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回到上海
- 上海遺恨
- 時光之酒
- 2204字
- 2019-08-29 11:29:32
石季婉拖著行李,顛簸著上了船。
頂層一個人也沒有。
她從一扇窗看進去,長長的桌子中間擺著玻璃花瓶,桌子上鋪著白色的桌布。
她想,這一定是頭等艙。
二等艙在哪里呢?怎么連個茶房也不在?
她正徘徊不決時,一群人走了過來。
一看就知道是日本人在巡視,隊形緊密,深色西裝,比到醫院巡視的人數還多。
前面,有一個衣服上帶有金穗的人帶路。
這群人走到了石季婉面前,她發現船長身后竟然跟著洪五小姐!
只見洪五小姐身著印花絲旗袍,白色蕾絲手套,高跟鞋;于大使在她后面,西裝,墨鏡,拿著手杖。
幾乎就在同時,兩人也發現了石季婉。
“哎,小婉也在啊。”洪五小姐笑著說。
“你好啊,真想不到。”于大使說。
“嗯,我也沒想到。”石季婉很是興奮。
“想不到會同船。”洪五小姐道。
“票很難買。”于大使加了一句。
“是啊,我費了好大功夫。“石季婉說。
“你是怎么買到的?”于大使問。
她猶豫了一下,因為是自己爭取來的,有些得意,不愿意一語帶過。
可是當著這么多日本人的面,卻又不能提起具體的原因。
她只好含糊地說:“是主持我們那個地方的醫生幫忙買的。”
“那運氣真好。”洪五小姐說。
“你的房間在哪?”于大使問。
“不知道,在二等艙。”
“二等艙?”于大使吃驚得瞪大了眼睛,“二等艙的船票根本買不到。”
“我知道。”石季婉笑了笑,很有成就感。
他犀利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和石季婉突然生分起來,表情也變得僵硬了。
“上海見。”石季婉說。
也許到上海后,他們就知道她是怎么拿到船票的了,她會告訴親戚們的。
“再見。”洪五小姐氣惱地說,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于大使露出一抹圓滑的笑容,沖她點了點頭,隨即便搭拉下眼皮,跟著洪五小姐進了三等艙的舷門。
后面的日本人聚攏過來,擋住了石季婉的視線。
二等艙整個是個大房間,部分高起,鋪著塌塌米。
已經有兩個男人和兩對夫婦在那里了,兩個女人看上去像是富家太太,一再地打量著石季婉。
吃飯時,幾個人漸漸熟悉了起來。
年紀大的那對夫婦姓翁,年青一些的姓余。
晚上亮燈之前,茶房把窗子都關上了,拉上了黑窗簾。
眾人一片嘩然。
“會熱死人的!”
“這么熱晚上怎么睡,悶死了。”
“其實犯不著開燈。”余先生說。
大家一陣沉默,其實人人都怕財物被偷,黑暗中誰也不相信誰。
“船上的規矩就是整夜開著燈。”翁先生說。
“這么熱晚上怎么過?”余太太將手絹揉成一團,掖進領子里,隔開衣領和身體。
“他們怕讓飛機看見。”余先生向太太解釋。
“哎喲,別說了,可別遇上了轟炸。”余太太有些害怕。
“是啊,那樣可就糟了。”翁先生擔心地說。
睡覺時,石季婉夾在余太太和翁太太之間,余先生和翁太太各自睡在自己太太的身邊,他們身邊又各睡一個男的。
石季婉蜷縮著身體,盡量不占更多的空間。
第三天晚上,船停了。
有人說:“到廈門了。”
“什么?”余先生胖胖的下巴動了動,“走了這么久,才到廈門?”
翁先生搖了搖頭:“照這種走法,哪天才能到上海啊。”
到上海的正常航程是四天。
艙房里哀嘆連連,又得騰出空間來給廈門上船的客人。
第五天的黃昏,船只停泊在臺灣基隆。
余先生說:“怎么又跑到臺灣來了?越走越遠了。”
翁先生說:“確實是兜了一大圈兒。”
但是,誰也不說是躲避飛機和潛艇的緣故,因為如果說出來,怕觸了霉頭。
誰也不希望這個如影隨形的危險,有一天會變成真的。
石季婉站在甲板上,倚著欄桿聽到有閩南話的吆喝聲,像是下方傳來的,卻什么也看不見。
隱隱綽綽地,似乎遠處有兩艘漁船,每只船上各掛著一盞紅燈籠,上下晃動著。
“你在看什么?”有人在她身后用日語問道。
她一轉身,看見旁邊站了個日本兵,她居然聽懂了他講的日語。
“紅燈籠很漂亮。”她回答道。
“嗯,是很美。”他表示贊同。
兩個人站在那里看著漁船,日本兵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紀,個子不高。
“你喜歡不喜歡日本人?”他問道。
她表情茫然。
他又問了一次,表情嚴肅,但是放慢了語速:“你、喜、歡、不、喜、歡、日、本、人?”
“哦,我的朋友在叫我。”她逃也似地回到了房間。
熄燈后,舷窗又都關上了。
本來窗子開著時,人都熱得受不了,因為船不動,所以也就沒有風。
現在舷窗又關上了,石季婉晚上出汗出得很厲害,她有些擔心身上的鈔票會被汗水濕透,她生怕到時候會成了廢紙。
好不容易睡著了,周圍又響起了嘆息聲,又吵醒了她。
天亮后,船終于又出發了。
走了八天,聽見外面一陣上海話叫著“到啦!到啦!”
舷梯斜伸在一道矮墻上,一群挑夫等在那里,兩手亂比劃著。
她在碼頭外等卡特麗娜。
“到我家來吧。”卡特麗娜說。
“不了,我還是先去我姑姑家。”石季婉一點也不擔心姑姑,她覺得姑姑絕對可以依靠。
“可以先到我家打個電話,看你姑姑在家不在家。”
“好吧。”
兩個人分別坐了一輛黃包車,離開了碼頭。
石季婉和卡特麗娜坐在黃包車上,街道兩旁的房子紛紛向后退去。
寬闊的街道兩旁栽著洋梧桐或者懸鈴木,處處可見各種不同時代的外國建筑。
紅的黑的治花柳病的海報張貼的到處都是,倒使得骯臟晦暗的建筑亮了起來。
“終于回到上海了。”卡特麗娜興奮地對石季婉叫道。
是啊,又回到上海了,從石季婉小的時候起,她就生活在這個城市。
她拼了命的回來,為了它冒著生命危險。
香港發生的事情對她來講已經成為了歷史,只有上海,對她來講,才是最真實的。
黃包車轉入南京路后,前方三家百貨公司依舊矗立在那里,然后是翠綠的跑馬場與草坪上的維多利亞式鐘塔。
眼前的景物越來越熟悉,石季婉此時心里如波濤翻滾,仿佛置身于天堂之中,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一點也沒變,是不是?”卡特麗娜喊道。
“是啊,還是老樣子。”石季婉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