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有為這幾天一直有些神情恍惚。

沒有平時那般冷靜理智了，眼睛后的眼神也沒那么犀利了，心中好像掛著很多念頭一般，臉上總是一副陷入思索的申請，以至于看守所同監室的室友們開始擔心，洛有為是不是有些想不開了。

同在這件看守所里的室友，絕大多數都是經濟犯罪的嫌疑人，有些與洛有為同病相憐的，會主動和他聊天、開導他，讓他保持正面情緒，相信法律會還無辜之人一個公正的；有些心眼兒多的，開始蠢蠢欲動，盤算著要不要主動跟看管打小報告，刷一刷好感度，為自己爭取多一點優待。

不過他們怎么也想不到洛有為性情大變的原因。

他們都以為洛有為是因為庭審上被定罪了，才會如此失常。

因為在他們的思維圈里，能夠被請入這個地方的人，基本上都等于被定罪了。

庭審，只不過是一個必要的程序。

結果是早已注定的。

很可惜，他們全都想錯了。

洛有為的確心神不定，但不是因為庭審的結果，也不是因為庭審的結果對自己不利。

因為那天的庭審并沒有結果。

......

一切都是從十一月四日那天的那場庭審開始的，自從那場進行了一半不到的庭審被打斷后，洛有為就被帶回了看守所。

雖然法官在當時說的是休庭，但從那之后，他不但沒有收到再次開庭的通知，就連經常提審的有關部門都不來了。

這一切，在洛有為看來都十分突兀。

雖然他一向只是個埋頭做生意的小廠主，從來不接觸也不了解這方面的事。

但在被抓到看守所的半年來，已經聽到了看到了許多類似的例子。

雖然妻子、兒子和洛家的親友們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為自己請的律師田務東看上去也是很專業、很有學識的，為自己采取的辯護策略也很科學。

但洛有為畢竟是一個閱歷頗深的中年人，他知道有些力量并不是自己可以抵抗的。

只不過，洛有為還是很認真地配合田務東的辯護，很努力地為自己洗刷罪名。

因為他不忍心讓妻子兒女們為自己傷心。

也因為他相信自己是無罪的。

洛有為怎么也沒想到，局勢的發展居然會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那天庭審上，既沒有當場宣判他有罪，也沒有洗清他的罪名。

而是給了他一個中場休息的機會。

只不過，這個中場休息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也未免太安靜了。

安靜得令人心生疑竇。

他們究竟要如何處理自己呢？

洛有為想不透，也想不明白。

雖然期間田務東來過幾次，但也沒有透露太多的消息，只是用一向理性的口吻安慰他。

讓他耐心等待，結果會是好的。

除此之外，田務東還很鄭重地透露了一個消息。

過不了多久，一個有分量的大人物會來找他談話，一切按照之前的計劃執行。

田務東沒有講明那個人是誰，他也說不準那個人什么時候會來。

洛有為只能選擇等待。

......

幸好，洛有為沒有等待太久。

在洛有為那個一心想要打小報告的室友下手之前，兩個神情嚴肅的看守帶走了洛有為，帶上了一輛黑色的小車。

看守并沒有說帶他去哪，洛有為也不敢開口問。

他只是在上車前看了一眼車牌號。

行政簡稱后是一連串的零。

經過一段不長不短的車程，洛有為被帶入一棟青磚砌成的三層小樓。

刷著紅油漆的木地板上充斥著歲月的痕跡，已經泛黃的白灰墻上還留著60年代的口號標語。

洛有為被帶入了一個會議室，會議室并不大，只有11張椅子，此時都是空蕩蕩的。

整棟樓里并沒有很多人，但門口的警衛和會議室的服務員，都是一臉冷肅、神情警惕。

這些人與物構成了一個獨特的氛圍，一種令人肅然起敬的氛圍。

這種氛圍，只有一個地方才可能出現。

就算洛有為之前不知道，現在他也應該知道了。

所以一向冷靜理性的洛有為，置身其中，不由得有些拘謹起來。

2名看守留在了會議室外，服務員將倒了茶水的白瓷茶杯放在了洛有為面前后，出門前很小心第把門給帶上了。

整個會議室里只有那擺得整整齊齊的桌椅，以及背面墻上那莊嚴肅穆的徽章和“為人民服務”那一行紅字。

以及背對著門口的那個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

......

洛有為一進門，就看到了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很高，但并不壯實，所以身上的白襯衫黑西褲看起來有些寬大，但他的站姿卻給人一種穩如泰山的感覺。

他留著大背頭，從背后看上去雙鬢已經有些泛白，雙手背在身后，注意力都放在窗外，雖然早上的風有點大，吹得窗楞喇喇響，但這個男人的身形卻巍然不動。

洛有為知道，這應該就是田務東所說的那個大人物了。

看來這個省城大律師果然有本身。

他所做的預言果然兌現了。

只不過，洛有為仍然不清楚。

為什么自己會被召到這個地方。

洛有為也不知道自己能夠說些什么，做些什么。

所以他只好保持沉默，站在原地。

等著那個大人物的吩咐。

會議室中的兩人都沒有說話，空氣似乎要凝固了，靜得聽得見洛有為逐漸加劇的心跳聲。

除此之外，洛有為耳邊還隱約傳來另外一股聲音。

那股聲音并不是很響，但卻有一種渾厚凝重的氣勢，好像有很多人在同時喊出一串詞匯般，洛有為雖然聽不清他們喊話的內容，但也能夠感受到這股喊話背后所蘊含的力量、憤怒，甚至，有一點點的悲傷在內。

洛有為不敢輕舉妄動，他也不敢驚動那個背手的中年男人，他只能裝作平靜的站在原地。

但他卻無法平靜，因為窗外的聲浪正一波波地傳進來，穿進室內。

室內的兩個男人都沒有做聲，洛有為是不敢做聲，那個中年男人卻好像專程聽這些聲響，一點都沒有發覺洛有為也在室內。

那聲浪越來越清晰，聲響也越來越響亮，好像很多只大象同一時間沖過一般。

震得人心慌慌的，震得洛有為坐立不安、手足無措。

但那個中年男人從始至終都沒有變換過姿勢，也看不出那些聲響有對他造成一丁點影響。

他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不動如山。

聲浪持續了一陣子，緊接著是一連串尖銳的哨子聲，然后很多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將原本整齊劃一的聲浪打散，之后的聲音就變得無比嘈雜，持續了一陣子，這才漸漸消散去。

聲浪停息了點后，洛有為的臉色才緩和了一點，他正想要挪挪站得有些發麻的腳，那個一直不動聲色的中年男人緩緩地轉過身來。

洛有為終于認出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