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達丹再見崔九嶷的時候，是除夕晚上。

那個年入半百的男人一只眼睛上裹了一層白布，窩在太師椅里，身形佝僂，虛弱得都站不起來。聽到耶律達丹推門的聲音，他才慢慢地抬起了頭，淡淡一笑，道：“是太子啊，過來?！?

區區殺一個林陽，耶律達丹賠進去了自己的哥哥，現在甚至賠進去了大覡的眼睛。

此恨無疆！

“你要知道，百年來，就會有那么一兩個人被神選中。他們的命，是神賜予的……硬著呢。命運這東西，前面是不可以改變的命，這是天注定的東西，你動不得。但是后面的那個運，你倒是可以動他一動。大覡看得清世人的命，卻唯獨看不見漠北的那位。此去不知前方是吉是兇，孩子……用我一只眼睛，來保佑你平安回來。”

除夕，這本是闔家歡樂的節日，耶律達丹和崔九嶷一起迎來了殺掉林陽的鍥機。

這是耶律達丹這些年來心心念念盼來的機會，但現在，耶律達丹似乎有一點后悔了。

他不知道這個鍥機珍貴到需要覡的一只眼睛來換取。

崔九嶷已經為自己鋪好了路。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耶律達丹蹲下了身子，與崔九嶷僅剩的一只眼睛對視。

“覡，我定會讓林陽付出千百倍的代價，絕不會辜負了您的這一雙眼睛?！?

崔九嶷臉上浮現了一抹極淡的笑，僅有的一只眼里全是信任，點了點頭，目送那個孩子走出了占星塔。

當天夜里，耶律達丹帶了十來個暗士，連夜趕去了漠北刺殺林陽。

第二天破曉的時候，耶律達丹終于踏上了漠北的土地。

那是個峽谷，底下長滿了迎春花。因為是冬天，那些花兒還沒有長出嫩葉，像一團團枯木一樣伏在地上。一大片一大片地聚集在一起，猙獰的姿態千萬種，似乎在提醒這片土地下還有一群戰死之人的亡魂。

在往上面看去，陽光直射自己的眼睛，耶律達丹瞇眼，瞳孔劇烈鎖緊——上面站了一個身形高挑的人，一身黑袍，陽光從那人身后照出來，束發用的簪子下垂了一顆藍珠。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直覺告訴自己：此人，便是林陽。

林陽何嘗沒有看到峽谷底下的耶律達丹，剛開始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今天可是除夕，耶律達丹是瘋了不成，這個時候跑到了漠北要殺自己？！

兩人就這么對峙著，林陽率先拔刀，刀劍閃著冷光，直直地對著耶律達丹。

林陽就這么站在澤國通往漠北的要道上，無畏地攔著底下的一群殺手，端是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耶律達丹冷笑一聲，沉聲喝道：“誰殺了林陽，本宮大大有賞！”

想到崔九嶷的僅剩的一只眼睛，耶律達丹已經紅了眸子，瘋了一樣要取林陽的性命。

眼看那幾個暗士跑了上來，林陽直接解開了自己身上的披風，大喝一聲迎了上去。

崔九嶷以自己的眼睛作為代價，換來了殺死林陽的鍥機，但這個鍥機，可不光是耶律達丹的鍥機……更是林陽的鍥機。

直接就砍殺了一個暗士，林陽沒有半點的遲疑，提刀奔向了剩下的人。

看見林陽身上的殺氣，剩余的暗士心里有一點懼怕，猶豫著不敢殺向林陽。

林陽倒是無懼，直接就沖向了耶律達丹。耶律達丹嗤笑一聲，冷笑著拔劍，一手推開了身前的暗士。

“廢物，給本宮讓開！”

眸子里的藍意更甚，耶律達丹的劍鋒甚至都閃爍著劇毒的藍光。

今日，一定要林陽命喪于此！

林陽舉刀，眼睛里面只有耶律達丹，但卻不是要耶律達丹命喪于此的光芒，明顯的想要他活擒。

若是耶律達丹被自己活擒，這件事情肯定會傳到朝堂里面去，自己回京的鍥機也就隨之來了。

但耶律達丹今夜殺林陽的鍥機可是崔九嶷用一只眼睛換取來的，林陽想空手套白狼，可不是那么容易。

林陽跑了幾步，在離耶律達丹還有十來米的距離的時候，一切就好像是靜止了的。

覡的眼睛，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便以這最珍貴的眼睛來殺死天底下的災星。

遠遠傳來銅鈴的聲音，慢慢地越來越近。林陽抬頭，原本晴朗的天空出現了黑云，那黑云并不是靜止的，而是在不斷地旋轉，而那個旋轉點……就在林陽的頭頂。

耶律達丹也是愣了的，崔九嶷說的鍥機……莫不就是這個？

而原本是淡黃色的太陽，漸漸變得猙獰，從邊角出現了紅意，紅意越來越大，隨著銅鈴聲，紅意吞噬了太陽，天地暗淡無色，只有一只血色的太陽冷冷的掛在天上，這一幕，在很久之前也出現過……什么時候來著？史書里面只記錄了有這么一段時間，說是血日掛于天，天地無光。

但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不管是史書還是野史……統統沒有記錄。

能有這種事手筆的，只能是神武皇帝所為。

但神武皇帝要刻意隱瞞什么，世人皆是猜不透。

林陽還沒有回過神來，只感覺身后挨了一刀，原來是一個暗士趁林陽不注意，在天地間一瞬間變暗的時候，朝著林陽舉起了手里的刀，一刀就砍了下去。

林陽吃痛，慘叫一聲，下意識就揮刀殺了身后的暗士，但一刀未中，身后又遭了一刀。兩刀下來，林陽疼的大叫一聲，一個沒站穩滾下了峽谷。

耶律達丹聽到了這邊的動靜，知道是林陽挨了一刀，大喜，叫道：“殺了林陽！本宮重重有賞！”

林陽迷迷糊糊只間感覺后背火辣辣的疼，眼前一片白光，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下了，腰部卻是鉆心的疼，掙扎著摸了一下，原來是撞到了一塊石頭上，這才停了下來。

身后傳來暗士追殺的聲音，林陽強撐著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向前跑，但那有身后的暗士跑得快？

不時便被追到了，十來個暗士，紛紛舉刀砍向了林陽。

她腳下一軟，一個驢打滾向坡下滾去，險險地避開了這一刀。

與此同時，原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黑馬折了回來，嘶鳴一聲，一把撞開了林陽身前的暗士。林陽明白它的意思，翻身上馬，一人一馬立刻就跑到了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