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素素坐到古箏前的同時，周圍的空氣仿佛都有了生命與手腳般隨著她舞動，那一刻，還沒有彈奏，已經讓人覺得她就是音律了。

素素望著這久別的古箏，內心五味雜陳。她閉上眼睛，仿佛能夠看見母后的微笑和自己初學古箏的笨拙。

經歷生死逃亡，來到這個世界，素素總歸成長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就像老班說的，不能逃避，就要勇于面對，敢于直視……輕輕呼出一口氣，素素睜了眼。

風過，素素按住了第一根弦，像是母親在撫摸自己的孩子一樣溫柔。

葉落，素素松開了那弦，一個有力而微長音符響起在這書聲瑯瑯的夜晚。

又是兩個連續的弦音響起，整個教室都安靜了，就連出去接電話的古箏老師都被驚動了，趕緊掛掉電話過來看看是怎么回事。

這樣有力而沉穩的弦音不是學生能夠彈奏的出來的，這屆的學生心高氣傲，彈奏的時候大多綿軟無力，照著譜子就算能夠流暢彈奏，也沒有一點感情，更遑論這樣穩如山岳又飽含靈魂的弦音了。

素素再度撥動幾根琴弦，之前緩慢而悠揚的音樂立刻變得急促了，像是無憂無慮的少女忽然收到了追擊般變得心緒不寧，而后的琴聲畫面感更是越來越清晰。

仿佛每一個弦音都是一個令人心動的故事。

素素的弦音忽然由之前的急促變為了激昂，就像落難的少女被少年所救，陽光而驚喜。

所有人都沉浸在琴音中，只有蘇梧皺了皺眉頭，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

激昂的琴聲像是一道刺眼的光芒，短暫但是令人印象深刻。緊接著，琴音像是有了情緒一樣變得歡快起來，素素的手指也如精靈般跳動。

這仿佛是每個人都能看見的畫面，少年和少女的愛情，朦朧而羞澀，隱約中透著期待與不安。

素素嘴角噙著微笑，閉上了眼睛，身體也隨著樂律開始輕微的舞動，仿若置身春風般享受。

不知什么時候，弦音慢慢變得隆重而莊嚴，素素的節奏也開始變得緩慢了一點，這里的樂律莊嚴中夾著喜慶，似若男女雙方修成正果，終于拜堂成親了一樣。

所有人都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因為曲中呈現的喜人景象而喜悅，響亮的下課鈴聲響起都沒有人注意到，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但是沒有一人說話。

風載著跳動的旋律越走越遠，越來越多的人被這風中傳遞的訊息吸引，駐足傾聽。

弦音再次變了，這次帶著的是名為責任的情感，好像新生命的誕生般婉轉而悠揚，就像紙飛機乘風飛行穿越云端，奇幻而彩異。琴聲仿佛就是一個人的一生，沉重而精準地敲擊每個人的內心。

忽然間，婉轉的琴聲起了變化，素素皺起了眉頭，傾聽者也都眉梢不舒。感傷而無奈的弦音出現，所有人都心頭一震，心中涌現出難以抑制的悲傷。

屋外下起了雨，似那夜的雨一般細小而致命。素素的手指快速跳動著，琴聲中透著一股絕望，似少女追尋星辰一無所獲，似少年苦苦尋醫毫無應策，似嬰孩嚎啕大哭無人慰藉……

素素仍舊保持著微笑，但是緊閉的雙眼卻留下了眼淚，那么絕望，那么決絕，像是要徹底告別什么一樣。

終于，仿若苦苦堅持之后停止了掙扎一般，一根長長的弦音絕望而孤單地緩緩淹沒在黑夜。

每個人的心緒都被勾起。

素素再次動起了手指，絕望的琴聲變得略微急促，曲中的女人開始抓緊時間做著什么事，就像鳳凰涅槃，再度確立目標，再無抱怨與憎恨。

素素心中傷痛，再度彈奏此曲，這哪里是慕霓裳，這分明就是母后的一生，得知自己不久將逝，開始創作慕霓裳，這是屬于母后的最奪目的光芒！

琴聲中帶著的沉著與急促令每個人心情沉重，所有人都在期待著事有轉機，然而，忽然焦急的弦音告訴大家，回天乏術。

素素的手指由原本快速的跳動忽然變得極為緩慢，仿佛一生的掙扎終于有了終點，安眠了一般。一股刺痛涌上心頭，素素還是保持著那一抹倔強的微笑，任憑淚水肆虐，也絕不讓往時的傷痛徹底占領自己的心房。

經歷大起大落，這忽然緩慢的弦音讓所有人內心感慨，本以為曲子就這樣結束了，老師也準備鼓掌稱贊了，沒想到緩慢的弦音忽然變得歡快了，其中仿佛飽含了之前所有琴音的情緒，似乎在這最后的旋律里得到了升華！

有人說，這世間總有一個人會是你的心臟，會每時每刻為你跳動，讓你一顆也離不開他。

可是，沒有一個人可以成為你的心臟，無謂親情愛情，亦無謂友情他情，失去之后你還是你，依舊要生活，如果被一個人，一段情所支配，那才是失去了心臟，變成行尸走肉。

所以，回頭看看，走過的路還在，只要這個世界還有著那個人曾經存在過的證明，就無須過多悲傷，活在當下。

素素明白了，這就是母后寫下這首慕霓裳的意義，只可惜父王沒有明白母后的深意。

琴音裊裊，余音繞梁。結束的時候一片寂靜，好久以后才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素素坐在人群的中間，蘇梧第一次覺得她是那么耀眼，那么遙遠，近在眼前卻觸不可及。

蘇梧忽然感覺眼前有些模糊，他微微一怔，沒想到自己居然留下了眼淚，這久別的眼淚再度出現真不知道是好事壞事。

是的，活在當下。就像那曲中最后的畫面，少年鮮衣白馬，少女回眸一笑，似初見霓裳心生慕，似再見霓裳唇邊弧。

蘇梧抬頭，正對上了素素的眼睛。素素輕盈一笑，如若南風落英。蘇梧看到，在那如花笑靨下，還藏著素素的淚流滿面。他心神震動，畢生的不冷靜全都交付于此，他朝著她點了點頭，隨后含淚微笑。

斯人回眸慕霓裳。

斯人再顧含笑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