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止戈在院子里坐了一夜,第二日宋雍之懶懶地推門出來,就見他姿勢都沒有變過,挺拔地坐著。
那個身軀并不寬闊,宋雍之卻恍惚覺得沒有任何事能將其壓垮。
“起這么早?”宋雍之明知故問打了聲招呼,癱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
金銀擺了一桌精致的菜肴,兩副玉質(zhì)的碗筷。厲止戈看了眼,只是倒了杯茶,茶水是他昨夜泡的。
“怕我們毒死你?”宋雍之隨意地夾了塊杏仁豆腐,看著厲止戈手里沒有熱氣的茶水,“活著不享樂,等死了享?”
厲止戈面色平靜,垂下的指尖微微縮了縮,有何不可?有些人只能期盼死后安樂。
宋雍之嗤笑,也不管他,吃飽喝足扇著風消食,扇了幾下就把扇子扔給金銀,打了個哈欠。
他睡得迷迷糊糊時門外響起敲門聲,金銀長劍出鞘執(zhí)在手里,卻聽厲止戈拍了下手,敲門聲應聲而停。
金銀立刻用劍對著厲止戈,身后的院子里翻進一個人,細微的聲音也沒有逃過金銀的耳朵,頓時將宋雍之護在身后。
戰(zhàn)烽一進來就見這種情況,以為他們要對厲止戈不利,落地的瞬間兩把飛刀朝金銀甩去,自己趁機飛身至厲止戈身旁。
“烽火?!眳栔垢甑辛寺?。
戰(zhàn)烽立刻停手,單膝跪下,“屬下參見公子?!?
“起來吧。烽火不明情況,驚嚇到二位,余某給二位賠罪,解藥這就給二位,告辭。”
戰(zhàn)烽聞言取出解藥放在桌子上,“請公子稍等,一炷香后屬下出去看看有無人跟蹤?!?
“好?!?
金銀將解藥遞給宋雍之,身體緊繃,警惕著戰(zhàn)烽。宋雍之把玩了會解藥才吃下,指尖漸漸恢復原樣。
“二位不會殺人滅口吧?”
“不會。”
戰(zhàn)烽皺了皺眉,“公子?”
“你此次出來驚動了誰?”
“姜先生,屬下并非不信姜先生,但公子理應回了京城,現(xiàn)今還在林河,屬下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能小心為上?!?
厲止戈眼神動了動,對宋雍之道:“宋公子可否再幫忙尋一批藥材?余某欠公子一個人情,只要在關外,不違道義,余某義不容辭。”
厲止戈以眼神示意戰(zhàn)烽,戰(zhàn)烽遲疑了片刻,“公子……他們可信嗎?”
“無妨?!?
戰(zhàn)烽不情不愿取出一塊令牌,令牌上只有一個“戰(zhàn)”字,大氣磅礴。
宋雍之眸里流光一閃,“戰(zhàn)家的人?”
“宋公子出自官宦之家,戰(zhàn)家軍功赫赫,可否請宋公子幫個忙?”
“余公子怎知本公子和戰(zhàn)家無怨?”
“直覺。”
宋雍之笑了笑,眸子稍稍睜開些,“好?!?
“宋公子爽快?!?
金銀不肯,“公子!萬一公子有什么閃失……”
“無妨,余公子都不怕你通風報信,我怕什么?”
金銀勸不動他,一步三回頭離了院子。
“你拿著藥材回去,就說為我備的?!?
“那公子?”
厲止戈看向東方,目里空空,什么都沒有看進去,“放心?!?
戰(zhàn)烽直直跪下,盯著厲止戈,“屬下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公子可信任屬下?公子九年沒有回京,老夫人病重,公子無論如何該回去看看?!?
“烽火?!?
“屬下知道公子要說什么,無非是青桑和百姓,公子為青桑付出了太多,自私一次不過分吧?”
“屬下也不愿公子走,公子一走屬下?lián)尾黄鸫缶?,屬下就怕萬一公子見不到老夫人最后一面,抱憾終生?!?
“呸呸呸,屬下不是這個意思!老夫人肯定吉人自有天相!公子……”
“我既走了,你當明白哪怕大麗此刻攻打青桑我也不會回頭。消息已經(jīng)泄露,我回京就是擅離職守,恐怕回不來了?!?
“哪有那么嚴重?九年啊!公子為青桑立下多少功勞?就算皇上這幾年昏庸……”
“烽火!”
“屬下失言!”戰(zhàn)烽“啪啪”給了自己兩巴掌,咬牙跪在那。
“京城怕只等我回去了?!?
“怎么會……”
“信你帶著,我會在那之前回去?!眳栔垢昱牧伺膽?zhàn)烽的肩膀,那雙手似乎有千鈞重,讓戰(zhàn)烽承受不起。
“公子……”
“哪有什么終生,你我,邊境的弟兄,哪個有終生?真有遺憾說不定來不及遺憾我就沒了。”
“有這么咒自己的嗎……”戰(zhàn)烽聲音越來越小,底氣不足,抹了把臉,“是屬下無能?!?
“起來吧?!?
“公子一個人屬下不放心,屬下……”
厲止戈笑了笑,“千軍萬馬也不見你不放心?!?
他笑起來只是略微勾勾唇,彎了彎眼睛,眼里亮起點光彩,卻讓宋雍之一時愣了。
說不清是因為什么,他們認識這些天這是這人第一個表情,竟是笑,許是初見時這人太過落魄了。
“那不一樣?!睉?zhàn)烽急了,卻不知道怎么勸。
“此事不容有失,放心,不會有事?!?
厲止戈堅定的目光讓戰(zhàn)烽稍稍放下些心,戰(zhàn)烽打開了信,粗略地掃了幾眼,僵在原地。
“這不可能!將……公子!”
“沒有什么不可能。”
“可……”
“服從命令!”
戰(zhàn)烽眼睛通紅,偏過頭擦了擦眼,將軍不會騙他,如果不是證據(jù)確鑿,不會下這樣的命令,他難受,將軍只會更難受。
“屬下遵命!”
“我能信任的只有你,難為你了?!?
“公子這是什么話!是屬下的榮幸?!?
“跟我來?!眳栔垢甑降撞环判?,進屋蘸水為筆將心里的想法和戰(zhàn)烽細細說了遍。
“屬下定完成任務。”
“衣服和我換換,過會我引開他們,你傍晚離開。”
“是?!睉?zhàn)烽知道自己只能聽令。
金銀急急忙忙把藥材帶來,厲止戈大略掃了眼,很齊全,甚至比他報的數(shù)量還多些,他看了眼宋雍之,翻身出了院子。
戰(zhàn)烽看著厲止戈出去的方向,直直站在那,一動不動,手里的木盒被捏了幾道指印。
宋雍之懶懶地伸了伸腰,咬了口茶點,支著頭似笑非笑,“他前幾日還重傷瀕死,好得挺快。”
“你說什么!”戰(zhàn)烽急紅了眼,木盒摔在地上,藥材灑了一地。
“沒什么?!?
“說!”戰(zhàn)烽抽出刀對著宋雍之。
“放肆!”金銀持劍指著戰(zhàn)烽,戰(zhàn)烽像沒有看到一樣,死死盯著宋雍之。
金銀怕他手滑傷了宋雍之,眉頭擰緊,“前幾日余公子被人追殺,九死一生,威脅我們救了他?!?
宋雍之白了金銀一眼,壞了他的好戲。
戰(zhàn)烽踉蹌著后退幾步,慌慌張張前去追趕,卻僵在墻角,鮮血順著捏成拳的指縫滴落。
戰(zhàn)家駐守邊塞已有三朝,為青桑立下汗馬功勞,戰(zhàn)老將軍有四子,皆在軍中效力,沒有給戰(zhàn)家留一條后路。
戰(zhàn)家的令牌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拿出的,余公子是戰(zhàn)家哪位少將軍?如此就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出事,思及此,金銀催促道:“還不快去追!有什么事我們可以代勞?!?
戰(zhàn)烽仿佛沒有聽到,眼睛都沒有眨,像塊木頭一樣立在那。
“余公子的傷沒有幾個月養(yǎng)不好,你還有時間發(fā)楞!”金銀恨不得自己去追,沖過去晃了晃戰(zhàn)烽。
戰(zhàn)烽緩緩挪開金銀的手,眼里猩紅,“公子不會出事?!?
“你!”
“軍令如山?!?
“你這人怎么榆木腦袋?軍令重要還是余公子的命重要!”
“當然是公子重要?!?
“那你……”金銀突然說不下去了,戰(zhàn)烽的神情讓他不由自主后退了兩步。
戰(zhàn)烽面色通紅,猙獰得青筋暴起,顯然在極力壓抑,似乎渾身每一毫都刻著殺氣,被壓抑再壓抑。
“誰敢動公子,邊境四十萬將士讓其償命!不死不休!”
戰(zhàn)烽的語氣讓金銀不寒而栗,仿佛看見數(shù)不清的將士殺紅了眼,遇神殺神。
宋雍之慢慢睜開了眼,這倒是有趣了,青桑的軍隊自然是為青?;适倚Я?,什么時候成私軍了?戰(zhàn)家,也配?
他想不到有一天,他會心甘情愿養(yǎng)一支精銳的軍隊,為成一人的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