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韜(中華經典藏書·升級版)
- 陳曦譯注
- 3779字
- 2020-12-11 18:33:26
上賢第九
文王問太公曰:“王人者何上何下(1),何取何去,何禁何止?”
太公曰:“王人者上賢,下不肖,取誠信,去詐偽,禁暴亂,止奢侈。故王人者有六賊七害(2)。”
文王曰:“愿聞其道。”
太公曰:“夫六賊者:一曰,臣有大作宮室臺榭,游觀倡樂者,傷王之德(3);二曰,民有不事農桑,任氣游俠,犯歷法禁(4),不從吏教者,傷王之化;三曰,臣有結朋黨,蔽賢智,障主明者,傷王之權(5);四曰,士有抗志高節,以為氣勢,外交諸侯,不重其主者,傷王之威(6);五曰,臣有輕爵位,賤有司,羞為上犯難者(7),傷功臣之勞;六曰,強宗侵奪,陵侮貧弱者,傷庶人之業。七害者:一曰,無智略權謀,而以重賞尊爵之故,強勇輕戰(8),僥幸于外,王者慎勿使為將;二曰,有名無實,出入異言(9),掩善揚惡,進退為巧,王者慎勿與謀;三曰,樸其身躬,惡其衣服,語無為以求名,言無欲以求利,此偽人也,王者慎勿近;四曰,奇其冠帶,偉其衣服(10),博聞辯辭,虛論高議,以為容美,窮居靜處,而誹時俗,此奸人也,王者慎勿寵;五曰,讒佞茍得,以求官爵,果敢輕死,以貪祿秩(11),不圖大事,得利而動,以高談虛論說于人主,王者謹勿使;六曰,為雕文刻鏤,技巧華飾,而傷農事,王者必禁之;七曰,偽方異伎,巫蠱左道(12),不祥之言,幻惑良民,王者必止之。
“故民不盡力,非吾民也;士不誠信,非吾士也;臣不忠諫,非吾臣也;吏不平潔愛人,非吾吏也;相不能富國強兵(13),調和陰陽,以安萬乘之主(14),正群臣,定名實(15),明賞罰,樂萬民,非吾相也。夫王者之道如龍首(16),高居而遠望,深視而審聽,示其形,隱其情(17),若天之高不可極也,若淵之深不可測也(18)。故可怒而不怒,奸臣乃作;可殺而不殺,大賊乃發(19);兵勢不行,敵國乃強(20)。”
文王曰:“善哉(21)!”
【注釋】
(1)何上何下:意即應該尊崇什么黜退什么。上,這里是尊崇的意思。下,這里是黜退的意思。
(2)六賊:指六類害人的人。賊,賊人,害人的人。
(3)“臣有大作宮室池榭”三句:意謂大臣有大肆建造宮室園池臺榭,以供君王游樂觀賞的,這種人會損害君王的德行。朱墉引《翼注》曰:“君德以儉為美,乃為臣者不能導君以儉,而反自作宮室等項以倡淫樂,何以禁君不為樂乎?故曰傷王之德。”
(4)犯歷:違反。
(5)“臣有結朋黨”四句:意謂大臣有勾結朋黨,抑制賢智,阻礙君主明斷是非的,這種人會損害君王的權力。障主明,擋住了君主的視線,意即阻礙君主明斷是非。朱墉引《明說》曰:“賢愚進退皆屬君權,乃今臣結黨為之,所以為傷君權。”
(6)“士有抗志高節”五句:意謂士人中有高揚志向節操,以此形成氣焰權勢,在外交結諸侯,不尊重君王的,這種人會損害君王的權威。抗,亢,高。氣勢,氣焰,權勢。朱墉引《指南》曰:“君威全在士為振之,乃今故抗志高節,以為氣勢,已為非矣,況復外交諸侯,不重其主乎?君威益不振矣。”
(7)為上犯難:指為君王赴湯蹈火。犯難,冒險。
(8)強勇輕戰:逞強恃勇草率開戰。
(9)出入異言:言行不一。
(10)偉其衣服:穿著打扮新異突出。
(11)秩:官吏的品級第次。
(12)巫蠱:用巫術毒害人。
(13)相不能富國強兵:孔德騏說:“(《六韜》)在物資準備方面,十分強調‘富國強兵’(《上賢》)。這一思想和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小國寡民’的思想是不同的。認為‘人君必從事于富’,‘不富無以為仁’(《守土》),把‘富國強兵’看作是治國要道。做君主的,做宰相的,做百姓的,都要把促使富國強兵看做自己的天職。……戰國時期,孫臏、商鞅、荀況等軍事家都提出過‘富國強兵’的思想。‘秦用商鞅,富國強兵’(《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六韜》強調這一思想,反映了當時的軍事學術向前發展的狀況。”
(14)萬乘之主:指大國君主。
(15)定名實:即“循名責實”的考核方式,核定名分與實質是否一致。
(16)夫王者之道如龍首:意即君主的治國之術猶如龍首。施子美曰:“若夫王者之道,則儼然可畏如龍首焉。龍者,人君之象也。《易》于乾象,以龍明之。至九五之位,乃人君之位也,則以飛龍在天,大人造也為言,則王者之道,如龍首也明矣。”朱墉引《句解》曰:“龍首不過借以象其變化,恩威莫測耳。”又引王漢若曰:“龍最變幻莫測,其首則尤陽剛而無其形者,故《易》云:‘群龍無首,吉。’王者履至尊,紹大統,群天下,而伺其上,使無變化運用以宰之,則人得窺其意旨,而盜弄其權柄。惟如龍首,則微示以形,而不露其情,使天下可仰而不可測,可望而不可扳,蓋欲人君朝綱獨運而威福互施的意思。”
(17)“高居而遠望”四句:意謂處在高處,眼望遠方,仔細觀察問題,審慎聽取意見,顯示自己的形貌,隱藏自己的實情。施子美曰:“九重之上,黼坐之間,垂衣拱手,俯監四海,非高居而遠望乎?前旒蔽明,黈塞耳,非深視而審聽乎?天威不違咫尺,其形必有所示也。獨運陶鈞之上,其情不亦隱乎?蓋不有以臨乎下,則不足以得其心;不有以密其機,則不足以乘其時。示其形者,所以臨之也;隱其情者,所以密之也。”
(18)若天之高不可極也,若淵之深不可測也:意謂就像天空之高,沒有盡頭,又像淵水之深,無法測量。施子美曰:“此言王者之道高深,如天地不可俄而測度也。人君之道唯若是,其不可窮。故其用之,亦欲其當。”張烈在《〈六韜〉的成書及其內容》一文中說:“法家也講無為,《韓非子·揚權篇》寫道:‘權不欲見,素無為也。’清人王先慎為之釋曰:‘用人之權,不使人見,虛以應物,不必自為,執要以觀其效,虛心而用其長,即權不見素無為之理。’(見陳奇猷:《韓非子集釋》)《六韜》一書……的無為觀,也即是法家‘法術勢’理論體系中‘術’的思想核心。”
(19)“故可怒而不怒”四句:意謂所以應該發怒卻不發怒,奸臣就會作惡;應該殺而不殺,壞人就會生亂。施子美曰:“皆當斷而不斷也。”
(20)兵勢不行,敵國乃強:意謂應該興兵討伐卻沒有行動,敵國就會強大。施子美曰:“兵勢不行,是不能因天時以取之也,故敵國乃強。此吳王棲越王于會稽,而越王卒以伯是也。”
(21)善哉:朱墉引《開宗》曰:“此言王者當辨賢奸誠偽,嚴奢亂賊害之防。”朱墉《全旨》曰:“此章責人主之明斷以察臣民之奸邪。雖篇名《上賢》,而實重在去奸鋤惡,所以安良逐邪,所以進正也。蓋國家之亂原于風俗之衰,而風俗之偷始于一二人之倡。國有奸邪,所以誘惑傾動愚氓,上不能察識而屏絕之,國本一搖,莫之能救,此所以威權貴自上操也。”黃樸民說:“本篇兼容道、法、儒三家的政治理念。作者首先指出,作為君主,應該做到‘上賢,下不肖,取誠信,去詐偽,禁暴亂,止奢侈’。接著論述了作為君主,應該警惕和防止‘六賊七害’,所謂‘六賊’,就是‘傷王之德’、‘傷王之化’、‘傷王之權’、‘傷王之威’、‘傷功臣之勞’、‘傷庶人之業’的六種人和事。所謂‘七害’就是有礙于統治民眾治理國家和軍隊的七種人和事,對這七種人應該禁止勿用,不讓其擾亂國政。”
【譯文】
文王詢問太公道:“身為君王,應該尊崇什么黜退什么?應該取法什么摒棄什么?應該嚴禁什么廢止什么?”
太公答道:“身為君王,應該尊崇賢人,廢黜奸邪,取法誠信,去除詐偽,禁止暴亂,廢止奢靡。所以君王應該警惕六種賊人與七類壞人。”
文王說:“我愿意聽您講講其中的道理。”
太公說:“六種賊人分別為:一是大臣有大肆建造宮室園池臺榭,以供君王游樂觀賞的,這種人會損害君王的德行;二是民眾有不從事農業生產,意氣用事交游俠士,違反法令條規,不服從官吏管教的,這種人會損害君王的教化;三是大臣有勾結朋黨,抑制賢智,阻礙君主明斷是非的,這種人會損害君王的權力;四是士人中有高揚志向節操,以此形成氣焰權勢,在外交結諸侯,不尊重君王的,這種人會損害君王的權威;五是輕視爵位,藐視官員,恥于為君王赴湯蹈火的,這種人會損害功臣的辛勞。六是強宗大族恃強掠奪,欺負貧弱的,這種人會損害民眾的生業。七種壞人分別為:一是沒有韜略智謀,卻因獲得重賞高位的緣故,逞強恃勇草率開戰,企圖僥幸戰勝外敵,君王切記不要讓這類人當將帥;二是有虛名無實才,言行不一,遮掩別人的優點,夸大別人的缺點,做事投機取巧,君王切記不要與這類人謀議國事;三是行為質樸,衣著劣質,嘴里說著無為,內心卻謀求聲譽,口頭講著無欲,內心卻謀求利益。這類人是虛偽的人,君王切記不要與他們接近;四是裝扮奇特,穿著新異,見多識廣,能言善辯,談吐空洞,議論玄虛,自以為美妙可觀,身居簡陋安靜之處,惡意誹謗時事風俗,這類人是奸詐的人,君王切記不要寵幸他們;五是讒言佞行,茍且獲利,以此求得官職,果斷勇猛輕視死亡,以此貪得俸祿品階,不謀劃國家大事,有利可圖才有所行動,憑借玄談空論以取悅君王的,君王切記不要使用這類人;六是制作雕刻講究、工藝精巧的裝飾物,卻對農業生產有損害的,君王必須禁錮這類人;七是騙術異能,害人巫術,旁門邪道,不祥言論,以此迷惑善良民眾的,君王必須禁用這類人。
“所以民眾若不盡力,就不是國家的良民;士人若不講誠信,就不是國家的善士;大臣若不忠心進諫,就不是稱職的大臣;官吏若不公平廉潔愛護百姓,就不是稱職的官吏;宰相若不能富國強兵,協調天地陰陽,以此安定君王,端正群臣言行,核定名分與實際,明確賞罰,安樂萬民,就不是稱職的宰相。君主的治國之術猶如龍首,處在高處,眼望遠方,仔細觀察問題,審慎聽取意見,顯示自己的形貌,隱藏自己的實情,就像天空之高,沒有盡頭,又像淵水之深,無法測量。所以應該發怒卻不發怒,奸臣就會作惡;應該殺而不殺,壞人就會生亂;應該興兵討伐卻沒有行動,敵國就會強大。”
文王說:“您講得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