的時候,這么厚的積雪用來掩蓋尸體倒是不錯。
宋雍之耐著性子等了盞茶的功夫,心跳劇烈,眼尖地看到案桌上暗紅的血跡,半闔的眼睛縮了縮,疾步去了沈浮山那,利劍出鞘。
“本宮再問一遍,金銀在哪?”
沈浮山看著眼前的劍,扯了扯嘴皮,“問他干什么?”
他往茶壺里添了半壺水,從容地倒了杯茶,“止戈死了。”
宋雍之身體晃了晃,劍從手中脫落,清脆的聲響如悶雷轟在耳邊。
他咽下口里的血,語氣輕到近乎呢喃:“哪天走的?”
“四日前。”
宋雍之輕笑著點了點頭,跌跌撞撞出去了。
沈浮山怔了會,這個反應不太對啊,他無所謂地看著茶杯出神,愛如何就如何,反正人已經不在了。
宋雍之一把掀開帥賬,被白花花的綾緞刺了眼,他掃視了眼帥賬里的人,扯出抹驚心動魄的笑。
“本宮去穆朗山了,有能耐你們還坐在這,只要讓本宮回來了,本宮掀了你們祖墳!”
眾人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肅英盯著簾子上的血手印,“快!攔住太子!”太子出事,皇上絕不會饒他們。
宋雍之也不知道他怎么會這么冷靜,冷靜到心里寧靜得不像話,他想了很多,想了京城,想了邊境,從小到大這么多年走馬觀花在腦里浮現,獨獨沒有想她。
穆朗山在紅吳境內,離青桑邊境不到百里,山頂終年白雪覆蓋,地勢險峻,敵軍大營駐扎在穆朗山山腰。
穆朗山厲止戈來過,暗中留下了不少布置。邊境大多數地方她都去過,細致地分析過。
一介凡人,打仗如未卜先知,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
她令大軍在敵軍混亂后往穆朗山方向推進,至于他們什么時候開始推進,會不會推進,和她無關,人死不問身后事。
她帶人繞了個大圈子,繞到穆朗山山腳,山腳是尚未回春的灌木。
看了看風雨欲來的天,對一旁的胡玉道:“后悔嗎?”
“有什么悔的,將軍……”
“走吧。”
胡玉擦去眼里的淚,虎目通紅,“殺!”
將軍絕不能死在這!
這一日整個穆朗山化為一片火海,火勢從山腳而起,徐徐朝山頂蔓延,壯烈而凄美。
穆朗山陳年的積雪也沒能攔住火勢的蔓延,雪無聲落下,漸漸窸窸窣窣,漫天漫地。
火整整燃了三日,三十萬敵軍覆滅在穆朗山,十萬青桑將士也埋骨穆朗山,尸體被熊熊烈火燃燒殆盡,風雪為墓。
宋雍之看著滿目瘡痍,一步一步走在焦土中,跌跌撞撞跑了起來,血灑在身前,地上。
穆朗山處處是焦尸,再大的風雪也掩蓋不了漫山的血腥,焦黑的武器和營帳凌亂地在風中凄嚎。
宋雍之跌在地上,平靜地扒著積雪,不是她,不是她!他的止戈怎么能死在這,怎么能!
他被一具殘缺的焦尸絆倒,倒在地上爬不起來,雪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停了,天蒙蒙黑,透著些光亮。
宋雍之顫著抬起手,給了自己一巴掌,那雙手已經血肉模糊,不成模樣,他仿佛才感覺到疼,神思一點一點撕扯回來。
他回頭看了眼,應該已經過去很久了,他才找了不到一里地,穆朗山連綿幾百里,等找到山頂,止戈早沒了。
宋雍之抓了把雪摔在臉上,直到手邊摸索不到雪才停下。止戈不會死在這,她肯定在前邊,在等他!
他渾身的血都燙了起來,像是行尸走肉還了魂,匆匆地朝山上跑去,仿佛是瘋魔了,不會疼,也不知累,心跳如催命符一樣催著他。
他拿著殘缺的刀刃一下一下劃在手臂上,每劃一下就冷靜一分,她是來尋死的,會往哪走?不對,是她身邊的人會帶著她往哪走?
腦里漸漸浮現出那日的場景,四十萬人的哀嚎在耳邊徘徊,火光漫天,迎著風雪燃燒,數不清的人在火里掙扎,倒在刀光劍影里的,身上逐漸爬滿烈火。
她呢?她啊,一人一劍沖在最前頭,渾身是血,唯獨那雙眼睛是明亮的,仿佛燃到盡頭的油燈,在暗無天日的殺戮里,亮得灼眼。
他們會扯著她往火小的地方撤退,一個個倒下,會拼命地尋到一方安寧之地。
宋雍之忽然想起那個暴躁的男人,是叫胡玉吧?
他在一個隱蔽的山谷停下了腳步,山谷外頭慘不忍睹,分不清是誰的尸體,他抬著沉重的步子不疾不徐地走了進去,踏過一條溪水,看到了一處雪堆。
雪堆幾乎是鮮紅色的,旁邊倒著凌亂的武器,目光盯著那堆雪,身體輕輕一晃,跪倒在地上,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
宋雍之勉強支起身體,死死咬住牙,還是嘗到了些咸味。他一點一點扒開積雪,露出背靠背坐在一起的四個人。
他們的身體已經殘缺了,渾身浴血,看不出人樣,他一眼認出了胡玉。
胡玉身上插著幾支箭,血已經流干了,上身赤著,已死去多時。
宋雍之輕輕挪開他們,蜷縮在四人中間的可不是厲止戈?
她身下墊著兩人的衣裳,身上蓋了兩人的衣裳,整個人像是從血水里撈出來的,雙目緊閉,安安靜靜地好像只是太累了睡著了。
宋雍之顫著手抱住她,牙咬出了血,眼淚混著血濕了厲止戈的衣裳。
“止戈……”輕到微不可聽的呢喃如困獸最后的嘶吼,在昏暗的天色里消融。
宋雍之脫了披風包住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沒事了,止戈。”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耽擱了這么久,早該有人追上來。
他在厲止戈唇上虔誠地印了一吻,“睡吧,天亮了我叫你。”
天上慢慢多了幾顆星,眨眼間漫天星斗閃爍,宋雍之沉默地走在地獄里。
“止戈,你瞧,人間地獄凄慘,天上星河燦爛,可是啊,不該是這樣,你要親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