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陳逢送回家之后周恒驅車去了辰星公寓，中途給陳林打了電話讓他帶著文件去公寓。

打開房門，客廳里一片光亮，周恒走了進去看見在沙發上正襟危坐的周母。

“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周恒笑著，越過周母從一側的冰箱里拿出兩瓶水。

周母繃著臉沒說話，周恒走到沙發旁坐在她對面，擰開手里的水放在周母面前的茶幾上。

“我這什么都沒有，您將就著喝點兒水吧?！敝芎愦蜷_另一瓶水仰頭咕咚咕咚的喝下去。

懸著的水晶燈散發刺眼的白光，光亮打在下方水晶球上向四面八方折射出冰冷的溫度。

看著眼前散發著成熟氣息的兒子，沒有熟悉的親密靠近，只有遠遠地生疏排斥。

周慧有些難過。不知不覺間，跟在媽媽后面討賞的小男孩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感覺到周母在自己身上目不轉睛的視線，周恒不自然的摸了摸后頸，扭開了頭。

本應是生活中最正常自然的母子談心，被這兩個人硬生生演繹成僵硬尷尬的座談會。

“今天跟逢逢出去約會了？”周慧率先發問。

周恒挑挑眼皮，諷刺的笑笑?！澳悴皇潜任腋宄幔俊?

“逢逢剛才給我打電話，說不和你結婚了，你解釋一下怎么回事?！?

“解釋什么？周女士你想聽什么解釋？”周恒覺得可笑，看向周母的眼神里也帶上嘲弄。

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很快的激怒了周慧，她雙眼怒睜，“周恒，你怎么跟媽媽說話的！”

一邊燃起了熊熊的怒火，漸有燎原的氣勢，而另一邊是萬年的寒冰，沒有絲毫融化。

兩廂僵持片刻，最終還是周慧先服了軟。

“阿恒，逢逢是個好姑娘，跟你青梅竹馬，我看得出來，她對你有情。”

周慧苦口婆心的說著，見周恒沒說話便接著說道，“你以前不是也喜歡帶著她出去玩嗎？現在長大了，多相處幾次，感情總會有的?！?

房間內冷氣打的很低，周慧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把肩上的披肩又攏緊了一點。

周恒站起來到房間翻出一條薄毯，走到客廳把毯子打開蓋在周慧的膝蓋上。

周慧心頭一暖，原本咽下去的話又說了出來，“現在是提倡自由戀愛，你要是有對象我也不反對，但是你爸爸嘴里的那一位是萬萬不可以的?！?

沒注意到周恒瞬間變差的臉色，周慧接著說道，“還沒怎么樣就把你折騰成那樣，要是娶回家是不是要翻天了，就因為你爸爸找那個女人說兩句話，你在公司就開始興風作浪讓別人戳你爸爸的脊梁骨，周恒，你好好想想自己做的對不對。”

聽完周母的話，周恒臉上露出赤裸裸的嘲諷，他彎腰打開茶幾上的抽屜拿出一包煙。

裊裊白霧從周恒手指夾著的香煙上散開，周慧看到之后只是皺了皺眉頭，并不出言阻止。

一根煙在手里燃盡，粉狀的灰燼落在褲腳和黑亮的皮鞋上，男人也不拂去，只皺著眉看。

沒有開窗戶有些悶，加上香煙的嗆味，周母沒忍住咳嗽了兩聲。

“你不喜歡我抽煙？”其實周恒沒有抽，手指上夾著煙從明到滅也沒有吸一口。

沒料到周恒會這樣問，周慧想了想才說，“你壓力大嘛，偶爾抽兩根也沒事?！?

“你知道我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嗎？”周恒接著問道。

周慧僵住了，但只有一瞬她就笑著說，“是不是上學的時候就偷偷學了？你們男孩子啊，就是......”

只是周慧的話沒說完就被周恒打斷了，“你說受不了我的那天，我從書房里拿了一包，然后買了兩瓶酒，第一口特別難受，比你推開我的時候還要難受，但過了一會兒就好多了?！?

像是沒看到周慧眼里的訝異，周恒對著她的眼睛繼續說，“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戒煙好幾年了，就是你嘴里的那一位幫我戒掉的。”

提起馮陳，周恒的表情也柔軟了許多，周慧坐在沙發上有些難堪。

周恒嘴里的這些她通通不了解，但對馮陳的厭惡更深了。

似乎少數家長對孩子都有一種掌控欲，想到自己的孩子因為另一個人的存在而做出改變，她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感謝而是排斥。

仿佛那個人的存在是一個錯誤，如果沒有她，親子間的關系就不會有裂縫。

“阿恒，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怪我，當年媽媽也舍不得你，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你爸爸給我的傷害太大了。”周慧低著頭哽咽。

說來周恒只覺可笑，曾經斬釘截鐵的說不能看見他，只因他和父親長相如出一轍。

可是時間的篇章只翻了十幾年，周父和周母卻不經然間和解，看起來皆大歡喜的結局，最無辜的只有當年那個想牽媽媽手的小男孩。

周恒大三的時候，周慧和周父和解。

那時候周恒的公司剛穩步發展起來，周慧站在門口看著里面忙碌的兒子，心里充滿心酸。

時隔多年的第一次母子會面，沒有抱頭痛哭，也沒有互訴苦衷，兩個人隔著門框遠遠的望一眼。

平靜而疏離，周恒帶著周慧去樓下咖啡店坐了一會兒。

周慧仔細的盯著周恒的面容，一寸都不放過，周恒也坐著不動，坦然的回視。

直到杯子里冒著熱氣的卡布基諾變涼，周慧才慢慢的說，“聽你爸說你拒絕了他的幫助。”

正巧，周恒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抬手說了句抱歉，拿起手機走到門口接聽。

回來之后帶著初冬的寒氣，急匆匆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放在桌子上，“我有急事要先處理，這是我的名片，有事可以打上面的電話?！?

也是那天之后，周慧時不時會去給周恒送飯，天氣變化會給周恒手機發信息。

再然后周恒大學畢業回到A市，周慧和周恒的聯絡也更頻繁了些。

像是要彌補這十幾年的缺憾，周慧張羅起周恒的衣食住行，強勢介入他的生活。

周恒也由著她，反正他天天忙的飛起，跟周慧也沒有多少時間相處。

但是牽扯到馮陳，就不一樣了，對于周恒來說，馮陳是他生命中為數不多的陽光。

過去他沒有好好珍惜，如今是他沒有機會珍惜，是鏡中花水中月，是他的求而不得，愛而不能。

“您知道嗎？我最不喜歡跟別人說當年。以前年紀小很多事都不懂，后來明白了也就不怪了，你也好，他也好，但不代表你們可以隨意干涉我的人生?！笨諘绲姆块g周恒擲地有聲。

“阿恒，我們是你的父母，你讓我們不管你，天底下誰家的父母會放任自己的孩子不管?！?

“是啊，誰家的父母會放任自己的孩子不管？”周恒吟著冷笑反問道。

周慧被噎的說不出話，膝上的毯子被攥出幾條密集的褶皺，雙手因為用力已經泛白。

周恒恍若未覺，繼續添了一把火，“你們在我面前怎么鬧都可以，但是你們不準再去找她，我把話放這里了，要是還當我是你們生的，就不要去打擾她的生活?！?

‘啪’的一聲，周慧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朝周恒身上砸去，嘴里氣憤的說道，“反了你了！”

白色的遙控器砸在周恒的額頭上然后自由落體直直掉在地板上，啪嗒一下，電池從裂縫彈出來。

“周恒，你別忘了手里的股份是我給你的，說話之前要好好想一下后果?！?

周慧氣勢咄咄的說著，“那個女人就那么好嗎？阿恒，媽媽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幸福？所以把陳逢娶回來我就幸福，聽你們的話我就可以幸福？我現在二十多歲了，你讓我聽話說出去不覺得好笑嗎？”

這是母子間首次爆發爭吵，互不相讓的兩個人說著戳心窩的話，可偏偏每句是發自真心。

被時光壓抑的不甘與怨念成了周恒手里的武器，“您說股份，怎么？您現在要收回去？”

“阿恒，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想想清楚，必要的時候我有權利收回?！?

一句話讓湖面下的洶涌不斷翻滾，仿佛之前的平靜只是一種假象，這對母子徹底離了心。

“您盡管收，不要有任何顧忌，但是一碼歸一碼，我的私事，你沒有權力過問。”

周恒無意繼續爭吵，一句話蓋棺定論，接著下了逐客令，“不早了，您該回去休息了。”

陳林來的很及時，兩人剛熄滅戰火。他站在門口剛想敲門，門就從里面打開，眼前是周母面色不虞的臉孔。他連忙側身讓周母通過，頭低下來，“夫人慢走?！?

周母沒說話向前走兩步停了下來，“陳秘書，阿恒最近頭腦不清楚，你多看著他點?！?

話音剛落周恒的聲音從里面傳來，低低的音色還殘留著不悅，“不進來站在那里做什么，讓我請你嗎？”

周母聽到后冷冷的笑了一下，然后沒等陳林回應直接離開。

陳林也連忙夾進臂彎里的文件，在玄關處換鞋走了進去。

碎裂的遙控器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周恒的腳邊散了些許煙灰，冰水在茶幾上暈出水圈，周恒彎著脊背，眼睛緊緊地盯著上面的水漬一動不動。

陳林把文件放下，走到陽臺拿了掃把進來清理地面，一下一下發出刷刷的聲音。

收拾好一切之后，陳林看了眼時間，點開手機里的外賣軟件問道，“周總想吃點什么？”

“不用點餐了，我來做?！敝芎憧戳搜鬯氖謾C，然后站起來走進廚房。

看了眼冰箱的食材，他看向陳林，“煮面吃，可以嗎？”

陳林哪里會說不，他走上前說道，“要不我來，做飯我也是會一點的。”

“我來煮，你幫我拿兩個雞蛋進來?！闭f完周恒轉身進廚房拿鍋接水。

兩個大男人在廚房里游刃有余的煮著面，任誰也想不到這兩個人會有這么居家的一面。

餐廳內兩人相對而坐，頭頂是橘色暖光燈，每人面前是一大碗面條，上面鋪著一個金黃的煎蛋。

“以前我連面條都不會煮，第一次煮了一大鍋，最后成了一鍋漿糊。”周恒咬了一口煎蛋說道。

陳林沒答話靜靜聆聽著，周恒也沒再說話。

只是心里有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后來學會了煮面，卻把那個人給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