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段滄生的講述，我心中還是很感慨的。我沒想到我們不過相仿年紀，他的經歷也算得上是命運多舛了。

但是對于他，我不知道該是表示同情，還是表示喜悅，幼年喪家，自然算得上凄苦，可現在成了天下第一大茶莊“碧水山莊”(仇兒莊后來就改了名字)的少爺，還有個天下聞名的父親，怎么也不說上苦厄。

于是便化了一聲輕嘆，以敬命運的無常。

段滄生本人對此倒并沒有什么感覺，于他而言，過去的都以過去，也無需再追憶感懷。對我的表現，倒是頗覺有趣。

“說完了我的故事，說說你的?”段滄生順勢問道，“做事可得講究個禮尚往來啊。”

我聞言一滯，倒不是我不想講。而是我思索一番后，真的覺得沒什么可講的。聽過段滄生如虬枝勁松的故事，我的經歷就好像路邊的青草一般，平平無奇，也不是說不好，青草也自有可愛之處，可問題在于，這世間的綠草多如繁星啊...

段滄生見我為難，不由打趣道：“怎么?不好講。不好講那便不講，我剛剛還說莫要好奇，轉眼自己就犯了禁忌。”

我連忙解釋，“并非如此，只是我真想不到，我有啥好說的。”不是不好說，只是說不好罷了。

“無妨，有啥說啥嘛。”

我只好如實敘來。

我父母雙全，家境一般，年幼便跟大多數孩子一樣蒙學，讀書沒什么天賦，僅認得些許字而已，倒是于武學一道有些靈犀。于是便學了武學一道，后來也就是按部就班的一路升學上去，最后到了武當。

本來我以為這般白開水似的講述，應該很淺薄，說不了幾句便要戛然而止了，不曾想好似時光開了閘，話隨著記憶傾瀉而出。那些過往的人和事，記憶里的山和水都鮮活地跳了出來，在我的舌尖上舞動。

我講到了母親的叮嚀、父親強裝的威脅、開蒙的學究、暴躁的老師傅還有武當的朋友，山，水，云，雨還有那些花兒...

我說了很多，說了很久，那些雞毛蒜皮和嫌隙歡愉都成為了沙灘上的遺貝，少年撿拾著撿拾著便到了黃昏。

待我無意間發現自己說了很久，天色很晚的時候，我停了下來，歉意道：“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多說了。”

這是我才看到段滄生正注視著我，眼中泛著光，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說得真好啊。”

我不自然的撇過臉，說到：“不過是些瑣碎小事罷了。我只是個普通人，不像你的生活那么精彩曲折。”

“普通不好嘛？你要知道精彩，大部分時候都意味著麻煩。你想找麻煩嘛？”

“不想，我可是個怕麻煩的人。”

段滄生笑了，“你不想找麻煩，可是說不定麻煩想找你呀。”

一語成讖，沒幾天，麻煩就來找我了。

幾日之后，我趁著天氣不錯，陽光明媚的勢頭出城游玩。這幾日連綿的陰雨澆得人心中一股霉意。

后來我想起這事，總是忍不住說著書里都是騙人的。凡有大事或是災禍發生，必有兇兆。不是平地驚雷，便是風卷殘云，最不濟也是凄風苦雨，看著就沒好事發生。

可實際上呢？我每次卷入事端的時候大多都是好日頭，可見老天爺要找你的時候可不會提醒，總是事到臨頭才道大事不妙，萬事皆修方曉前因后果。

我就這般無所事事的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因為今天鹽幫休息，衛所也無事，便是個清閑日子。雖然我一直沒干啥正事，不過光明正大的偷懶我還得做不出來的。

突然前方一片嘈雜，就見三個身著鹽幫青褂的家伙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商議的走了過來。

“那人武功很高，我看應該會幫求援。”

“但是萬一他跑了怎么辦？”

“沒事，咱們有人看著呢。”

我偶聽得幾句，琢磨著這是有事，想著要不要主動上前打個招呼。但是又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鹽幫雖然給我關餉，可我也犯不著上趕著去賣命呀，畢竟我真實身份可是給皇上工作的。

本來想著要不躲一會兒，又覺得楊嬌本來就沒有真心接納，這鹽幫上下也沒幾個人認識我，就覺得沒有必要。

可是事情就是巧了，還真有人認識我!

就在我們擦身而過的時候，突然其中一個人突然指著我的臉，招呼朋友大叫：“嘿，快看，那不是那誰嘛？”

我一臉茫然，“你認識我？”

“是啊，您不是咱們鹽幫新進的高手，武當的高足古少俠嘛？您來的時候，我剛好在現場。您還記得我嗎？”

這可太巧了。

說實話，我盯著他的臉，真是沒一點印象。所以我只有實話實說，恍然大悟道，“哦，這不那誰嘛？原來是你啊!”

“沒想到在這能遇到您，太好了太好了，遇到您這樣的大高手，咱們就算是有辦法了。”他對著兩個同伴說到，語罷，另外兩人也和他一起一臉激動而憧憬的注視著我。

我心說要糟!他一張口我就知道知道麻煩要來了。雖然我涉世不深但我也知道但凡是上來就先是一頓高帽的，嘴里基本都吐不出象牙了。

果然，套路都是一樣的。什么武當威名早有耳聞呀，什么一見就覺得不凡呀，什么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呀，都不是重點。重點都是后面那一句，“有個忙您能幫幫嘛？”

我斬釘截鐵的說道，“包在我身上了。”沒辦法，人家都這么客氣了。再者說，人不都愛聽好的嘛？

當然，我也打定主意，要是太麻煩，我就不管了。

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了。他們派一人回家報信，另兩人領我去了別處。將事情原委講給我聽。

原來，是他們得知這里有一個鹽幫里的人在這邊水岸上的一處伙同馬幫的人在做生意。這還得了，兩幫勢如水火

，這種二五仔當然是不能留下的。

本來他們知道這里鹽幫菜單人不是什么高手，想來馬幫的人也強不到哪去，不然怎么能合作呢，早給他吞了。這一伙人便決定先斬后奏，先不報與鹽幫本部知道，自己一伙人先拿下內賊和外敵，立一大功再說。

“合著，你們打算動私刑?”當今天下武林恩怨可查的嚴。

“那可不敢，我們是打算活捉來著。當然動起手來，受點傷也是在所難免嘛”

可誰曾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就在他們想要拿賊拿贓的時候，意外發生了。一個白衣人出現殺了內賊和馬幫的人。

這下眾人可惱火了，不僅竹籃打水一場空，而且對于他們來說，鹽幫的人，哪怕是內賊，也是鹽幫的人，哪容得外人逞兇。

一言不合，怎么辦？打唄。

誰曾想一交手，就知道糟了。他們給我說的時候動用了大量的形容詞描述了賊人的武勇，什么天地無光，恐怖如斯，虎軀一震，紫氣東來，一招手風云變色，一出劍天女鮮花之類的。

我斜眼看他們，心道：你們說的這是神仙下凡吧？那特么是武功嘛，快升仙了都。

但又一尋思，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按描述至少他們六個人沒打過一個是真的。

報信的，怎么還沒回來啊？

“我知道賊人兇猛，但你們也不要太夸張了。越說越離譜了，你們遇到的事神仙吧，要真是這樣，也沒啥說的，我現在掉頭就走，打不過神仙有什么丟人的。”

那家伙一臉尷尬的停下了講述，他剛講到噴火來著...

“好的好的，可能是夸張了些，少俠不愛聽我就不講了，”跟你我講話的幫眾說道，“那我就給您講講我們是如何英勇對敵，不敵落敗的吧。”......

終于，我們到了案發地點，其他人得知從朋友那里得知我的來歷，皆喜不自勝。

其實我已經想通了這雖是一樁兇殺案，但是涉及到江湖勢力，多半最后還是要我們來管，我這不算是狗拿耗子。

待我看見這間破屋，看到屋外平地上的尸體，屋邊柳樹的上的劍痕，地上的痕跡以及散落的被切斷的柳葉。我突然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急忙走到尸體前，半蹲上手觀察傷口，聽得幾番話語。

“少俠莫急，尸體血腥，莫要臟了你的手。”

“好叫少俠得知，那白衣人好高的輕功，縱身一躍，躍起老高了...”

“還有那劍法老厲害了，劍氣連綿，跟狂風似的...”

我站起身，立掌示意他們不要說話了，低聲道：“你們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嗎？”

“大概那個方向。”其中一人一指河對岸。

“我知道了，”說罷，便要動手。“賊人武功高強，我獨行即可，你們就在此待援，不要跟來了。”我阻止了他們。

“不好吧，賊人武功高強，萬一少俠不敵怎么辦？不如讓我陪同前往，也好有個照應。”認出我的那個幫眾為難道。

這我自然不能答應，一再堅持獨行即可。

眾人面面相覷，無奈道：“那邊有勞少俠了。”

我輕功起落，便向對岸飛起。

“嘿，你們看。少俠飛的好高。就比那賊人矮一點賊人...”

我落在地面，看著草地間的蛛絲馬跡，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追尋而去，想著：

報信的，你還是晚點，不，最好還是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