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生命。眾人看著蓋聶，眼里都露出了這種渴望。

蓋聶看向胖老頭，心底里卻是十分感激，酒囊已被蓋聶搶走，胖老頭卻仍把目光留在蓋聶的手上。

秦飛云就站在歸玉娘的身邊，用手輕撫著腰間上的泥人，笑說：“聽說能夠從封十全‘封胖爺爺’手里搶走酒囊的人，十萬個人也未必能夠出現一個！”

他故意把聲音抬得很高，接下來的話把眾人都說呆了。

他笑了笑，道：“你們大概不知道，無論誰能讓封胖爺爺，心服口服地把酒囊讓出去的，這個人的運氣一定很不錯！”

他并不是在自說自話，而是說出了封十全心里想說的話，他們都知道蓋聶剛才已亮出了本事，而且本事還很大。

封十全道：“秦呆子說的沒錯，前天晚上來搶我酒囊的人，運氣就不如他好。”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露出了驚訝：封十全這個胖老頭到底想講什么？

“那個人來客棧搶封胖爺爺的酒囊，本來已經搶到手里，可是他卻做了一件事。”

眾人等秦飛云繼續說，諸葛曉風也把目光轉到了秦飛云身上。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好像此刻又忘記了生老和病死。

想要轉移一個人的注意力或許很容易，可是想要把兩個、三個，甚至是一群人的注意力轉移到某件事上，卻是比勸說酒鬼戒掉酒癮還要困難上幾倍。

秦飛云說著說著，周旁的哀聲忽然間就沒了，耳旁的風沙聲也變小了。

歸玉娘笑了，她知道秦飛云又要開始賣弄他那張說起來“喳喳喳”的嘴了。

目的。

沒有人知道。

蓋聶沒有再猜下去，因為他忽然想到了件很可怕的事，等他的目光從封十全臉上轉到地上的四個腳印時，有個念頭很快拂過他的腦海就不見了。

是什么？你猜呢？

真正的封十全已不見了！

只是眨一下眼的功夫，封十全已經移到了跛子的跟前。

這種絕妙的輕功——遺留在蓋聶目光里——四個封胖爺爺的臉，一起被風沙吹滅了。

這一幕本來也極為尋常，可是此時被蓋聶看在眼里，卻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封十全彎下了他那比水桶還要寬的腰，看著歪坐在沙土里的跛子，目光里多出了股驚疑。

這個跛子已然浮現出了最為痛苦的一面，表情比任何人都辛苦，眼睛卻是比任何人都要明亮。

現在他非但眼珠子在轉，連手指也開始有了變化，卻還是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能夠喬裝在中毒的人中不被發現，騙過一些人就已經是他最大的膽子和本事。

他為什么要假裝成已經快死的人？

“他搶走封胖爺爺的酒囊本就夠了，卻想連封胖爺爺的老命也一起要了。”秦飛云大聲說道。

封十全嘆了口氣，語含無奈，道：“這也正是我想說的，江湖險惡，又有誰能一直不警惕些呢？”

他抬起眼，轉頭盯著蓋聶，道：“一個人若是有了很好的運氣，就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絕不可放棄！”

封十全盯著蓋聶的時候，眼睛里有道復雜的光在閃爍，就好像一根刺慢慢的扎進了肉里一樣。

眾人的目光一起投向這個一直不被人注意的跛子。這個跛子到底怎么了？

這時候，有聲音開始蠢蠢欲動。

封十全的聲音在離跛子最近的地方響起，目光卻在離跛子最遠的地方轉動，他的眼睛并沒有看向跛子，而是緊盯著蓋聶，道：“這個人前天夜里來搶奪我的酒囊，我就知道他的目的不簡單，如今你承不承認？”

眾人的目光一起轉向了蓋聶，眼里都透著疑惑。

蓋聶皺眉沉思，并沒有馬上回答。

封不全身后的跛子卻先張開了嘴，他的喉嚨里好像發出了一種沙啞聲。

和先前一樣，蓋聶的目光又掃向了跛子。

——的確是啞巴才能夠發出的聲音。

可無論誰都知道“十聾九啞”，一個天生的真啞巴若想要用氣聲說話，卻是極難的，也根本難以做到在聽見別人說話的第一時間內，就作出正常啞巴應該有的反應。

除非這樣子的啞巴是后天造成的？

如果是后天造成的？那么，蓋聶的想法又要發生變化了。

在封十全質疑跛子的時候，跛子不假思索地就張開了嘴巴，這不是本能的反應是什么？跛子是不是想說話？

蓋聶只要想到這里，腦中猶如電光石火般閃了一下。

他心中已有了隱隱的答案！

是什么？如果說在之前歸玉娘詢問跛子“是否中毒”時，跛子敏捷的反應只是巧合的話。

那么——

現在，封不全大聲質問跛子的時候，跛子的反應卻還是那么迅速，這又該如何解釋呢？

難道這也是巧合？因為無論誰只要仔細想它一想，都知道這一切不是巧合。

眾人的目光又從蓋聶的身上轉移到了跛子的身上。

目光里充滿了疑惑、迷茫和好奇。

這個跛子到底是什么人？

風將跛子遮在臉上的頭發吹了起來。

跛子的眼睛很亮、很黑。

跛子很委屈。

封十全質問得更大聲：“我雖然不想追究那天晚上的事，可是看著一個渾身都是力氣的人，卻病怏怏地趴在這里，把所有人都當成傻子，心里就不痛快！我就先解開你的啞穴！”一個人的啞穴若是被點住了，他想不啞也不行。

一個演技再是拙劣的人，被點了啞穴之后，就跟真的啞巴一樣了。

跛子是這樣的人么？

當封十全伸出五根又短又肥的手指往跛子的后頸抓去，跛子猛地跳起來，原本臟兮兮的手掌在瞬變成了跟石頭一樣硬的爪子。

眾人大吃一驚。

跛子彎下腰躲過了封十全的手，在疾風中將腦袋一沉，爪子伸出，他又躲過了封十全突然而來的反掌，將身子往后一仰，封十全的手掌從他的臉上劃過。

一勾、一旋，轉動之間，封十全的手掌已握成了拳。

跛子的神色不變，突然從右袖里“嗤”“嗤”“嗤”發出了三片葉子。

葉子是金色的。

三片金燦燦的葉子。

陽光強烈，看不見葉子，也聽不見聲音。

封不全將身子往后一倒、一歪、一顫。

直到他倒下去，他的腳是定在沙上的，帶著驚訝的微笑，忽然彈起。

跛子就站在他的身子前，立刻揮出了一爪，爪子一低，準備去抓他的腰帶。

可惜封十全沒有站起來，腰帶就這么被跛子抓走了。

一條黑色腰帶被抓在跛子手里時，封十全卻連看都不看，他知道自己必須快一點。

慢一點很快就會有人死。

追上三片葉子，比追上普通的暗器還要難上好幾倍。

可是封十全的老眼睛里卻充滿了興奮與激動。

除了喝酒，他幾乎沒有其他的愛好，唯一喜歡的事就是像現在這樣去追金葉子。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去追金葉子。

大概是因為金葉子比酒囊值錢吧？

可是有誰見到錢不會眼開？

屏息。

風沙中的呼嘯突然消失，只聽見“嗤”“嗤”“嗤”的金葉子飛動的聲音，立刻遠去。

遠去時，一直閉目養神的乞丐忽然睜開了眼睛，他赤著一雙烏黑大腳，連臉色都是烏黑的。

這個看起來詭秘可怖的乞丐大搖大擺的走開了。

他是從胖老頭原來站的位置旁走開的。

剛才他就站在胖老頭的旁邊，可是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在干什么。

他一直在睡覺，耳朵卻是醒著的。

他要去哪里？沒有人知道。

此時，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胖老頭處。

幾十雙目光跟著這個圓鼓鼓的身影在移動。

眾人驚詫的目光移得很快，胖老頭的身影也移得比箭更快。

耳旁，有呼嘯聲在響起。

疾飛的金葉子，冒起了閃動明滅的火花。

火花十分強烈。

三片葉子，一道毒辣的陽光，火花閃動，照在低著腰、佝僂著背的一個年輕人臉上，歪眼斜嘴、鼻頭抽搐，滿臉驚恐如見鬼魅。

風沙中飄來一陣嗆鼻而悶熱的焦味，葉子上也不知道是沙，還是金？

嗤！

十根又短又肥的手指已觸至其中兩片金葉子。

這不僅是因為封不全跑起來速度快，也因為他還有沉著的判斷力。

他對跛子所發這三枚金葉子去的方向絕對判斷得準。

因此，當他的雙手及時抓住了三片金葉子，金葉子離阿狗的臉已只有一掌之距。

阿狗被嚇壞了，原本佝僂的背這時顯得更加彎了，他咽了咽口水，捋著眼珠直打轉。

“封……胖……爺……爺，你是我的真爺爺。”阿狗駭然一下，總算松了口氣，身體直接軟在了地上。

阿狗剛說完，封十全就露出了陰森森的一笑，道：“讓你平時跟我學抓麻雀，知道好處了吧？”

封十全剛說完，臉色一變，叫起：“哎喲！燙死我啦！”

聲音剛落下，金葉子又立刻被他抓著往身后一甩。

嗤！

蓋聶的目光跟至三片金葉子的去處并且停下來了，有個人影應聲倒了下去。

眾人大吃一驚。

跛子已經被封十全回甩的金葉子擊中了膝蓋和手臂，摔倒在地上。

剛才那三片金葉子也從跛子的身旁掠了過去，最終掉進了在沙土里。

終于可以深深吸口氣了。

無論誰都可以看見，跛子所發金葉子就是一種暗器。

相信無論在什么情況下，只要這種暗器使出來，在這種風沙之地想要追上這種暗器，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尤其是像這三片快得已冒出火花的金葉子。

蓋聶相信——無論誰見到了封十全的這種抓葉子的本事，都會有這些反應：驚訝、議論、贊嘆、激動。

可是有一個人完全沒有這些反應。

因此，別人也永遠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接下來又要做什么？

對蓋聶來說，諸葛曉風實在是個可怕的對手。

可是蓋聶卻不知道，諸葛曉風此時也是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