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菜速度很快，沒多久，餐桌就被美味占滿。

周恒和馮陳坐在餐桌的兩端，馮陳看著桌上的珍饈，并沒有什么胃口。

她看著擺在眼前的辣子雞，心里只有諷刺。

“說吧，有什么想跟我談的，我洗耳恭聽?！?

盡管做好了被馮陳諷刺的準備，但話語落地的那一刻，周恒的心還是抽了一下。

或許這難得的和睦相處迷惑了他的眼睛，讓他以為小姑娘收起爪牙，乖乖的伏在他身邊。

“先吃飯，吃完了我們慢慢聊?！敝芎阈南肷焓植淮蛐δ樔耍趯γ媸箘诺倪肿?。

可惜馮陳不吃這一套，她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有些不耐煩。

“周恒，你看看時間，我跟你不一樣，我明天還要上班的?！?

“馮馮，我記得你最喜歡吃辣子雞，你嘗嘗這個味道，特別正宗。”

說著，周恒站起來走到馮陳旁邊，作勢要夾一塊雞肉放到馮陳碗里。

馮陳徹底沒了耐性，拿起筷子夾向不遠處的剁椒魚頭，吃了一口之后轉臉吐到紙巾里。

“你不知道吧，我討厭吃辣，尤其是這種辣到極致的菜肴?！闭f完端起水杯猛喝了幾口。

接著她站起來從周恒身邊走過，用手里的筷子點著油爆蝦。

“這個蝦須總是扎的我手起紅疹，而且每次都要拿洗手液搓好幾遍才能去味，所以我從來不點這盤菜。”

接著是麻婆豆腐，“每次吃這個嘴里都有花椒麻半天，我也不吃?！?

說完她又指向干煸牛肉絲，“炒的太干，從一堆辣椒里面挑肉絲，我都在懷疑這道菜是為了磨練耐力?！?

最后馮陳端起白玉瓷碗盛了一碗湯，“還有這個酸辣湯，又酸又辣，喝完之后胃里總是很難受?！?

房間很安靜，馮陳靜靜的說著，周恒靜靜的聽著。

他身體漸漸變得僵硬，臉色格外難看。

別人或許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是周恒不可能不清楚。

因為那全部是曾經戀愛時他最常點的菜，可是那個時候，馮陳明明吃的很歡快。

剛戀愛的周恒，有些大男子主義。

第一次兩人約會吃飯，周恒率先在菜單上勾了一些自己最愛的口味，無辣不歡。

而剛戀愛的馮陳，有著少女懷春時所有的羞澀。

所以她體貼的為周恒剝蝦，開始嘗試那些從來沒有沾染過的重口味。

而周恒理所應當的認為馮陳和自己口味相合，點菜的時候沒有一點顧忌。

所以他沒有注意馮陳厚重粉底下遮蓋的痘印，也沒有注意馮陳常備的口腔含片和胃藥。

沉浸在愛情里的少女滿心歡喜的遷就著，忍耐著，不覺痛苦。

只是當愛的浪潮褪去，曾經一心一意付出的小女孩只剩下滿腹不甘和委屈。

......

馮陳和周恒站在餐桌的對角相視，周恒臉色慘白，聲音啞的厲害，“不吃辣怎么不說？”

“說完好讓你多一個理由分手是嗎？”馮陳雙手摳著桌角，細白的手上血管凸起。

周恒自嘲的笑笑，扶著旁邊的椅子坐下。

“如果你告訴我，如果你告訴我...”話說一半周恒便說不下去了。

他心里清楚的知道當時馮陳說了出來，只怕自己真的會以此為理由提出分手。

周恒嘴巴張張合合，嗓子干的難受，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所以你現在又何必裝深情，六年前你不喜歡我，然后現在告訴我你愛我。周恒，你自己信嗎？”

擱淺的魚在沙灘上絕望的吐著氣，像被扼住喉嚨一樣逐漸窒息。

“周恒，我沒見過比你更虛情假意的人了?！?

不會游泳的人掉進河里，他使勁的掙扎，好不容易把頭浮出水面，看到希望。

下一秒就被按住腦袋，壓進水里，任他怎么撲騰都無濟于事。

失重，無力，最后慢慢沉入水底。

這就是周恒此刻的心情，在他以為兩人的關系可以坐下來聊聊往事，談談未來的時候。

閘刀落下，馮陳親手斬斷兩人的未來，連帶著否定了過去。

桌上的佳肴早已涼透，馮陳也已經不在，直到李叔進來，周恒還在發呆。

馮陳本不想說那些的，只是周恒步步緊逼，不給她留一點喘息的縫隙。

周恒從來都不懂，那些他自以為甜蜜的過往，于馮陳而言都是裹著蜜糖的利刃。

回憶傷人，所以馮陳很少很少會想過去。

因為每想一次，那段卑微的時光就會刺痛她一次。

站在巷口，馮陳抹掉忍耐許久的眼淚，暗暗罵自己不爭氣。

天上的星星都藏進了夜空，在這個四下無人的夜里，馮陳打開了回憶的大門。

第一次約會是突發性事件，那天馮陳去校外寫生，畫板在她背后像蝸牛背著殼。

馮陳低著頭，思量著寫生的地點，是車水馬龍的街頭，還是風景如畫的郊區，又或者支一個小馬扎坐在樹下，等著太陽西落再用畫筆描繪余暉。

周恒和朋友約好去打球，幾個大男生勾肩搭背在馬路上晃著，嘴里調侃著無傷大雅的玩笑，他們肆意揮灑著屬于這個年紀的青春。

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剛確定關系的小情侶在街頭偶遇了。

周恒旁邊的同學紛紛吹起了口哨，嘴里不著調的喊著嫂子，馮陳低著頭羞紅了臉頰。

順其自然的，馮陳跟在周恒身后欣賞了一場籃球友誼賽。

戀愛中的視角總是自帶光環，馮陳支起了畫板，一筆一劃在紙上勾勒出周恒的輪廓。

一張張速寫在馮陳手里誕生，里面的主角無一例外都是周恒。

跳躍的周恒，投籃的周恒，和隊友擊掌的周恒，甩汗的周恒，還有開懷大笑的周恒。

那一次，馮陳也被周恒的同學調侃許久。

籃球結束之后，一幫少年到了約好的餐廳吃飯。

馮陳作為家屬也一同前往，那是一家川菜館，周恒看著旁邊怯怯的小姑娘，不禁想笑。

周恒口味偏重，嗜辣。

所以看著一桌通紅的菜肴，馮陳握緊了手里的水杯。

馮陳的爸爸是個廚師，很多個菜系都拿手，只是因為馮陳的媽媽口味清淡，所以家中做菜幾乎沒有辣椒。

久而久之，馮陳也習慣了清淡的口味。

看著馮陳沒有動筷，周恒問道，“怎么？不合胃口?！?

馮陳連連搖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眼睛濕漉漉的看著周恒，“我不太餓?！?

周恒以為小女孩不好意思，所以體貼的夾了一塊辣子雞放到她碟中，“嘗嘗這個，我最喜歡的口味”

青春期的少女總是愛情大過天，因為周恒的一句我喜歡，馮陳把辣子雞也變成了她喜歡。

謊言總要先騙過自己，才能騙過他人。

所以馮陳之后的每頓飯里都要加上辣椒，早上的雞蛋餅要抹辣椒醬，中午的菜單從西紅柿炒蛋變成杭椒炒蛋，而晚餐，牛肉面要加辣，蛋炒飯也要加辣。

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訓練中，沒有人記得從前的馮陳，是不吃辣的。

那段時間，馮陳迷上了張愛玲，有一句話尤為打動她。

當她見到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心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