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坐落在葬風城,從外看上去威嚴赫赫,進去如到了江南水鄉一般,小橋流水,精致的亭子掩映在花草中。
宋雍之愣了下,以為會看到滿目荒蕪,冷冷清清,厲止戈顯然不是講究這些的人,將軍府一年也住不了幾天。
“在下的手筆,宋公子還滿意?”
宋雍之轉頭看到沈浮山坐在不遠處,手里端著杯茶,笑得如沐春風。
“奢侈無度。”
“以止戈的功績這也算奢侈?”
“厲兄身為鎮國將軍,當以身作則。”
“宋公子對在下有意見?”
“不行?”
“在下和宋公子無仇無怨吧。”
“本公子看誰不順眼還要理由?”
宋雍之輕視地瞥了沈浮山一眼,在厲止戈沉下去的眼色里拽住他手腕,“本公子向來無法無天,厲兄有能耐就攆我走。”
厲止戈強硬地抽出手臂,“余富,帶他去偏院。”
他看都不看宋雍之,抬步走向沈浮山,接過沈浮山遞過的茶。
宋雍之眼底發寒,何時受過這般氣,想一走了之又不甘。他生來無心,唯獨喜歡看樂子,遇見有趣的事必要抽絲剝繭,直至明明白白。
他也生來聰慧,再復雜的事也經不起幾次推敲,時至今日,很多人很多事,看過,想過,知道原委就推敲的八九不離十了。
厲止戈這個人,宋雍之自認為了解了大半,他的處事,他的顧及,但總有些違和。
如果真這么簡單,厲止戈不該露出那樣的眼神,很多事不該到這種地步。
宋雍之有種感覺,如果這次錯過了,就永遠錯過了,再不會知道厲止戈藏了什么。
他事事追求十全十美,只有他玩弄別人,讓別人念念不忘的份,怎可留下遺憾。
就快了,他會一點點撕開厲止戈的偽裝,這樣好玩的樂子,慢慢玩才好。
宋雍之拐彎的時候鬼使神差朝后看了眼,恰好看到厲止戈滿面笑容,仿佛寒光凜冽的利刃有了裂紋,而裂紋之下藏著一枝正明媚的梨花。
他很不爽,這不是第一次了,毫無理由地因厲止戈破了涵養,他甚至想是不是喜歡上厲止戈了?
只要想到他和厲止戈在一起的場面,就渾身一哆嗦,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拿棋盤來,本公子要下棋。”
宋雍之一動不動和自己對弈了兩個時辰才理清頭緒,是他鉆牛角尖了,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玩著玩著把自己玩進去了。
厲止戈還當他是陌生人,種種都是因為心有愧疚,而他卻把厲止戈當做兄弟了。
他的兄弟自然是他的人,將他視為空氣,和外人親密,當然不爽。
至于厲止戈和沈浮山的交情,和他有什么關系?他長這么大講理的時候還真不多。
“爺,您又想干什么?”
金銀見宋雍之看著窗外發呆,面上是不懷好意的笑,腿一軟跪下,“爺……”
宋雍之白了金銀一眼,“瞧你這點出息。”
“您有能耐讓厲將軍聽話啊。”
“這還不簡單?”
“簡單您倒是做……”
“那多沒意思。”
“……”
宋雍之第二日睜眼已經是正午了,睡眼朦朧地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吃了點東西,“厲止戈呢?”
“厲將軍去練武場了,說您醒了讓屬下帶您去。”
宋雍之如玩山游水一般逛到練武場,遠遠看見季長泓慘不忍睹地扎著馬步。
走近才看清季長泓臉上青青紫紫,沒有一塊好地方,噗嗤笑了起來。
季長泓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又急又怒,總覺得他眼熟。
“你……”季長泓被打腫的眼睛漸漸睜大,身體不穩摔在地上,震驚地看著他。
宋雍之笑意不減,“雖許久未見,長泓也不必行如此大禮。”
“宋……”季長泓剛叫了一個字,就被宋雍之明媚的笑臉嚇得閉了嘴。
他們從小廝混在一起,對彼此比自個兒還了解,宋雍之笑得越好看,就代表有人的下場越慘,宋雍之整起人來……
宋雍之收了幾分笑,看著厲止戈闊步走過來。他好像從未見過厲止戈穿厚重的戰甲,總是一身漆黑的薄衣,或是輕甲,帶著暖暖的體溫。
熾熱的陽光照在厲止戈身上,在他白如玉的面容上鍍了層透亮的光澤,宋雍之看著看著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厲兄是讀過圣賢書的人,打人不打臉……”
厲止戈看著他眼里盈著的慵懶,揪住他衣領,把他拖到練武場邊緣。
“厲兄……”
“軍營不是你嬉皮笑臉的地方。”厲止戈一腳踢在他腿上,“起來。”
宋雍之瞇著眼睛伸出了手,厲止戈淡淡道:“還想挨揍?”
見厲止戈是認真的,宋雍之板著臉站起來,腰還沒伸直就一拳攻向厲止戈。
厲止戈隨手接住,花拳繡腿,處處是破綻,在心里嘆了口氣,只用半分實力陪宋雍之玩。
宋雍之起初還心不在焉,漸漸被打出了火氣,收起了玩樂的心思,面上還是玩世不恭的模樣,默默用了心。
厲止戈看在眼里,沒有點破,如他所料。這個人看似什么都不在乎,自尊心卻極高,即便是玩,只能是這人壓著別人玩。
宋雍之慢慢喘起了粗氣,反觀厲止戈氣息依舊平穩,宋雍之眼前發黑,認清了現實,心思活絡起來。
“本公子不習武,身體都比厲兄硬。”
回他的是一個結實的過肩摔,宋雍之倒在地上氣喘吁吁,許久都沒有爬起來。
厲止戈看了看不遠處如死魚一般的季長泓,眉頭皺起,京中的人怕也就是這樣子了,送過來還不知是何年何月。
來了,又有何用?
他五年前就修書送去京城,倘若那時來了,他親自帶十年,是塊石頭也該成玉了。
好苗子這里有幾個,但沒有身份背景,被推上將軍的位子只會害了他們。
他會盡可能為青桑謀幾年安寧,亂世之下總會有人站起來。為此多些犧牲,做些違心之事,又有何妨。
厲止戈對胡玉招了招手,“交給你們了。”他果然不適合做這些,身體也不允許,不管是為了誰,他還不能倒下。
宋雍之敢對厲止戈放肆,懶得和胡玉計較,忽然覺得厲止戈的性子是多和善。
他和季長泓兩個人如待宰的羔羊一樣,一刻不停地被胡玉攆著學。
直至深夜兩人才不省人事被送回房間,宋雍之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腦里迷迷糊糊想著,日后要厲止戈加倍還回來。
第二日天還未亮兩人就被拎去了林子里,震天響的敲鑼聲在耳邊炸響,再深的疲憊也瞬間無影無蹤。
宋雍之眼角抽搐,就算現在自爆身份也晚了,厲止戈是鐵了心折騰他們。季長泓卻不干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們敢!我是皇上親封的監軍,你們這是抗旨!”
宋雍之好整以暇地倚在樹上,笑瞇瞇看著季長泓被打得慘叫,蜷縮成一團。
胡玉招招避開要害,讓季長泓疼得掉眼淚,卻頂多受些輕傷。季長泓淚水橫流,“你有能耐打死我!”
“行啊。”
胡玉點了點頭,示意身邊的士兵將季長泓拖走,連個眼神都沒有給宋雍之。
昨夜將軍突然命他過去,告訴他讓宋一在一旁待著就好,其他的不必管。將軍做事果斷,在這點微不足道的事上猶豫,實在不像將軍。
宋雍之聳了聳肩,找了處陰涼地躺下,一睡就是一天,夜幕降臨被涼風一吹凍醒了。
他搓了搓鼻尖,凍得渾身哆嗦,這才九月,正是炎熱的時候,邊境的夜晚已經過起了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