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同事面前也抬不起頭來，他們都在說三道四。你不知道她的繼父有多么惡心下流，我們都要結婚了，我只是去月月家吃頓飯，就去那么一次，就去認個門，那老惡棍就說那樣惡心的話，我到現(xiàn)在還記那老家伙獰笑的臉，還記得他說話時滿嘴的黃牙，還記得那些不堪入耳的話。”

“我都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回S城的，我差點把車開到河里去。我費盡心思才追到了月月，為了博她一笑，我一早就走街串巷買她愛吃的小籠包，然后馬不停蹄的送給她，送到她手上時還熱氣騰騰。但是我真沒有想到那么冰清玉潔的月月，那么上進努力的月月，她身后竟然有那么一個可怕的家庭。”

“我開始猶豫動搖，我甚至覺得恐懼。流言也已經(jīng)傳到學校里，引起同事們的竊竊私語，人們說長道短，添油加醋。連傳達室保安，食堂的阿姨都在背后指指戳戳。那些怪異鄙視的眼神也慢慢投到了我身上。”

“月月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人也越來越消瘦，但是她依然堅持每天正常上下班。我知道，我是她最后的希望。”

“之前我天天向她求婚，每天變著花樣求婚，求了一個月。月月才終于答應。可是，去月月家之后，我再也不提結婚的事，我回避見她。月月不問我，不催我，也不逼我，她甚至都不看我。可是我知道她在等我，等我兌現(xiàn)那些海誓山盟，等我娶她。我娶了她，那些卑劣的流言就會散去。她一定是這么想的。”

“月月一個字都沒有向我解釋，她也不來求我，她就是默默的等我。”

“你相信她，她根本無需解釋。你不相信她，她解釋也沒有意義。她求你，豈不是更讓你瞧不起？”陸管家淡淡說道。

“是的。可是我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娶她，沒有辦法。上面有人開始找月月了解情況，也來找我。他們暗示我，我不久就將提干，如果不放棄月月，他們可能就不會考慮我了。我父母威脅我必須馬上分手，我母親以死相逼。我已經(jīng)沒有辦法。誰都不會愿意和這樣不清不楚的家庭扯上任何關系。我對不起月月，我也只能對不起她！”

“距離去月月家一個多月后，我就結婚了。是父母老同事的女兒。也算是青梅竹馬。結婚那天，月月托同事帶了一份紅包給我，里面是一千塊錢，還有一張紙條。然后第二天，我就聽說月月離開了S城，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打聽了很久都沒有人知道，這樣也好，至少她那個無恥的繼父不會再糾纏她了。”

“紙條？”陸管家問。

“是的。”周副校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抬起頭來。他的頭發(fā)凌亂，目光憂傷，神情疲憊茫然。

周副校拉開抽屜，找出那張紙條。紙條很隨意的寫在一張不知從什么地方撕下來的白紙上，可能寫的人當時時間倉促，也許正在打點行裝，匆匆寫就了兩句長詩：

“遍閱人情始識天地自寬疏狂足貴原來五湖皆兄弟”

“備嘗世味方知歲月本長淡泊為真從此千里共嬋娟”

陸管家認出這是葉江月的顏體小楷，雖顯急促凌亂，卻依然典雅方正。文意雖然看似豁達灑脫，實則隱隱流露出難言的悲憤。

紙條被反復折疊，流露出多次閱讀的痕跡。

也許這張紙條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周副校西裝筆挺的上衣口袋里，在忙碌的會議間隙，他曾經(jīng)拿出來瀏覽過；在周副校充當二十四孝好老公，耐心的等待妻子從商場購物滿載而歸返回車上時，他曾經(jīng)默默的獨自看過再折起塞好；在某個冷雨敲窗的夜晚，在妻子兒女都進入甜美的夢鄉(xiāng)時，他曾經(jīng)打開紙條，在臺燈下細細的看，然后臉上慢慢流下兩行清淚；在某個應酬后酒醉未醒的時分，他也會醉眼朦朧的從辦公桌里拿出這張紙條，一邊看，一邊嚎啕大哭……

當提拔的喜訊傳來，當祝賀的人群散去……

當午夜夢回，當驀然驚醒……

在萬家團圓的春節(jié)，在月色皎潔的夜晚，在姹紫嫣紅的春天，在熙來攘往的街頭……

在歡歡喜喜的開心時分，在曉風殘月的凄清時刻……

也許，這張紙條都曾經(jīng)陪伴在周副校身邊。

陸管家默默的看著這張紙條，悄悄把手機調(diào)整了一個角度，拍了一張照。

周副校急切的說：“陸先生，你看這紙條上月月恨我嗎？她理解我的苦衷，對不對？她知道我是沒有辦法，對不對？”

陸管家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沉默一會兒，說：

“雖然人言可畏，但是既然你這么愛她，你完全可以帶她遠走高飛，你們都有高學歷，到哪里都可以打拼出一個廣闊天地。”

周副校一聲長嘆，把手插進那本來就無比凌亂的頭發(fā)里，低低的說：

“是我懦弱，是我該死，是我沒有保護好她，是我辜負了她。我枉為男人。我愛她，你知道嗎？看到這張紙條我就后悔了，新婚那晚我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整夜。我本來可以和月月攜手并肩，相親相愛，為什么要遠隔五湖四海，為什么要千里共嬋娟？我后悔，我每天都在后悔，我每天都活的像行尸走肉，不管別人怎么說，她都是我的月月啊！”

陸管家只是靜靜看著眼前自責愧疚的周副校。

陸管家相信對方的這份痛苦不是一場表演，他沒有必要表演給陌生人看，他的懺悔也無需說給局外人聽。只是錯已鑄成，后悔何用？

再說，周副校再痛苦，能及得上葉江月痛苦的萬分之一嗎？被流言侮辱，被世人踐踏，被男友背叛，被愛情拋棄，被生活折磨，漂泊異鄉(xiāng)，孤苦一人，獨自求生，默默掙扎，弱質(zhì)女流，赤手空拳，她的苦和恨又和誰去說？又有誰會懂？又有誰會聽？

于是陸管家開口，語氣平淡：“周副校，您不必這般難過，您現(xiàn)在不是過的很好嗎？”陸管家看了一眼辦公桌上的全家福，意味深長。

周副校無言的垂下他沉重的腦袋。

陸管家補充：“而且，我不是和您說了嗎，葉江月現(xiàn)在過的也不錯，我們老總有意抬舉她。”

“你們老總？你們老總是誰？”周副校抬起頭，茫然的問。

“也許以后您會知道的。”

陸管家微微一笑，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