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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天高云闊,斷雁叫低

  • 我往長安左
  • 江門蘇老九
  • 8091字
  • 2019-07-16 11:43:09

這面趙長安跑出了飯來齋,左右環顧,卻未曾見到有人在門外等候自己,咂咂嘴,心說怪了,難不成是自己聽錯了?

聽錯應當是不能聽錯,否則那飯來齋的掌柜也不能放自己出門,可就是不曉得喊自己名字的人是誰,什么來歷。

這聲音陌生,不似鎮上任何一人,可若不是鎮上的人,與自己并不熟識,又是從哪里曉得自己的名字呢?怪哉。

在白馬山上活了這么多年,趙長安向來是對自己的耳目有著盲目的自信,若非如此,便不能在偌大的山林之中聽見潛藏在自己身后茂密的草木之中對自己虎視眈眈的野獸輕微的喘息聲,也早就活不到如今了。

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趙長安便也懶得再去想,快步遠離了這飯來齋,尋思著要從哪里弄一頓便宜午餐來?難不成又要去那王大福的燒餅鋪子?前幾日惹惱了王大福,他不能拿起掃帚將自己一番痛打吧?

低頭琢磨,腳步卻不曾停下,不多時,趙長安就走到了鎮長的家門前。

鎮長是一個五六十歲的小老頭了,膝下就只有一個閨女兒,早年遠嫁。因為路途遙遠,鎮長閨女兒又多病,不便舟車,嫁出去這么多年就只回來過一趟。這些年鎮長就只同他媳婦兩人過日子,可鎮上鄰里向來和睦,時常有小孩兒串門,倒也不算孤單。

這會兒鎮長端著一碗飯菜蹲在自家門檻上,拿著筷子卻不曾往自己扒過一口飯,佝僂著背,時不時嘆息一聲,顯得愈加蒼老。

趙長安笑了笑,心想這老頭兒又在愁啥事兒呢?便喊了一聲,“怎么一個人蹲在這門檻上?咋滴?想你家閨女兒了?還是外孫兒?”

聽著這話鎮長抬起臉來望了趙長安一眼,臉色微變,猶豫之后冷哼一聲,“莫要煩我,死遠點兒!”

以往就算是趙長安再過頑皮,鎮長也不會如此冷眼相加,如今確實是有些怪異。

趙長安愣了愣,一陣好笑,也跟著蹲下來,挑了挑腦袋,“說起來我也好些年沒有見過小云姐了,也不曉得小云姐如今出落得什么模樣了,也怪想的。你說當初怎么就同意將小云姐嫁那么遠呢?咱們鎮上一枝花便宜了那個我連名字都不曉得的男人,倒霉透頂!誒,當初你怎么就不讓小云姐多等我兩年?這時候就嫁到這近門前多好!”

鎮長姓秦,鎮長的女兒名作秦覓云。

聽到趙長安這話,鎮長罵罵咧咧,“放你娘的狗臭屁,嫁給你?老子這寶貝閨女兒就算是一輩子嫁不出去都不能便宜了你小子,跟你住在那山上?去你大爺的吧!”

趙長安略微沮喪,“你這話怎么能這么說呢?也忒埋汰人了些!跟著我住在山上怎么了?山上涼快啊!”

“去去去去!死遠點兒!”鎮長又罵了一聲,端著飯碗正欲進門之時趙長安一把堵住了門,左右往里鉆卻被趙長安不留痕跡地擋住,終于惱了。拿著筷子猛地一拍碗,吹著胡子道:“作甚?!”

瞅著鎮長是動了真火,趙長安也沒再攔了。只故作嬉皮笑了一聲,回道:“沒什么,你看我前幾日幫你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如今你怎么說也該請我吃頓飯了吧!”

“你小子原來是來蹭飯吃的?!”鎮長冷哼了一聲,“沒門,尋常時候不見你上門,到了這會兒老子犯愁的時候你就來搗亂了,滾蛋!”

趙長安也不多說,就只扯著嗓子往屋子里頭喊了一聲秦嬸兒!

“誒!長安來了??!”

循著聲音,就見一個微胖的婦人從屋子里邊走了出來,瞧著面相同鎮長差不多年紀。略微埋怨道:“你看你,多長時間沒上門了?前幾日老頭子請你幫忙,你上了門也不見來見見嬸子,還以為你是嫌棄嬸子了,嬸子就想著這些時日我也沒給你半點臉色看啊。”

這鎮上的人大多看趙長安是一坨礙眼的狗屎,可秦嬸卻是個例外。

秦覓云未曾遠嫁之時,趙長安時常找秦覓云玩耍,許多時候也就厚著臉皮在鎮長家蹭飯,一來二去倒是同秦嬸處熟了。大致是重男輕女,膝下又沒有兒子的緣故,秦嬸對這個頑皮的小子極為青眼。

“哪兒能啊,”趙長安打著哈哈道:“那時候不是聽說嬸子病了嘛,怕驚擾了嬸子,那面又有要事兒,就沒敢打擾!嬸子病好了吧?”

“怎么?還怕我傳給你不成?”婦人眉頭一挑。

“沒沒沒,哪敢??!這不關心關心嬸子的身體么!”

“嘴真甜,算嬸子這些年沒有白疼你!”婦人忙招呼,“吃飯了沒有?快來,飯菜剛剛擺上桌子,趁熱?!?

趙長安搓搓手,轉頭沖著鎮長擠了擠眼睛,又連忙對那婦人道:“這多不好意思啊!”

鎮長面色難看,望著趙長安的背影呸了一句,“還不好意思?不要臉的狗屎玩意兒!”

“嬸子手藝真不錯啊!”

“那是,有空就來啊,嬸子還有拿手絕活沒有使出來呢。干脆也別走了,就留在這里吃晚飯算了,嬸子給你炒一個干蒸豬舌,你叔成天想著吃我都沒給他做呢!等會吃完飯別走啊,莫要不好意思,當自己家一樣。”婦人極為熱情。

這會趙長安還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呀,來的正是時候,不僅趕上了飯點,也叫你秦叔少跑一趟。”婦人樂呵呵道。

趙長安愣了愣,“什么少跑一趟?”

“閉嘴!”歷來沒對自己媳婦發過火的鎮長將碗筷往桌子上一砸,沖著那婦人大聲罵道:“你不會說話就少給老子說話!”

婦人自知說漏了嘴,閉口不提。

趙長安一看這事兒不對勁,忙問道:“到底什么事兒???少跑一趟?你還要找我來著?”

鎮長搖搖頭,“沒你事兒,你莫要瞎管!”

趙長安皺著眉頭,先前鎮長蹲在那門檻上的模樣就不對勁,如今又如此做派,便曉得這事兒不同尋常,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盯著鎮長默不作聲。

鎮長嘆了一口氣,曉得趙長安是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便拿筷子指了指那婦人。

婦人有眼色,“我去拿一壇酒來,你們爺倆先談著??!”

瞅著婦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口處,趙長安轉頭看著鎮長,“如今該說了吧,究竟什么事兒?”

“你先吃菜,跟你沒多大關系,”鎮長指了指坐上的菜肴,自己卻沒夾一筷子,卻又嘆了一口氣,“今日劉老漢來尋我了?!?

“劉老漢?”趙長安眉頭緊皺,“不是說因為修路那事兒你們倆兒十多年沒聯系了么?怎么這會兒他來尋你了?總不能是找你的麻煩吧?”

“沒,他沒來找我麻煩,我也不不至于因為那事兒十多年不跟他一句話,鎮上傳得其實和事實不同,不過我們倆兒都沒拆穿罷了?!?

鎮長曉得趙長安必定要問當年那事兒,搖搖頭說你莫急,先吃菜,隨即微微瞇眼,面色流轉:“當初,嗯,大致是三十多年前,說不得也四十多年前,搞忘記了。反正那時候我和劉老漢兩人是私交不錯的兄弟倆兒,和你現在差不多大,年輕氣盛,覺著在鎮子里邊沒有多少前途,便相約去外頭闖蕩一番。我讀過兩年書,想入仕途,他在鎮子上混跡久,心思活泛,就想著要去經商?!?

“這不就出了白馬鎮了嗎?原先出鎮的時候大放豪言,一個說我要富可敵國,另一個說我要權傾朝野,嘿嘿。。?!辨傞L面色上浮現出一絲笑,隨即又搖搖頭,嘆息了一聲,“可出了鎮之后才發現沒那么簡單。我呢,在外頭混跡了三四年,卻還是一個衙門里邊跑腿的,他呢,連著做了兩三筆買賣,結果血本無歸,還欠了一屁股債,最后入了贅。”

“入贅?”趙長安一挑眉。

鎮長點點頭,“他年輕時候生得好看,比我好看多了,被追債的人追殺之時慌不擇路,逃進了一處富貴人家,沒想到被那富家小姐看上了?!?

趙長安笑道:“這不挺好么?得了家產,又得了美人兒,怎么還要回來呢?”

“好個屁!”

鎮長忽而驚起罵了一句,趙長安唬了一跳,鎮長倒是咧嘴笑了。

“當初我也是這么同他說的,他就是這么罵我的?!?

趙長安翻了一個白眼,又忍不住追問道:“可怎么就。。。?!?

“入贅哪里是這么好的事兒?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入贅?是要被人看不起的!”鎮長嘆息一聲道:“那時候他沒法子,追債的揚言要剝了他的皮,就只好從了那戶人家。可入了贅之后,那富貴人家上下根本就沒人看得起他,認為他就是一個鄉下的泥腿子。下人尚且對他冷眼,更不用說老爺夫人?!?

“那小姐不是看上他了么?總不能也是對他冷眼吧?!?

鎮長輕蔑一笑,冷哼一聲,“那小姐?還小姐?蕩婦!”

趙長安瞪大了眼睛。

“我還記得那一日,劉老漢一個人吃醉了酒來尋我,打著酒嗝說自己總算是曉得那女人為何生得美貌卻嫁不出去了。。?!?

趙長安明白了。

筷子在飯碗里邊胡亂攪著,鎮長雖望著墻面,卻如同望著的是長河遠方,“一連在那戶人家的家里頭生活了七八年的時間,生了一個兒子,后來。。”

趙長安極為驚訝地打斷了鎮長的話,“你是說劉老漢還有一個兒子?”

鎮長嗯了一聲,“這事兒除了我和他之外沒人曉得,他還有一個兒子。只不過,他兒子也看不起他,甚至覺得一個鄉下來的泥腿子不夠格做他爹。”

“一日如一年,每日就聽著旁人的冷嘲熱諷,每日都佝著腰在那大戶人家小心翼翼,親生兒子看不起他,自己的婆娘水性楊花,如何不日益憔悴?只消這七八年的功夫,他卻如同整整老了二十歲一般,才三十的年紀,頭發就斑白一大片,更是在其臉上看不出往日半點清秀的模樣。老漢老漢,你以為這個名字是怎么來的?”

趙長安唏噓不已。

“后來他那水性楊花的婆娘死了,據說是病死的。原本不該是劉老漢的鍋,那戶人家偏偏將這事兒怪罪到了劉老漢的身上,說他沒有照料好她!本就看不起,這會兒又出了這檔子事兒,就將劉老漢痛打了一頓趕了出來。正巧那時候我也再沒入仕的心思了,便跟著劉老漢一同回了鎮子。說來也可笑,當初雄心壯志,說要衣錦還鄉,回來之時,呵呵。。。”

趙長安沒吭聲。

“正巧是回來的頭一年,大唐改革,開始重商貿。也正巧原本鎮長死了,因為我在衙門里頭做過事,那年頭也就只有我讀過一兩年書,就選了我做鎮長。劉老漢呢?他自然比我有眼力見兒些,原本這破地兒根本就沒人來,一時之間來了好多商人,便重拾舊業,做了一些買賣,一舉發家。時間一晃,就是如今了。”

不曉得什么時候秦嬸拿了一小壇酒過來,給劉老漢倒了一杯酒,又給趙長安倒了一杯茶,就又走了。

劉老漢低頭望著酒杯愣了愣,隨即微微抿了一口酒,滿臉陶醉。

趙長安也跟著抿了一口茶,略苦,心中一動,問道:“可這跟當年修路有什么關聯么?”

“自然是有關聯!”鎮長道:“你以為當年死的那個小孩兒是誰?當年死的那個人不是旁人,其實是劉老漢的侄兒!”

趙長安一驚,“可。。?!?

鎮長冷笑一聲,“你當真以為劉老漢是一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當年我在衙門里邊做事的時候沒錢吃飯,他前前后后資助我幾十次。那時候他已經入了贅,那戶人家不給他零錢花,這些錢盡數都是那蕩婦不小心遺落在地上的銅板碎銀子,他一個一個撿起來、攢起來的?!?

“可那修路?”

鎮長吞了一大口酒,“劉老漢從那戶人家回來之時,已經是一個老頭兒模樣了。幾年沒有孩子,就找了彭大仙。那時候鎮上的大夫是彭老二他爹,咱們都喊他彭大仙。彭大仙看了之后說是劉老漢精神氣十不存一,這輩子都難有一個孩子,沒有辦法治了。正巧他一個遠方親戚受了難,帶著一個孩子來投靠劉老漢。那孩子生得清秀,腦瓜子伶俐,眉目依稀有劉老漢兩三分顏色。劉老漢喜了,將那孩子當做是自己親生兒子看待,想著叫他繼承自己的家產。那時候劉老漢時不時帶著那孩子來串門,還說以后就叫云兒與那孩子配一對。那段時間,劉老漢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說到這里鎮長眼神晦暗不明,止住了話頭。

趙長安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后來?”

瞥了趙長安一眼,鎮長接著道:“那時候劉老漢已經稱得上是咱們鎮上的頭號富人了,但也院沒有如今的家底。一天他又帶著孩子來串門,那天剛巧下過雨,他在那條爛泥路之上不小心摔了一跤,險險一頭撞到一塊大石頭上。來我家之時他仍舊是心有余悸,就說著要不要將那條路修一下,好歹鋪上一層鵝卵石。我一想,修路之后來咱們小鎮的商人不就更多了嘛,也是為小鎮著想,便同意了。趕了一個好天氣,劉老漢對鎮上人說,大家一起出錢修路,他可以出大頭。人窮怕了,自然仇富,原本大家還說成,后來有一個老不死的玩意兒喊了一句,‘你這么有錢,怎么不自個掏錢將這條路修了呢?’。劉老漢原本還只當是玩笑話,沒想到鎮上人卻較真了。”

趙長安皺著眉頭,“我瞅著鎮上人沒那么。。?!?

“呵。。?!辨傞L輕笑了一聲,“你看著如今的鎮子自然是百般好,因為原本鎮子各戶人家家里頭那個當家做主的人都已經死盡了!也算是你有福氣,當年來的時間對頭。若是早個七八年,不,就只早個兩三年,只怕你剛偷一個饅頭就已經被活生生地打死了!窮山惡水出刁民,你以為鬧著玩的?”

趙長安一吐舌頭。

“那時候鎮子里頭吵吵鬧鬧不肯停休,都說要叫劉老漢出全部的錢。劉老漢也發脾氣了,說都是為鎮子做貢獻,憑什么要掏空我的家底?成,不修,那就不修了!”

“一共多少錢?”趙長安問了一句。

鎮長微微瞇眼琢磨了一番,“大致是六七十兩,劉老漢愿意出三十兩,小鎮里邊這么多戶人家,分攤下來,每戶人家出半兩銀子都不到?!?

“這都不樂意?”

“你以為?”

“然后就。。?!?

“沒錯,這事兒一直拖了有一年的功夫,被劉老漢當做是親生兒子的那個孩子就在這條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撞死了。”

趙長安不曉得該作何回話。

“都曉得那孩子是最為懂事的,從不調皮。那樣的好孩子都一不小心撞死在了這條路上,自家的孩子那么調皮,那不是。。。。就這么,鎮子里邊的人都怕了,嚷嚷著說重新揀起這件修路的事兒,要劉老漢重新出大頭。劉老漢不依,鎮上人就說分攤,都是為鎮上做貢獻,要他出他的那一份。要你你怎么說?”鎮長揶揄看著趙長安。

趙長安撇撇嘴,“要我一分都不能出!”

鎮長搖搖頭,嘆息了一聲,“他還是出了,我當年賣的那頭羊就是他給我的。他說老秦啊,我曉得這事兒之后你肯定自己掏錢,我家養了幾頭羊,你拿一頭。不過別告訴他們,就說這頭羊是你自己家里的,叫他們罵我去吧。我偏要讓他們看不慣我,罵我鐵公雞,但我不能讓你吃虧。”

趙長安沒吭聲,鎮長自顧自道:“鎮上都傳我當年去劉老漢家勸了他十天十夜,其實哪兒有這么長的時間?我就只去了一天一夜,先是同他喝了一天的酒,后來他抱著我哭了一宿?!?

說到這里,兩人就都沉默了,一時之間整個房間里頭寂靜得有些冷清。

良久之后趙長安終于忍不住道:“可既然這樣,你們又為何會?”

鎮長呼了一口氣,瞥了一眼趙長安,“為何會鬧到十年不曾說過一句話的地步是吧?”

趙長安訕笑一聲,點了點頭。

鎮長回道:“修路的事兒過了之后,我確實是有一段時間沒有同他見面,為的就是做戲,你應當知道吧。過了大致有幾個月來著?我懶得算了,反正那時候風頭已經是過了,我怕他想不開,想著說明日去找他,沒想到他當晚找到我家來了。他說他要去找他那個兒子?!?

趙長安心中一動,“就是他入贅那時候。。?!?

鎮長點點頭,“他覺得他如今有些家底了,已經夠底氣去找他兒子了。那晚我痛罵了他一頓,說你要是敢去找他,你就再別跟我談兄論弟,人若是沒有骨氣,家財萬貫也是白費!”

趙長安略微有些不解,鎮長嘆了一口氣,解釋道:“當年我還在衙門里頭做事,聽著外頭有人說那誰家的贅婿被趕出來了。我連忙跑過去,親眼看到他被一群雜役摁在地上打,也親眼,看見他那個兒子趁亂往他臉上踹了一腳。。。。。”

說到這里鎮長雙腮咬得緊繃,“那白眼狼眼里的戲謔與痛快,老子這一輩子都記得!”

泄了這一口氣之后鎮長整個人如同垮下來了,“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當初的話說重了。自己的養子死了,想去找自己的親生兒子,無可厚非,情有可原吶!”

“你們就是因為這個?”

鎮長搖搖頭,“也不是?!?

“那是?”趙長安有些懵了。

“雖然是大吵了一架,但也是幾十年的好友了,怎么能夠因為這事兒到死都不往來呢?雖然這事兒之后我心里確實是憋著一股氣,一長段時間沒有理他。他只怕心里也是咽不下這口氣,再沒來找過我?!辨傞L回道:“而后他媳婦不是有喜了么?那段時間我也拉不下這張老臉,沒去道喜。一直等到他兒子呱呱落地才終于覺得應當緩和一下我們倆兒的關系了?!?

抿了一口酒,鎮長接著道:“那時他兒子滿月了,我心說就算是你心里再怎么惱我,這個大喜日子你總不能將我趕出去吧?就提著幾件東西上門了。他家的管事認得我,曉得我們倆兒的關系,便沒攔我,也沒通知他。我就一個人往他家正堂走,可還只是剛到院子,就看見什么?看見他正給一個狗屁煉氣士下跪!”

鎮長尤為不忿,一口將酒杯里的酒吞下肚,又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將趙長安嚇了一大跳,“那煉氣士也就是二十來歲的年紀,他呢?四五十歲了,一大把年紀給人家下跪?!要不要臉?!我當時還只是以為他心中有氣,不來找我,沒想到竟然是抱上了煉氣士的大腿!恬不知恥!”

趙長安沒吱聲,只望著鎮長。

鎮長冷哼一聲,“當時我一把就將他踹倒,破口大罵!他愣了愣,爬起來就跟我打起來了?!?

“就是這事兒才?”

鎮長今日嘆氣極多,“就是因為這件事兒,我說你這副模樣,不配做我兄弟。他說要不是老子,你早就餓死了,還有臉在老子頭上比劃?這事兒之后,我們倆就是真真斷了。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嘿,割袍斷義?”

這會兒鎮長竟然是笑了,但趙長安笑不出來。

緩緩給自己倒滿酒,鎮長道:“哎呀,真就是這事兒,你莫要不信?!?

趙長安沒說自己不信。

又是沉默了半晌,趙長安問道:“今日他來找你?”

“哦,這事兒險些忘咯。”鎮長略微吃醉了酒,雙眼惺忪,“他是來求我辦事來了。”

沒等趙長安發問,鎮長就自顧自道:“說來這事兒還跟你有關系,這些年我也不曉得他呆在他那大宅子里頭琢磨著些什么事兒。不過這日他找上門來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差給我跪下了。怎么說的我倒是忘了,反正是說他與你不熟,找了半天也沒找見你的影子。叫我幫他找一下你,這鎮子上就你對白馬山上最熟,叫你幫他為幾個外來的煉氣士帶一下路,酬勞不會少。還說若是找不見你的話,那幾個外來煉氣士就要將他兒子給殺了。他就這個兒子孝順。”

趙長安捏著手中的銅戒,默不作聲。

鎮長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他原先說的沒錯,若不是他,我早就餓死了。剛才我就蹲在門檻上琢磨,覺得我不是一個做別人兄弟的料。雖說我們兩個人自稱是兄弟,可我從來就沒有幫過他一點兒,都是他幫著我?!?

“小時候在鎮上就是他罩著我,不叫我被混混欺負。出去了之后我進了衙門,卻跟個雜役沒有兩樣,時常沒有飯錢都靠他接濟。回了鎮上之后娶你秦嬸,也是他幫我出了一些錢,購置了一些家當?!?

“反觀呢?我呢?他被人誆騙賠了家底,我沒錢幫他東山再起。他被追債的追殺,我沒錢幫他還債,也沒能為他扛刀子。他入了贅,受那大戶人家欺負,肯定心里想著等我在衙門混出了名堂之后做他的靠山,叫他人家屋檐底下走路之時背能挺直一些,但我沒能混出頭。就連他被那戶人家趕出來,他親生兒子往他臉上踹上那一腳之時,我都沒有撲出去伸出臉來為他接下那一腳啊!我還是個人么?!憑良心,憑我這張老臉,我都該幫他這一把,都該拉他這一把。”

“可是,那些煉氣士吃人不吐骨頭,咱們小鎮沒有衙門官府。而你,長安,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呀!”

——————

趙長安一人走在這條車水馬龍卻不算寬敞的街道之上,面色晦暗不明。

只感覺自己肩頭一沉,身形一個踉蹌,堪堪站穩,趙長安就聽見背后有人叫罵:“你小子沒長眼睛么?趕快給老子道歉,跪下道歉,否則老子一刀砍了你!”

“哈哈哈,聽見沒有?!給我們老大道歉!”

“快點兒!還想不想活了?跪下來舔鞋底!”

周圍的人群一哄而散。

“快,快走,這些外來的武人又來鬧事了?!?

“二丫,別看了,走快點。。?!?

人群又是緩緩聚集,多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多是腰間佩刀的武人,多是自詡高人一等的外來人。

趙長安轉過身來,就望見一個彪形壯漢正一臉兇氣望著自己,一字眉,絡腮胡子,手持一把環首大刀,霸氣十足。

只是頭上的帽子中央有一個小洞。

趙長安笑了一聲。

那壯漢微微瞇眼,“還敢笑?是不是不想活了?”

趙長安捏了捏自己手指上的銅戒,沒多說什么話。就只是猛地一跺地面,身形便如迅影一般貼上了那壯漢的身前,一拳揮出。

就見那壯漢先是一愣,隨即瞳孔猛縮,雙眼卻大張。一聲悶哼之后肥碩的身形便如同飛石一般狠狠朝后射去,直接撞到了數個冷笑觀望的武人,又在地上倒磨了數丈,終于停下,嘴角緩緩涌出鮮血,只知喘氣,不見吭聲。

旁人驚懼,連連后退。

趙長安甩了甩右臂,又咧嘴笑了笑,轉過身去笑容隨之斂下,面色陰沉。

嘀咕了一句,“外來的武人?外來的煉氣士?呵?!?

趙長安緩緩走遠。

他想著鎮長終于攤倒在桌子上的那一刻,他說:“小時候鎮上就我讀過幾年書,總是喜歡裝書生,又最喜歡在嘴里邊念叨那一句,‘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久而久之,他也會了,也時常念,只是他與我念得不同,他念的是‘天高云闊,斷雁你莫來叫西風’。原先我只以為他不懂裝懂,后來才曉得,原來他心胸比我高多了!若是他家里有錢供他讀書的話,說不定他早就在官府里頭闖出名堂來了。比我強?!?

“我不是惱他,也不是真要跟他割袍斷義。我就是恨啊,當初能念出那么一句話的人,當初那么心胸那么寬闊的人,當初志比天高的人,他怎么就,怎么就!怎么就。。。怎么脊梁也會彎成這副模樣呢?”

。。。。。。

。。。。。。

“后來聽說他那個兒子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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