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張府的東苑里有兩名男子正焦急等待,見張功曹回來趕忙迎了上去。
「爹,風先生怎么說?」一個約莫十四五歲,雙目十分渾濁的錦衣少年開口問道。
「是啊老爺,少爺都急壞了……」
張功曹沒有立即回答。
只見他漫步回到房內坐下,悠然地打開茶蓋漱了個口,又揉了揉因為賠笑導致僵硬發酸的兩頰,才面含笑意道:「放心吧揚兒,風先生說了,只要有人愿意獻出雙目,他略施小技給你換上,從此你的世界將一片清晰。」
「此話當真!?」張揚一聽,立刻蹭地一下站起身,臉上不可抑制的欣喜瘋狂蔓延開來。
「太好了少爺,十幾年來四處求醫問藥,您不知受了多少罪都不曾有半分好轉。如今純陽宗臨府,手到病除!不愧是仙人,這這,這……這手段就是不一般吶——」管家模樣的男子拍手叫好道。
「若非看在我兒開了紫脈,日后前途無量。外加我那侄兒在純陽宗經營多年,也算有點地位。你以為,僅憑老夫這么一個小小的建安郡功曹,能請得動純陽宗大弟子出手嗎?恐怕郡守大人親自開口也難有如此大的臉面!」張功曹嘴上雖說著硬話,可語氣里卻是得意十分。
「是啊是啊,我們少爺定然大有前途。不過這個人情,日后還起來是個麻煩事。」管家連忙附和道。
張功曹嘆了口氣,搖搖頭:「我老了,不中用了。日后有何造化,得看揚兒自己的本事咯——」
「爹爹放心,單憑我這中品紫脈,資質已算卓越。只要將眼睛治好,純陽宗的門就一定進得去。只是不知……這個獻目之人從何處尋得?爹爹可有門路?」張揚興奮地說完,用手摸到茶壺,又抓住茶杯,仔細地給張功曹倒了一杯新茶。
「通福啊,獻目這事你可有什么合適的人選?照我說一定要年輕,上了年紀總歸目力不濟,且這眼珠子一定要清澈。像獵戶這類經常射箭的人,目力優越,我看較為合適。」
沒等管家回答,張揚又趕著接話道:「對對對,爹說的在理。找個年輕人,給他大一筆錢,憑我張府在建安郡的勢力足可保他榮華富貴,待日后我修煉有成幫他復原便是。何況我這雙眼雖重影不清,但也比瞎子強得多,日常生活絕無問題。」
管家通福低眉思索了一陣,忽然想起什么,雙眼張大道:「說起年輕人,眼前倒是有個萬分合適的人選。」
「喔?說來聽聽。」
「柳榮鎮有一少年據說天生慧眼,在那紅館里做一個看館小廝,抓出千者那是一看一個準!這兩年聽了他不少傳聞,作為凡人有這等眼力,可稱異人矣。」
「真有此事?」張功曹一喜,忙確認道。
「千真萬確。只是坊間有傳聞,說那紅館郡守大人也占了一份,館主魏晉更是神通廣大。這小子愿意獻目倒還好說,若不愿意,咱們隨意動紅館的人,被發現會不會有麻煩?」通福眉頭微蹙有些擔憂。
張功曹也皺起了眉頭,忖量一番后,將掛在嘴唇上的茶葉吐回杯中道:「這樣,你先去問問,要實在不愿的話,咱們還是換個……」
「換什么換,哼!我一個紫脈難道還配不上一對凡人的眼珠子么?一個小廝罷了,在紅館能有多高地位。」張揚冷哼一聲甩袖道,那語氣似乎是吃定了這個目標。
「可那魏晉……」
「魏晉又如何!我們是凡人,修仙者不應隨意插足凡人事務,更別談動手了。此乃極傷福報之事,爹爹未免太過慎重!」
張功曹只有這一個獨苗,平日里寵慣了,聽張揚如是說,也只能附和道:「揚兒說的是。不過郡守這邊……咱們做事要干凈,萬不能讓他知道此事,否則我怕是烏紗難保。」
張揚面露不屑,忽然起身拍桌道:「福叔,你帶幾個人去打聽一下住處,先跟他好生談,談得攏自然最好。要不識抬舉……哼哼,不管打暈還是灌藥都得把人給我帶回來!至于郡守大人那……」
他冥思少許道:「這也不難,只需在出行的馬車上掛塊郡守府的牌子,這樣一來,哪怕有人目擊,追查結果最終也只會落到郡守府自己身上,父親大可不必憂慮!」
通福點點頭,起身作揖大喜道:「少爺所言極是啊!不愧是少年英才,心思如此縝密實在令人佩服!事不宜遲,那老奴這就去辦。」
……
一夜未眠,向晚的精神狀態卻極好。
想著爹娘馬上能入土為安,這一千多個日夜的辛苦便值了。
一大清早,他就來到柳榮鎮把銀錢一次性交清。
在挑了日子并交代幾位師傅在哪天動工后,又把各項儀式流程弄得清楚明白,這才放心地往回走。
「現在便只等爹娘的忌日了……先生算過,那天的日子也正合適。」
「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向晚對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和信心。
他準備回家先好好睡一覺,醒后再到村里各處通知一下左鄰右舍,于忌日那天來參加入土儀式。
他要趁這段時間再接點活,努力存些錢,屆時擺個大的流水席,以答謝長期以來眾人對自己的照顧。
人逢喜事精神爽,腳步自然輕快了許多。
向晚在鎮上賒了幾個大肉包子,邊走邊啃,不多久便回到村口。
正走著,遠遠瞟了自家院門一眼,平日里冷清慣了,今日遠遠地就望見幾個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佇立在那,似乎是在等待自己的歸來。
除了領頭是個過了大衍之數的男子外,其余幾人皆是正值壯年的彪形大漢。
「面相倒看不出善惡,領頭的大叔滿臉笑容,似乎沒什么惡意。別是笑里藏刀才好……」向晚心里有點忐忑,略微放慢了些腳步。
這些人要是動起手來,就算他跟李難混了一年多,怕也不是一合之將。
這時,一個鄰居正巧出門,見向晚歸來,忙上前提醒道:「小子上哪兒去了!你家門口那幾人方才扛著個大箱子,四處打聽你的住處,說是你朋友,看著分外古怪!」
「……朋友?」向晚眉毛一挑,心里犯起嘀咕。
「你手藝好,這十里八鄉都曉得,我估摸著是想托你辦點什么事兒吧。那箱子瞧著好像還挺沉的……」
「好嘞——我過去招呼一下!」向晚點點頭,將最后一口包子塞進嘴里囫圇吞下。
「若是歹人找麻煩可別害怕,喊一聲大伙兒都能聽見。」
「行。那您先忙著。」向晚點頭致謝,心里卻更加不解。
……
在紅館,自己只是個看館,無權無勢。
「木匠活也值不了這么一大箱子傭金……莫不是要出千,想讓我睜只眼閉只眼?」心下疑惑著晃了晃腦袋,腳步卻沒歇,沒幾下就到了門口。
通福剛抬頭,便見向晚歸來,連忙兩步并做一步,熱情無比地迎了上去。在仔細打量了向晚一番后,看著他滿意地點點頭,方才溫文爾雅地道:「足下想必就是紅館慧眼,向晚向公子吧?」
看了眼那巨大的紅箱子,向晚神情有些恍惚,一個呼吸后才緩過來,連忙答道:「公子不敢當,正是鄙人,不知您這是……」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郡守府的外管事,小姓童,蒙大家看得起,都喊我一聲童叔。」
「郡守府?」向晚心里一驚。
郡守乃是整個建安郡最大的官。
哪怕自己名聲大些,也不過是在柳榮鎮范圍,整個建安郡少說也有大幾十個鎮。
更何況自己的身份低微,憑這點名氣,犯不著讓一郡之首抬大禮來請吧?
只見向晚表面鎮靜,退后一步作揖道:「童叔,向某身無一技之長,怎敢勞郡守大人如此……不知您今日上門是有什么吩咐?」
「這……」左右看了看,通福神色有些為難地道:「向公子,咱們是否方便進屋里談?」
「瞧我這腦子!方便方便,您快些請進,寒舍簡陋,見笑了……」向晚有些尷尬,連忙往前幾步打開院門,將眾人迎了進去。
進了屋,通福四處張望了一番后,笑呵呵地嘖嘖稱嘆道:「都說寒門出貴子,果然名不虛傳吶。向公子被褐懷玉,慧眼無雙,大名在郡城可是無人不曉。」
「寒舍中沒備什么好茶,鄉下人,平日里喝慣了白水,招待不周了……」似乎沒聽到夸獎,向晚自顧自拿起桌上的水壺倒了一杯遞給通福。
通福禮貌接過,嘴唇輕沾了一下,算是納了主人家的客套。
放下杯子,只見他揮了揮手,門外幾個大漢立馬將那口大箱子抬了進來。
「這是我家大人的一點意思,不成敬意,還望向公子笑納!」
箱子并沒上鎖,沒等向晚回答,其中一個大漢便掀開了箱蓋,一道道金光登時撲面而來。
只見那大漢用手撥了撥上面一層的金燦燦的大錢,下方露出的是鋪滿的綾羅綢緞。
粗略判斷,這一箱子的價值幾乎相當于紅館半天的流水,依照向晚現在的能力,窮極一生他也無法掙到。
「您這是……」向晚始終巍然而坐,面上沒有一絲神色的變化。
實際上,現在的他簡直有些發蒙,這可是實打實的財富。一旦收下,他這輩子便能衣食無憂,哪怕坐吃山空,也能過上比普通人好幾十倍的生活。
「不瞞公子,今日來尋你,是有要事相求,且此事非公子不可為!」自打進屋始,通福心里便有了底。
這破屋漏舍,想來也知道,向晚怕是窮大的。
看著那一大箱的財寶,向晚心里咕咚:「廢這么大勁,送我這么多錢,到底何事非我不可?」
若不是已經完成了置辦墳地的心愿,若非這兩年在紅館里見了太多因為錢財失去自我的人。
單憑箱里金燦燦的光,不管郡守讓他做什么,只要不是買他的命,只要能讓他有機會享受這筆天降橫財,他決然無法拒絕。
但時過境遷,向晚已非四年前的無知稚童。
「鄙人雖沒見過什么大世面,卻也知道這一箱東西的價值。郡守大人如此破費……不知需要鄙人為他做點什么?」
「好——」
「痛快!」通福點點頭,一拍桌子,提高了音量道:「說來不過小事一樁罷。我家大人,確切點說是我家公子,想與向公子交換一樣東西。這一箱不過是定金而已,事成之后,另一半雙手奉上!」
「交換一樣東西?」
頓了頓,向晚突然笑了起來。
這屋里的所有物件他如數家珍,沒有一樣價值能超過兩個錢,絕不可能存在自己買櫝還珠的情況。
搖晃著腦袋,只聽他一臉自嘲地笑道:「童叔說的哪里話?非鄙人自慚形穢,您細瞧瞧這里,茅室土階,難蔽風雨,可謂家徒四壁,踵決肘見。實不知有何寶物擔得起郡守公子提出交換二字。」
聞言,通福也笑了,但卻笑得讓人有發毛。
他探過身子貼近向晚,一雙上翹的眼睛死死盯著向晚的雙眸,音調微沉,用語氣森冷地道:「我家公子想交換的,并非其他,正是向公子這雙名揚建安的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