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歷代畫家佳作品鑒:朱屺瞻
- 韌石 盛青 范達明
- 6544字
- 2021-01-06 20:26:52
朱屺瞻藝術(shù)解析
朱屺瞻先生擅繪大寫意山水與花卉蔬果,人們以渾厚、拙樸、清新、老辣、色彩絢麗、氣勢雄健來概括他的藝術(shù)風格。柯靈先生在為屺老百歲畫展所撰序言中有過精彩而貼切的描述:“屺翁的一支筆,神會造化,力敵千軍,意境深遠曼妙,色彩明艷瑰瑋,如此典雅,又如此新鮮,擬古而又不泥古,鑒洋而不見洋,深厚的民族傳統(tǒng)和洋溢的時代風格,融合升華,給這洶洶的時代,帶來了清新的獨創(chuàng)精神……筆底春秋,豪邁中顯拙樸,蒼勁中見出天真,絢爛中含蘊寧靜,正是人格與素養(yǎng)對紙面的滲透”,并稱他是藹然仁者,有一副熾熱的心腸與淡泊的胸襟。
藝術(shù)風格的形成離不開審美理念。關(guān)于審美追求,朱屺瞻在其論著《癖斯居畫譚》中有過宏約的論述:“我談氣、力、勢。追求厚、樸、拙。”這句話是他的審美核心。“氣、力、勢”與“厚、樸、拙”涵蓋著深廣的審美內(nèi)蘊,其藝術(shù)風格的總體特征也以此為圭臬。
首先是旺盛蓬勃的畫面元氣。屺老把表現(xiàn)宇宙萬物的生機生趣作為自己創(chuàng)作的最高準則。他認為:“要寫出生機,這是中國‘生生之道’的宇宙觀的要求。”他進而論述畫家本人的元氣與活力:“孟子云,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是氣也塞乎天地之間。畫家平日修養(yǎng)此心胸,曠闊與天地同其大,運起筆來,便自然無礙,寫出景來,也就意趣盎然了。”并說:“驅(qū)筆之際,有我的一貫之‘氣’在。”“筆貴有力,力貴有勢。”勢由氣生,因勢利導(dǎo),無氣無勢,亦就無動,無動亦就沒有生命。所以他在此所說的“氣、力、勢”并非抽象的概念,而是深深根植于中國人心中的宇宙意識的反映。屺老的作品無不以充實的生命和情感,傳達出宇宙生機的贊歌。
其次是厚、樸、拙的審美趣味。他說:“若干年來,我多少抱有一個心愿:努力跟著時代變,努力引導(dǎo)我的畫向著一個方向推進。那就是:風格要渾厚一點,色調(diào)要強烈一點,筆意要拙樸一點。”“拙樸最難,拙近天真,樸近自然。”“我作畫,喜‘厚’字。覺得厚近仁,仁近生。”屺老筆下的山水風光或花卉蔬果,喜追求一種“野趣”,這“野”字里面包含著不假修飾的美、生機活力的美。他畫的金魚,童稚天真,憨態(tài)可掬。竹子在他的筆下,粗服亂頭,老筆紛披。承載蔬果的器皿,古樸而粗簡。他的作品不僅歌頌了渾厚、質(zhì)樸的美,也蘊蓄著他率真純樸的人格美。
三是平淡天真的格韻。縱觀屺老的作品,不難發(fā)現(xiàn)他始終追求一種平淡的趣味。“平淡未必無奇,作平淡而止于平淡,平淡之外無物也。平淡之外須有物,所謂弦外之音,則平淡卻自不平淡。”他善于從平凡的景象中發(fā)現(xiàn)詩一般的魅力。雖然畫風粗獷、濃郁、強烈,但其審美情韻卻是平淡、天真與恬靜的。他的山水少作層巒疊嶂、奇峰險壑,峰巒往往厚重圓渾,呈現(xiàn)一種可居可游、讓人流連的尋常風景。著名畫家、美術(shù)評論家郁風曾評價道:“那種老辣而天真的筆墨,那簡單而平凡的山水風景或花果靜物,都有豐富的美的內(nèi)涵,好像活生生地要與你說話。那一層層變幻著的迷人色彩,使你遠看了還要近看,近看了還要遠看,終也看不出究竟。是石濤嗎?是齊白石嗎?是凡·高嗎?顯然是而又顯然的不是,那只能是朱屺瞻。”
總體而言,屺瞻先生的繪畫表現(xiàn)手法,大致有以下幾個基本特點。
一、構(gòu)圖簡潔,造型概括,用筆簡練
“數(shù)筆寫意者,貴不在其簡,貴在簡之外,寫出無限的宇宙物情,人間事態(tài)。此種的簡乃最難。為簡而寫簡,不足立于畫道之林。”(《癖斯居畫譚》)屺老作畫,無論是章法、筆墨,還是造型,總是力避繁縟,“簡”是為了遺貌而取神,是為了增強“力”,使主體更突出,神采更鮮明,用屺老的話說,“這是我自求遵循的一種創(chuàng)作標準”。他筆下的牽牛花,正是簡到不能再簡了,花作圈,葉不勾,以近乎抽象的筆調(diào)寫出,卻又幻出無盡的變化,使觀者在簡潔鮮明中,更深刻地領(lǐng)受長夏蔓叢中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參看1988年所作《引得牽牛上短籬》,花朵造型大抵只勾一個圈,或圓或扁,聚散疏密,高低錯落,配以待放的花苞在籬笆上亭亭玉立。設(shè)色大膽,以礦物顏料石青敷色,明麗沉著,花蕊僅作一黃點。要做到簡練而不單調(diào),有裝飾性而不呆板,離不開作者書法的功底,兩組墨色不同的籬笆運筆蒼勁凌厲,花朵簡約而充滿張力,勾葉靈活多變,天真爛漫,耐人尋味。
1994年的《水邊幽影》作于先生百又三歲,全圖章法極簡,筆墨極簡,境界清遠,意味雋永,已臻有法若無法之境。此畫上半部全部留白,僅左側(cè)留作題款,這并不是為了出奇,而是空間結(jié)構(gòu)的需要。屺瞻先生筆下的花卉,大多置于大自然的背景中展開,常與山水交融,如果缺少了這個“大”空間,就會變得局促而小氣。集中在畫面下方,僅一花一石,已是神完氣足,運筆設(shè)色臻至自由之境,結(jié)構(gòu)穿插,前后呼應(yīng),信手拈來,不露形跡。左上落款處的二方印與右下的二方壓角章,在畫面構(gòu)成上都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二、縱橫老辣的筆墨
“作畫要善變,不要千篇一律。我內(nèi)心總有此希求。章法有變,用色有變,然而觀筆意,仍可于百變之中看出自己的面目,筆意是主要特征。”(《癖斯居畫譚》)屺老的作品雖然在色彩上開創(chuàng)了新生面,但依然是地道的中國畫。黃苗子先生評價朱屺瞻的筆墨是“鐵干銀鉤老筆翻,力能從簡意能繁”,能使人產(chǎn)生蒼莽強健的感覺。他的渴筆山水和《墨荷》《蘭竹》等作品都如是。但他的縱橫老辣卻不是一味的強悍生辣和“霸氣”,而是能通過筆墨色彩布局和構(gòu)思,將畫面統(tǒng)一在一種詩的境界中。

秋菊紅柿圖
屺老的畫之所以筆力雄健,是因為他的書法功力深厚。他初學顏楷而后廣泛涉獵魏碑,將魏碑的奇趣注入筆下,使筆法蒼勁雄健、凝重沉著而又藏巧于拙,淳樸古雅,筆底山水花卉,線條縱橫、圓靜奇逸,達到游刃有余的微妙境界,使得畫面增添了魅力。后又學米字和顏字,對楊凝式的字更是摩挲不置,覺其字體厚樸而氣韻生動。他的書法功底在繪畫筆法中得到了充分發(fā)揚。他的運筆變化繁多:寫蘭草曲折奔騰有“激楚回風”之概,畫竹老筆紛披不假修飾,墨荷大片破墨潑灑沉酣,寫松枝蒼勁老辣,畫石粗獷厚實。他筆下的水更是奇妙無窮,流暢婉轉(zhuǎn),奔騰急湍,浩渺遼闊,極盡變化。

解暑圖

松排山面千重翠
藤本作物最能反映作者的筆墨功底,如他的《嘉瓠高懸圖》,作于1985年,是創(chuàng)新變法盛期的精品之一。葫蘆乃屺老喜愛且常見于其筆端的題材之一,全圖精、氣、神充盈彌滿,“書寫”性尤為顯著。葫蘆老干焦墨橫出,右上一大塊墨色看似敗筆,實在均衡畫面重心上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大葉聚散疏密,用色用筆極具變化。枝蔓穿插多枯筆,或欲斷還連,或屈曲翻騰,疾筆中有節(jié)制,虛寫中有力度,一氣運行中不見零亂。葫蘆施以赭、黃色,正側(cè)倚斜中有變化,輪廓的焦墨勾畫運筆圓中見方,有生辣味。特別是畫面中下方兩組籬笆的處理尤為成功,相似而不見刻板,沒骨大寫中仍不失蒼勁、厚重。地面傾斜,小草濕筆疾寫,雖在前景而不搶主體。右下的壓角章起著承載的作用。
另一幅《葡萄圖軸》作于1975年,作者已屆84歲高齡,為先生晚年變法的全盛時期。全圖神完氣足,精力彌滿,設(shè)色典雅,生機郁勃。作者寫葡萄藤蔓以中鋒為主,八面出鋒,橫涂豎抹,筆挾風雷,一氣呵成,將書法的節(jié)奏、韻律與力度之美,發(fā)揮得淋漓盡致,而正側(cè)倚斜穿插的幾個支架,蒼勁老辣。全圖設(shè)色以藍調(diào)為主,墨葉作襯,色調(diào)沉靜而單純。作者畫晶瑩透明的葡萄,大膽選用了缺少透明感的礦物質(zhì)顏料石青,這種打破常規(guī)的做法是對用色“體要嚴重,氣要輕清”(《癖斯居畫譚》)的一種探索與創(chuàng)意。作者在石青色將干未干之際,生動而有節(jié)奏地以墨線勾出葡萄顆粒,疏密聚散錯落有致,使葡萄從色階相近的背景中凸顯出來,并在石青色中輟以少量石綠以微調(diào)色平面。支架下淺色苔點行筆穩(wěn)健,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對畫面組合聯(lián)結(jié)起著不可小覷的作用。因構(gòu)圖飽滿,作者僅在畫面右上角題了窮款,而左下二方白文印則起了“調(diào)節(jié)重心與提神醒目”以及豐富畫面色調(diào)的作用。

紅梅
創(chuàng)作于1993年的《菖蒲性孤潔》作菖蒲數(shù)盆,大小方圓、高低深淺圍在一起,菖蒲清一色植于“其貌不揚”的瓦盆陶罐,器皿不作繁瑣的描繪,以實當虛。而菖蒲的筆法極盡變化之能事,或以散鋒輕掃,或以筆疾馳,幼小的嫩芽在翻騰變化中表現(xiàn)出蓬勃的生機,朦朧、含蓄、收放有度,是真真切切的寫意之作。菖蒲乃中國文人士大夫之所愛,常作案頭清供,因其孤潔與不受污穢而受到稱頌,更因其幽靜不張和淡泊而使屺瞻先生對其情有獨鐘,不但多次為其寫照,還喜親自種植修剪供諸窗前。
三、強烈而微妙的色調(diào)
屺老畫作的色彩往往給人留下強烈的印象。他施色用強烈對比法應(yīng)該是60年代開始的,尤其是耋年變法后,他在色彩方面的突破和成就更令人驚嘆。傳統(tǒng)中國畫因受中國畫顏料本身的局限一貫注重固有色的運用,而山水中的金碧、青綠設(shè)色則強調(diào)了色彩的裝飾性。大千世界紛繁多姿的面貌要求藝術(shù)家必須沖破固有用色的格局,才能獲得更充分更完美的表現(xiàn)。屺翁以深厚的傳統(tǒng)國畫功底,輔以豐富的油畫色彩方面的修養(yǎng),運用新的色彩觀念和新型顏料,駕輕就熟地將丙烯顏料與水彩色、國畫色同時使用,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可謂是當代中國畫用色最大膽的畫家。大片明麗的色彩潑于紙上,與拙樸渾厚的筆墨交融,墨彩紛呈,畫面神韻與筆力兼?zhèn)洌染哂姓w性,又富有色調(diào)感,特別是他的潑色山水,令人耳目一新。
他的《雨后斜陽》是極具代表性的潑彩山水之一,畫界評它“初看色彩奪人,力在揭示內(nèi)在的美,粗看細看都有看頭”。朱屺瞻不僅突破中國畫傳統(tǒng)用色的局限性,又因得益于對油畫的長期潛心鉆研,他無拘無礙地把畫面上的顏色厚積起來,使朦朧的煙樹、雨后水汽氤氳的遠山和遠山外露出的一抹斜陽,以及在夕照輝映下的變幻山色,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自然天成,同時又具有強烈的真實感。他創(chuàng)作潑色山水的過程分為兩階段,首先是把握總的色調(diào)和體勢,把色彩潑向紙上,讓這些色彩自由滲化積淀,形成抽象的斑點與色塊,這一階段看似隨心所欲,實則包含著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象。繼而審視畫面產(chǎn)生新的聯(lián)想,再作進一步描繪。作者要有深厚的功底和“隨機應(yīng)變”的能力,也要有藝術(shù)家的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才能最終完成一幅有意境的作品。
如館藏作品《溪山信美圖》,為屺瞻先生的潑彩山水,作于其耋年變法的盛期。全圖墨彩交融,淋漓酣暢,畫的雖是江南山村的尋常景色,在畫筆下卻呈現(xiàn)了不一般的美。此作構(gòu)圖飽滿,秋色斑斕,生機盎然,遠處的山頭淺墨為骨,交疊著花青與石黃色,融合中有上下層次,礦物顏料與植物顏料體現(xiàn)了不同的質(zhì)感;中景村舍白屋在深墨樹叢與濃重的花青色襯托中立體醒目;前景中赭色山石,深淺斑駁中層次井然,焦墨輪廓線雄健多變,水紋的淡墨與濃墨枯筆疾筆橫掃中見力度之美,然不搶畫面;畫底部淡淡幾筆花青,天光水色的呼應(yīng)中,可見出作者的色彩修養(yǎng)。
先生不依循常規(guī)去對待物象,同時也不愿杜撰出并不存在的物象。他說:“前人畫蘭竹,有以山水為背景的,但畫水仙,則較少有之,且一般都將水仙畫在盆中,或布置在畫面下方。我愛畫野外田中的水仙,葉大而長,蔥蘢矯健,亦畫出風中折斷之姿,不求齊整。前人多畫‘家培’,我畫的是‘野生’。喜它近自然,有三分不馴之氣。”(《癖斯居畫譚》)他畫《秋菊》,田野里一叢野菊傲然綻放,空曠寂寥,生機無限。盡管老枝因風而倚伏,仍見新芽與花蕾昂首向天,有一股抗爭的力量。屺老較少作折枝花卉,大抵是因為喜歡將畫作置于大自然的背景之中,追求一種“野趣”。此圖可以說是“花卉”與“山水”的完美結(jié)合,沒有深厚的功力難以為之,前景大筆揮掃的地面以黃綠色與青綠色的不同層次拉開了空間距離,而右后方以疾筆橫掃三兩筆寫出遠處的地面,用色雖淡卻力敵千軍,又增一層空間深度。前景地面野草,前濕后枯,渾然與空間同樣拉開了前后景深,全圖簡練而雋永,右上方的長題由深而淺,由濕而枯,與左下方畫面的干濕濃淡、輕重虛實聯(lián)結(jié)成一個充滿節(jié)奏感的整體。

雙色牡丹圖

突破
《雞冠花》這件大幅花卉作于變法盛期,是其花卉中的代表作之一。全圖章法簡單,一塊石、一叢花,然一股雄渾郁勃之氣迎面而來,奪人心魄。右后一方巨石,充滿張力,厚重蒼莽,襯托主體;前景花卉用潑彩之法,花冠濃墨重彩,以朱、玫、淺紅不同色相的紅色,加上不同的筆觸變化,花朵明麗端莊,艷而不俗;近花冠處上端枝葉呈赭黃色,枯筆勾筋;下端一組綠葉,作者有意減弱了自然的色彩對比度,而增添了光影浮動的“印象”用色,稠密的長葉墨彩交融,濕潤華滋,葉葉交疊組合,長短前后井然有序,紅黃藍綠色彩豐富而含蓄不張。全圖在虛實濃淡、繁簡疏密間,反映了作者老到的掌控能力與深厚的色彩素養(yǎng)。
論及屺老的代表作不得不提他的哲理畫,那本于1976年動筆而于1977年完成的冊頁《浮想小寫》,它代表了朱屺瞻對生命、宇宙的觀感,它是作者與復(fù)旦大學教授林同濟先生晤談后受啟發(fā)而作。林同濟看到這本冊頁后驚喜萬分,認為這是一部對宇宙對人生的默思擷要,是國畫史上一套極難得的哲理畫,也是一項創(chuàng)舉,因此為之作序并按圖逐一賦詩相配。
《浮想小寫》冊頁共十二圖,畫面簡潔,構(gòu)思完整,立意深遠,富于哲理,尺幅雖小,卻有萬里之勢。一為《宇宙》:畫面寥廓,云水滔滔,僅在左下一小角作一朱砂山峰,空冥中點綴飛鳥二三,令人感慨生命與宇宙,有浩然萬古之思。二為《理想》:畫上星空燦爛,萬點森然,波濤拍岸,時空微茫,千載悠悠,惟思長存。三為《開拓》:一片綠色的原野上,點綴著幾個拓荒者,荒原漠漠,伊人揮鋤,劈開混沌,天地更新。四為《攀登》:畫上幾座山峰壁立,山下草房幾舍,喻比那不畏險途而又甘居寂寞的人才能攀越頂峰。五為《突破》:畫上高峰重疊,下方幾點風帆,大有“山重水復(fù)疑無路”之感,然在右側(cè)一線洞開,留出“千帆狎浪出瞿塘”的光明前景。六為《曲折》:畫面上一葉扁舟,飄搖于蒼茫云水之中,滄桑變幻,月如彎勾,塵世無常,似不可知的命運在等待之中。七為《斗爭》:在枯黃的大地上,幾株黃花昂然挺立,綠葉蔥蔥,生機勃勃,這幾株具有“拒霜魄力”的菊花隱喻了斗士的堅貞與頑強,以及必勝的希望。八為《變革》:西風肅殺,而霜林紅遍,可知逆境蘊變。九為《清洗》:畫的是籪上捕蟹的情景,披甲橫行的螃蟹歷來是霸道不法者的代稱,橫行者被擒的下場,正是正義戰(zhàn)勝邪惡的寫照。十為《再生》:冰天雪地里,露出幾點綠芽,正是這幾點細小的綠芽,預(yù)示著明日綠遍芳洲的生機。十一為《邁進》:漠漠原野,伸向無垠,一群飛鳥勇敢地向著遙遠的目標飛翔。十二為《出新》:這是全篇的最后一章,畫上一池荷花如萬朵云霞,鮮艷無比,洋溢著一派歡樂的情調(diào)。全冊如一首交響樂的十二個樂章,起伏跌宕,每一幅都有特定的色調(diào)和意境,包涵著深邃的哲理,體現(xiàn)了作者高尚的人格和博大的胸襟。
著名作家冰心也為《浮想小寫》題跋云:“……先生給我的印象是恂恂慈藹的長者,而《浮想小寫》更是雅健雄深,意出畫外,非有闊大的胸襟,精湛的藝術(shù),不能作此。”
此外,更有屺老在九十歲以后所作的“梅”“蘭”“竹”“菊”四幀各長二丈四尺的巨卷,其技法之完備,筆墨之精妙,氣勢之磅礴,堪稱力作。限于本書篇幅,不作詳介。前人作花卉手卷,多畫折枝花卉,以其俯仰伸屈之勢,疏密呼應(yīng),連成整體。屺老卻將通常的手卷放在大自然的真實背景中展開,使花卉與山水在畫卷中有機地結(jié)合在一起,以其“山水”與“花卉”兩方面的全面功力,使宏大宇宙的生機活力得到完美而充分的體現(xiàn)。
朱屺瞻還強調(diào)“畫貴獨立”。中國畫雖歷來講究傳承體系,但屺翁卻沒有特定的師承,他主張忠于自己的面目,形成自己的風格。他說“要知所選擇而學之”。“我主張不專學一家,不專事臨摹。我主張努力多看細看,看時一筆一筆在胸中臨摹。可叫作心摹法。”(《癖斯居畫譚》)這種“心摹”之法重其神意而不拘于形式,師古不泥古,因為少了一些門戶之見,反而可以博采眾長。
同時,屺翁曾表示他學西畫是為我所用,是“洋為中用”,而非“洋為中融”。他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歷程是中國繪畫發(fā)展的一個輻射面,他把傳統(tǒng)和改良兩派的創(chuàng)作動機和技法兼收并蓄,吸收了現(xiàn)代西方繪畫的多門派精神和元素來豐富他的創(chuàng)作內(nèi)蘊。他筆下的題材十分廣泛,他的畫不但有濃重的民族色彩,又充滿了時代感和新意,給人以鼓舞。他實踐了自己“畫到老,學到老”的誓言,將自己的生命和藝術(shù)的生命融為一體。
曾有學者評述,畫家對藝術(shù)抱有三種態(tài)度:一種是職業(yè)態(tài)度,把繪畫作為謀生手段;一種是事業(yè)態(tài)度,渴望功成名就,傳諸不朽;還有一種是把繪畫當作信仰,奉獻自己的身心,不求報償,也不計較成敗得失。無疑,屺老屬于最后的一種。他孜孜不倦地以自己的動人之筆,把人世間“至情至美”長留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