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聲音一如既往的泠然。

葉星憐搖了搖頭，接著將在這鬼域里的遭遇大概與他說了個遍，只是在那鏡湖之上斬殺心魔的又忽略了過去未曾開口言明。沈云謁不到片刻已經踱步回到了自己屋內，他衣袖輕擺燭臺上的長明燭便亮了起來。青衫男子從長案一木匣里取出一個小巧的煙灰色藥瓶來，他拔開木塞頓時從瓶中溢出一股磅礴精粹的草木之氣來。

色如流銀，正是那十分難得的龐山山髓。

青衫男子引出一滴山髓凝華成一股氣隨著自己的神識傳至那劍鞘蛟龍的雙目中。它眼中流轉的銀色光華又深了些，實則是使得內里暗藏的陣法又加固了一層。

“阿憐，蛟目上的陣法我又幫你加固了一些，若再遇勁敵也算得上個御防之寶了。”沈云謁又說道，“你若是進了那秘境切記保護好自己才是上上之舉，還有先前你說的那只蓮海燃情香爐我好似在哪里聽過。若有了消息，我便通過這鞘與你聯系，反之，你若遇上難事亦可通過它來找我詢問。”

葉星憐聽他這樣仔細妥帖事事都考慮到了，不免唇邊露出一抹笑意來。

“是，多謝師兄。”

“無礙，多多照料自己。”

少女抽出了自己神識，手指輕輕摩挲那蛟龍雙目才又繼續與商離往前去尋找那另外的出口。越往鬼域邊界走沉綽的暗色就越淡，像墨水滴入水池中逐漸化開。一行人走了莫約半天，終于走到了盡頭。

那是一片桐樹林，枝上盛開著繁密的桐花。花朵極白，花心微紅，平日仍是花苞時守口如瓶。一旦花開則如大雪覆地所向披靡。葉星憐站在林子入口處，不禁皺起眉頭轉身向少年問道，“這里只有一片桐花林，哪里有出口。你可別告訴我，出口在這林子盡頭。”

商離嘖嘖嗟嘆幾聲，將水球團在腋下雙手叉腰，清朗聲音里帶著掩蓋不住的竊喜。

“哎，這桐林可不一般吶。內設有天罡三十六陣和地煞七十二陣法，足足一百零八道。”

他將那“一百零八道”說得極重。

就在這時四周變幻了場景，萬里桐花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兩側開滿各色牡丹的鵝石小徑。而少年竟也不見了，葉星憐順著眼底那華麗裙角一路向上看去，入目的是一張應該早已不在人世的臉龐。

明懷瑟。

只是她這時突兀地咧開嘴笑了笑。

少女便一瞬間明白了，看來商離是又動用了他身為魘獸的能力。緊接著她又聽見眼前的婦人歡脫地走上那小徑，一邊說道，“我早些年還未長駐水解林里時，便在這鬼域里四處撒歡。起先進這林子里時也受了不少傷，但是我可是魘獸，只要內丹不滅神魂便不散。后來想到了制造幻境的法子，與桐花林連成一體，便輕輕松松過了那一百零八道陣法。”

“不過魘獸以取人記憶方能成幻境，我幻化成這模樣也是無奈之舉。你可別太介意。”

葉星憐知道他想必是已經知曉了自己娘親已亡的事才說出這樣的話來，低低地“嗯”了一聲跟在他身后慢慢朝著小徑盡頭走去。走完那鵝卵石的小道，他們便也就從那桐花林走了出來。商離變回了原來的模樣，小酥先前被連著水球一起幻作婦人腰間的流蘇，一開始還嚷嚷著接著瞧見眼前景色時便噤聲了。

大片如白云般的花朵被丟在身后，幾人停在一處高坡上瞧見了遠處的一線光亮。在濃黑的夜色里，那片像鑲著金燦燦光邊的火紅霞云出現在天邊。

上下天邊皆是無盡黑色，只有這一線光。

葉星憐腳下御風行走快如奔馬，商離抱著水球氣喘吁吁地勉強跟上她的腳步。到了跟前湊近了看，少女才發現那霞云竟然是一扇橫亙過來的門，她想這門后一定就是與東陰了。等城中了了與那妙眼菩提的約定，她也不用從與妒川的梵天印相連的那扇門離開鬼域，直接從這里走便是。

幾人回去路上，葉星憐問商離，“除了你這法子便沒有其他辦法通過這桐花林了嗎。”

“有是有的。”少年摩挲著自己的下巴，說道，“我是從水解林里一兔子精哪里聽來的。據他說有個傻大冒，極是富有。硬生生靠著消耗了幾十件法寶，毫發無損地從林子里走了出來。”

“走了出來?”

“沒錯，她是從東陰往鬼域里來的。”

商離咂舌，癟了癟嘴，“扔法寶時那叫一個干凈利落，可真是太有錢了。”

葉星憐心往下沉了幾分，她的乾坤袋可是癟癟如也，經不起這般土豪的揮霍。商離極為有眼力地轉過頭來問她，“你問這出口之事又詢問破那林中設陣的法子，想來是要從這里出去嘍。”

“是。”葉星憐點點頭，繼續說，“我在城中還有事要辦，等此事一了我便要出這鬼域。既然別無他法，倒時候肯定還需要你的幻化之術。所求于人，你此時便有資格向我索求報酬，只是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

少年聞言臉上又露出先前那種天真而狠厲地表情來，一路上所表現的軟萌乖巧便在那一剎那蕩然無存。

他將雙手往前一伸，葉星憐的目光便落到了那水球上緊接著落在一臉困惑的小酥身上。

“這是何意。”

“我要你簽她做靈寵，以充沛靈力飼之，以主人之態庇佑。”

少女眉頭挑了挑，這時水球里的小酥聞言從坐著改為跳了起來，小小的手掌拍打著水幕。

“我不要我不要，商離哥哥，你不要小酥了嗎。”

“乖，聽話。”

隨著商離說出這三字，那小小少女竟然就真的不鬧了安安靜靜地坐了下來，眼里毫無生采。

這樣的能力，簡直令人膽戰。

“可是比起她，我倒是更喜歡你一些。”

少年乍然抬眼見少女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就知她不是在開玩笑。商離唇角一挑，笑了笑，“真是稀奇，你居然想要我這樣一只能力不出眾的魘獸做靈寵。多謝抬愛了，不過可惜，我已有主。”

似乎少女的話觸動了他哪根回憶的脈絡，少年自顧地又說起話來，“修士可以簽契多只靈寵，但我們只會也只能有一個主人。她最寵愛的那個，是個極了不起的神獸，而我已經被她遺棄在這萬疆鬼域里不知多少年了。縱然如此，回憶起當年她的風姿，我也不后悔做了她的靈寵。”

商離自嘲地一笑，接著掌心浮現出一層銀色光暈來慢慢滲入那水球之中籠罩在小酥身上。

不消片刻那光暈就漸漸消散了。

“我也有事需要去一了，不過你不必擔心破陣之法。”少年指尖輕輕隔著水幕點了點，接著將水球遞到了葉星憐面前，“我取了一段魂力放在小酥體內，只要你牽契到時候便能與她心意相通觸發魂力走出那桐花林。我還將她之前的記憶都抹去了，她只會是你的靈寵而不是我的小酥。”

“她雖吞噬過幾人的靈力和神魂，但那是聽腸草天性使然。”

“她本性并不壞。”

“若能好好培養，她以后會對你很有用。”

葉星憐視線與商離的撞到一起，莫約過了半刻鐘她還是伸出手去接過了那水球。

商離笑了，這次又露出雪白的牙齒來，“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