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歡都花嬌面色一僵。

管飯？難道這個比她還要強的同齡人滿腦子就都只是吃嗎？

但歡都花嬌這次還是耐住了性子，很有耐心的解釋道：“反秦是為了大義，是為了黎民蒼生。不過只要你愿意反秦，飯肯定還是能吃飽的。”

其實歡都花嬌也清楚，就算真的一起反秦了，也不能保證頓頓都能吃飽，因為起義軍的生活也是比較艱苦的。

不過李塵讓她很看重，就算是忽悠也要忽悠進起義軍，大不了到時候把自己那份也給李塵就是了。

李塵沒有說話，他不懂什么是大義，也不知道為黎民蒼生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想吃頓飽飯罷了。

只要跟這女人一起反秦，然后就能吃飽飯了么？

李塵有些意動，但還是有些猶豫，這種好事，他不太相信。

“反秦，詳細解釋一下。”

出于警惕，李塵還是慎重的如是問道。

歡都花嬌面色怪異，這個家伙怎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但出于對李塵的看重，歡都花嬌決定還是從最開始講起。

“大秦帝國，世界上最強的國家，已是延續了千余年的歷史。但就像人終會腐朽一般，這個國家已經沒救了，奸臣當道，皇帝昏庸無能，地方的腐敗貪污隨處可見，底層人民的生活苦不堪言……”

歡都花嬌一點點的描述著大秦的黑暗，李塵則是默默的聽著。

這就是他所不知道的世界么？聽上去還真是個悲哀的世界呢。

歡都花嬌正為李塵描繪著一個他所不知道但確實存在的世界，就像是為李塵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般。

“現在天下群雄并起，不斷有起義軍揭竿而起，我們苗疆與大秦的邊境就駐扎著一支規模可觀的起義軍，我已經加入了，希望你也加入。”

“只要你愿意加入，今晚我就可以帶你離開燕門城，從此你就不必再作為奴隸活著了。”

只是歡都花嬌卻沒注意到，李塵的雙眸依舊是灰蒙蒙的，麻木而沒有波瀾。

是的呢，他似乎是一個奴隸呢，用自己的生命供他人取樂，他可以殺別人，自然也可以有被殺的一天。

李塵帶著幾分機械的語氣道：“不是奴隸……不作為奴隸而活著的話，那我又是作為什么而活著了呢？”

歡都花嬌急然道：“英雄！等到戰爭結束了，你就會作為英雄而活著了！”

英雄嗎……

李塵似是困倦了，緩緩閉上了那雙麻木的眸子。

“我拒絕。”

聲音很淡，更像是聽歡都花嬌講完了一個故事后，并沒有考慮就直接輕率的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歡都花嬌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她愣住了，良久，還是不甘的問道：“為何？”

李塵的神色依舊如先前那般木訥，古井無波的木訥，“因為如你所說，世道太亂了，雖然你只給了我種種美好的許諾，但我可以想象得到，死亡的風險非常大，我最多就是一個大點的炮灰罷了。”

“我并沒有你這樣的志向，為了什么黎民蒼生去推翻一個延續千年的強大帝國。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寧愿挨著餓的茍延殘喘，也不愿意吃飽后接受死亡，我只是想活下去罷了。”

李塵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只為拒絕這位大人的邀請，哪怕接下來的幾天都沒飯吃，他也不愿意去做反秦這種很容易死掉的事情。

維持現狀就好了，李塵是這樣想的。雖然基本上一直都是餓著肚子，但勝在他已經習慣了，相對來說死亡的風險很低。

李塵再加了句，“而且起義軍似乎也不都是一條心，你也說了是天下各地的豪杰，那么假如真的推翻了大秦帝國，又是誰來統治天下呢？也許推翻大秦帝國，只是另一場戰爭的開端罷了。”

歡都花嬌沉默了，她水靈靈的雙眸此刻很是凝重。是的呢，這個似乎沒見過世面的少年比想象中的聰明多了，完全就忽悠不了，甚至于連起義成功后的事都想到了。

這是歡都花嬌始料未及的。

不過沉默過后，歡都花嬌還是以一種極其輕柔的語氣開口了。

“你說的都沒錯……我也沒資格去強求你有像我一樣的志向。只是現在的這個世界實在是太黑暗了……話說我為什么想要去改變這黑暗的現狀呢……大概是因為我來到了這個世界啊……”

歡都花嬌的雙眸是無比的清澈，在月色星光的映照下，她整個人猶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般潔凈。

對著李塵，歡都花嬌一字一句的如是質問：

“李塵，你……是已經被馴化成甘于被圈養的豬了嗎……”

是的啊，她早該注意到的，李塵的雙眸中不帶任何異彩，灰蒙蒙的，沒有希望，也沒有絕望，唯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虛無。

李塵側目，被圈養的豬？那是什么東西？豬的地位不是很高才對嗎？每次吃飯的時候那個倒飯的胖子不都是特意留了很多說要喂豬嗎？

反倒是他，李塵又想起了什么呢？嗯，大概是他剛被賣到那個地下擂臺的時候吧。

主人的命令是絕對的……不服從的話……

是先從哪根手指的指甲開始拔起來著？

當十根手指都是光禿禿血淋淋的時候，當他以為就是不服從也沒有關系的時候，他又受到了怎樣的懲罰來著？

是有冰涼的釘子從指間沒入？還是被吊起來讓什么滾燙的東西問候了他的肋骨一遍？

真是段模糊的記憶，李塵已經記不清了。

這個女人似乎搞錯了什么吧？如果他是被圈養的豬，應該做夢都會偷著笑才對吧？

還是說這種大人物覺得被圈養的豬已經就是最底層的存在了，而這最底層的存在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奢望了呢？

李塵不再說話，他害怕了，害怕再去了解歡都花嬌口中的他從未踏足的新世界了。

他的世界，不是只要殺死對手，然后每頓渴求著吃不飽的飯，接著半生半死的等到下一個需要殺死的對手就行了嗎？

可是在他所知道的世界之外，卻還有一個更加廣闊精彩的世界，所以李塵害怕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這是李塵最后的用來保護自己的話了，他是沒辦法去和一個與自己不在一個世界的少女爭論的。

歡都花嬌似乎莫名的……悲傷？

她后退幾步，像是要與李塵拉開距離。

“李塵，就算這條路只有我一個人，我也要在這黑暗中獨自前行。我一定會在這黑暗中找到通向光明的道路的，至少不要再出現像你這樣的家伙！”

歡都花嬌小跑著，直接轉身離去，很快就在這漫無邊際的黑暗的夜色中失去了蹤影。

真是的啊，什么黑暗什么光明的，莫名其妙，盡是說些自以為是的話。

李塵起身，雖然他今晚吃到了名為“水果”的好東西，還吃了個飽，但為什么，他完全高興不起來呢……

李塵回去找到了那個等候著的侍女，期間他沒有想過可以逃跑，也沒有想過如果他把反秦的事說出去會掀起怎樣的波瀾，他只是又像往常一樣，回到了一言不發的麻木著的狀態。

侍女帶著李塵回到了最開始他睡覺的地方，沒有人找他，先前壯碩的漢子也沒有再出現，一切又都回到了起點。

就像是被特意安排好了一樣，那晚的事就像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意外，很快就會被抹除、被遺忘，因為李塵回來后依舊是先前的日常，沒有出現一點改變。

李塵大部分時間都是躺在圈里睡覺，一如既往，他以睡覺來打發時間，等著開飯的時候。

吃了睡，睡了吃，這就是李塵的生活狀態。

偶爾，李塵會被叫醒，被一個陌生人告知該你上場了，然后拖著日益沉重的身體去把最近名聲大噪的斗士殺死，這漸漸也成他唯一的消遣了。

是的啊，身為一名奴隸斗士，到底是要過弱還是過強呢？

過弱，很快就會被其他的奴隸給打死。過強，很快就會被安排上一個更強的對手，要么將之殺死獲得更大的名氣，要么只能被打死。

李塵不在乎，他夠強了，已經沒有誰的名氣能蓋過他了，他就是用來終結那些有了名氣然后自以為是的斗士的。

只是，就好像我們所知道的養豬，都是先把豬給養肥了才宰殺的。豬看著手拿屠刀逼近自己的人可能還會不解，明明對我這么好，頓頓讓我吃香的喝辣的，為什么還要殺我呢？

我們會同豬去講道理嗎？

李塵的名氣在整個燕門城的相關圈子內都已是達到了頂點，到達了一個從未有人企及過的巔峰。

再也沒有哪個斗士能到李塵那樣的高度了吧……李塵在這方面的聲望已經趨近于飽和了啊……他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可以走到這一步還真是不容易呢……所以……

宰殺他的時候，到了。

“哦吼！老爺們夫人們！今天是我們斗場推出的超限量節目哦！錯過了這次，下次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才會有了呢！”

戴著面具的精瘦男子狂熱的揮舞著手臂，也不怕給甩飛，顯然能親自主持這樣的比賽也讓他激動不已。

觀眾們受了他的感染，都是齊聲高呼一個名字。

“血禍者！血禍者！”

在所有人狂熱的吶喊中，面無表情的李塵緩緩從黑暗中走出，踏上了擂臺。

李塵感覺得到呢，今天的氣氛明顯不一樣。人們明明在為他歡呼，卻更像是都在期盼著他的死亡。

主持的精瘦男子以一種激昂的語氣高呼道：“我們廢話不多說，這是車輪戰，成名已久的血禍者到底能撐多久呢！最終是走向末途？還是殺到本擂臺迎來一個再拿不出其他斗士的空缺！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車輪戰嗎……就是不限量的對手一個一個上么……他要殺死不知道多少人才能活下去吧……

李塵麻木的雙眸中思緒流轉。

這一天，李塵仿佛預見到了自己的死亡。

卻也是在這一天，李塵突然覺得有些理解歡都花嬌了，因為他在這所謂的黑暗中，看到了純粹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