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后,塵塵的身體狀況基本恢復。抽動癥狀也比以前減輕不少。陳瑞天心中寬松了許多。
這天難得沒有應酬,陳瑞天便早早回家,換上家居服,來到了三樓露臺。
說是露臺,其實也是一個屋頂花園。有秋千架,休閑沙發,茶桌。
陳瑞天看看遠處的萬家燈光,聽聽音樂,翻翻閑書,品品清茶,倒也非常的清凈自在。
陸管家送上塵塵最近習的字,寫的文。
塵塵的小楷寫的越發的好了,字體端莊,挺拔秀麗,每一筆都拉的勻稱有力。陳瑞天很是驚喜,單看這字,這孩子就不像有病的人。
塵塵的習作旁邊,有葉老師的評語:很棒!再接再厲。
葉老師的字略顯潦草,卻相當的清麗悠閑,凝聚著深厚的基本功。很顯然葉老師小時候經歷過嚴格的書法訓練。
人常說,字如其人。陳瑞天覺得放在葉江月身上,這句話行不通。
陳瑞天本不是以貌取人的人,甚至,看多了各式各樣的美女,嘗過了生活的酸辛,現在他倒更注重女性的內涵和氣質。只是,葉江月也過于疏忽個人形象的打造了。
陳瑞天瞇眼細想了一下,如果她好好打扮一下,也許不會美麗動人,但至少不難看,說得過去。
想到塵塵還在上語文課,陳瑞天放下茶杯,合上本子,來到二樓小書房。對守在外面的李媽做了一個手勢,便悄悄站到書房門口,側耳傾聽里面的上課聲。
葉老師讓塵塵讀了一首詩《苔》:
苔袁枚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塵塵,這首詩寫的是苔蘚,你注意過苔蘚開花嗎?”葉江月問。
“嗯,沒有。苔蘚也會開花嗎?”塵塵回答的有些抱歉。
“沒事,塵塵,因為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注意到,就像詩人說的那樣,苔蘚開的花和米粒一般大小,它很渺小,其貌不揚,沒有人關注。但是它也在努力綻放,擁抱春天。”
“老師,苔蘚生長在陰暗潮濕的地方,哪里來的陽光呢?”
“它的陽光來自于自己。詩人說‘恰自來’,意思是說,這份春意,是生命力旺盛的苔蘚自己創造出來的!它就是憑著頑強的生命力,突破環境的桎梏,煥發青春的光采。塵塵,你說對嗎?”
“那葉老師,你認為苔蘚的花和牡丹花哪個更美呢?”塵塵追問。
“嗯,如果僅僅從外表上看,似乎牡丹花更美,它國色天香,華麗富貴。但是苔的‘不以無人而不芳’品格則更讓我敬佩。雖然它卑微渺小,無人喝彩,但是它不自暴自棄,不自慚形穢,依然自立自強,勇敢綻放,不負春光,這不更讓人肅然起敬嗎?”
陳瑞天的腳步似乎被釘在了地上。他知道葉江月和自己生病的女兒講這首詩的目的。
但是塵塵顯然沒領會到這點,因為她接下去若有所思的說:
“葉老師,我覺得你就是苔,我小姨是牡丹。你雖然不好看,但是你很堅強,很樂觀。我小姨,她當然是牡丹了。”最后一句,塵塵說的有些無奈。
“你小姨?”葉江月問。
“嗯,我小姨就是那個每晚播‘C城新聞’的,她很想嫁給我爸爸。”
“哦,好吧!總之,這首詩呢……”顯然,葉江月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努力想把孩子的思路拉回來。
但是塵塵還糾結在這個問題里,她嘟噥著:“所以,老師,你說的不太對,你就像苔,雖然我很喜歡你,但是你穿的很土,又不打扮,很多人可能并不喜歡你,至少我爸爸不會喜歡你。”
葉江月失笑的說:“塵塵,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你爸爸喜歡啊!”
“哦,以前我的語文家教老師也喜歡我爸爸。我爸爸不喜歡她。我小姨是牡丹花,很多人都喜歡她,我爸爸可能也是喜歡的。”
“那你呢?”葉江月不得不面對塵塵的心結了。
“我說不上喜歡不喜歡,我有點怕她。”塵塵很迷茫的聲音。
“為什么要怕你小姨呢?她是你姨媽啊!將來你爸爸娶了她,她也一定會對你好的,放心吧,塵塵!”葉江月安慰塵塵。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怕她,就是怕。”塵塵說著突然嚎叫了一聲。
葉江月靜默了一會,說:
“好吧,塵塵,我們繼續回到這首詩,苔花很渺小,很平凡,甚至很卑微,作者卻極力謳歌它,你覺得作者僅僅是想贊美苔這類植物嗎?”
“不,還有像苔一樣堅強的人!”塵塵斬釘截鐵的回答。
“很好,塵塵,這就是象征手法,或者說托物寓意。”葉江月授課有條不紊,環環相扣。塵塵答應著,估計做著筆記。
“塵塵,你剛剛說的很對,不僅葉老師我,還有你,還有他,都可能就是那苔,我們也許不是最美的那一個,不是最聰明的那一個,不是最幸運的那一個,但是我們可以做最勇敢的那一個,最堅強的那一個,即使無人喝彩,也要努力綻放,活出自己的意義和價值。”
陳瑞天已然怔住,抬腳想要離開,卻聽到葉江月用動聽的嗓音開始唱起這首《苔》,歌詞簡短,旋律簡單,曲調悠揚。
很快,塵塵也和葉老師一起哼唱起來。塵塵甚至開懷的拍起了小手。
書房的氣氛美好和諧,就像一曲美妙的樂章,讓陳瑞天幾乎想推門而入,融入其中。
然而,事實是他舉步離開了書房,回到了客廳。
何其有幸,葉老師會用這樣充滿愛的灌溉,啟發懵懂的小孩。
一路上,陳瑞天心里都充滿了溫暖和感激。他的眼前似乎延伸出無邊的苔,無邊的綠,無限的生機,無限的希望。
葉江月離開陳府時,路過客廳,又看見臺燈下男人端坐的身影,她知道這是塵塵的父親,但只是微微頷首致意,便想快速離開。
陳瑞天叫住了她:“葉老師!”
一路送出的陸管家趕緊說:“葉老師留步,我們陳總叫你!”
葉江月停步回首。
陳瑞天還是坐在暗影里,一動未動。
半晌方說:“謝謝葉老師,這么晚了,以后都讓司機送您回去吧!”
陸管家一愣,然后趕緊說:“對啊,葉老師!讓司機送!”說完,便想去吩咐。
葉江月卻說:“不用了,我喜歡做地鐵,現在不算晚,一個人散散步,走到地鐵口也挺好的。如果陳先生一定有這美意,可以把路費加在我的薪水里。”
管家不敢答話。
陳瑞天溫和的說:“可以,葉老師,您這個要求很合理。老陸,葉老師每天的路費以打車費計算,把之前的也一起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